78 擘山

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嘴角抽動了兩下卻突然落下淚來。許久後,他走上前去,在這具屍骨的旁邊蹲下身,擡起手輕輕放在白色的頭顱上。

那時候，姬晏虞剛剛在身後的那條走廊裏做了一場長長的夢,他把姬钺的名字加在了巫族的族譜上,他以為這樣巫族就算是承認了他們,他一定能夠拿到巫族的傳承,回去救姬钺。

他滿懷希望的，帶着憧憬與喜悅來到了第四重宮的門前，可他最後卻死在了這道門前。

喬樂庭坐在地上，将白骨抱在了自己的懷裏,仰着頭看着頭頂穹頂,穹頂上畫着他曾看過無數遍的浩瀚夜空,夜空中好像潛藏了一只巨大的怪物,那些星星都是它的眼睛,它隐藏在黑暗向自己露出尖利的牙齒。

喬樂庭低下頭，看着懷裏的骷髅,這應該是他，又好像不全部是他,他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這種感受,只能怔怔望着骷髅發呆。

“晏晏……”

喬樂庭聞聲擡起頭看去,見到姬钺站在那條走廊的出口處，緩緩地向自己走過來。

他站在喬樂庭的面前,垂眸看着喬樂庭懷裏那具屍骨，眼睛中似乎有水光閃過，待喬樂庭要仔細看時，卻什麽也看不着。

他動了動唇，抱着骷髅的胳膊緊了緊，将嘴角扯出一點笑容來，仰着頭望着姬钺，對他說：“都過去了。”

“是啊，”姬钺點頭，“都過去了”，他說道。

他彎下腰，伸出手似乎也想觸碰喬樂庭懷裏那具冰冷的屍骨，可是在他伸到一半的時候他停住了，收回了手，靜靜地望着他們。

喬樂庭懷裏的屍骨忽然發出白色的熒光，變成了星星點點的粉末，落在他的衣服上，他愣了一下，手指在虛空中抓了一把，卻什麽也沒有抓到。

就好像丢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而這件東西再也不會回來了，喬樂庭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怔愣了半晌，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他哭得那麽傷心，姬钺蹲下身，遲疑了一下，伸出胳膊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懷裏。

喬樂庭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他摟住姬钺的脖子，腦袋抵在他的肩膀上，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多一會兒就打濕了姬钺的衣服。

姬钺輕輕拍打着喬樂庭的後背，無聲地安慰着他。

喬樂庭哭了好一會兒，直哭得都打嗝了才停了下來，把直播間裏的粉絲看得有些懵逼，他們紛紛猜測着那具屍骨的身份，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到那具屍骨會是喬樂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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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了推抱住自己的姬钺，把臉上的淚痕都擦幹淨，從地上爬了起來，很快又恢複了剛進來時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樣，他來這兒是為了幫姬钺解決死劫的，可不是為了自己傷春悲秋的。

他把在第一重宮裏拿到的圓盤拿了出來，問還蹲在地上的姬钺：“把圓盤放到門上就可以了嗎？”

姬钺站了起來，伸出手，“我來吧。”

喬樂庭哦了一聲，乖乖交出了圓盤，姬钺看着眼前這道石門，伸手在上面摸索了一會兒，在靠右邊的地方向輕輕一摁，整個石門像是被凍住了一般，向外散發着刺骨的冷氣。

姬钺這才将手裏的圓盤放進了凹槽裏，石門轟隆一聲，便向兩側開啓裂開，姬钺先一步走了進去。

喬樂庭跟在姬钺的身後，他其實至今也沒太明白自己當年到底是怎麽死的，但是這件事回憶起來又太過令人傷心了，他也不想再與姬钺提起。

這個擘山宮似乎越往上面看起來就越華麗，越沒有危險，第四重宮中像是一座很古老的寨子，有山有水，一座座竹屋鄰水而起，屋前有人，林中有人，水上有人，可這些人卻是一動不動，好像被定住了一般。

喬樂庭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些并不是活人，而是用樹脂之類的東西做成類似手辦之類的東西，并且發出一種很奇特的香味，有些像玫瑰花和抹茶混在一起的味道，十分濃烈。

喬樂庭揉了揉鼻子，擡起頭環顧着四周，這裏到處都是栩栩如生的樹脂人，他們表情各異，做着各種各樣的動作，整個畫面沒有一點聲音，卻充滿了生活氣息。

喬樂庭一邊走一邊打量着四周，他隐約覺着好像有人在暗處偷偷打量着自己，可是他幾次轉頭都是什麽也沒有發現。

如果喬樂庭現在把手機拿出來看一眼，就會發現他的粉絲們已經在直播間裏關于此事嚎了有段時間了。

——卧槽那人的眼珠動了動了！發財快跑啊！

——跑什麽啊！上去就是幹！幹死他丫的！

——發財你特麽往後看一眼啊就是現在

喬樂庭對此還一無所知，他正要問問姬钺是怎麽回事，然後一擡眼，就發現剛才還走在他前邊的姬钺竟然消失不見了，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放出去幾只紙鶴希望能夠借助他們找到姬钺的下落，但這些紙鶴全部落在地上，與普通人疊出來的沒有任何差別。

喬樂庭知道自己擔心也沒用，既然他找不到姬钺，就只能等姬钺來找自己了，他把手機從口袋裏拿了出來，問直播間裏的粉絲們，“那個……你們看到我爸爸去哪兒了嗎？”

——爸爸？爸爸進來了嗎？我好像沒太注意啊

——好像是進來了，但是剛才發財你攝像頭轉到後面去了，轉回來的時候爸爸就不見了

——歡迎收看鬥貓大型紀錄片《小發財找爸爸》

……

“……”喬樂庭覺得自己就不該張口詢問這些沙雕網友們，他嘆了一口氣，站在原地環顧着四周。

他腳下的路通向遠處的樹林，樹林裏郁郁蔥蔥枝葉繁茂，地上有野花盛開，芬芳撲鼻，眼前的這個寨子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建在山洞裏面的，如果不是仍然看不到太陽，喬樂庭都要以為他已經出了擘山了。

是的，這裏沒有太陽，能夠照明的是穹頂上懸挂着的八十一盞吊燈，吊燈分布得十分均勻，将這擘山宮的第四重照得亮如白晝。

喬樂庭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姬钺始終沒有過來找他，他心中有些焦慮，但也知道這個時候急不得，他必須要靜下心來，結合姬钺從前教他的東西，好好地判斷一下現在是怎麽個情況。

可還沒等他看出四五六來，就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喬樂庭回過頭去，就見不遠處的水缸上坐着一個穿着藍褂子的小人，小人大概五六歲的樣子，看見喬樂庭回了頭，就從水缸上跳了下來，他的頭頂上紮了個小辮跑起來一甩一甩的，有點像86版《西游記》裏面的紅孩兒。

喬樂庭一臉茫然，又看了看四周，發現剛才還靜止的樹脂人好像一瞬間被注入了靈魂，竟然全部活動了起來，談話說笑，砍柴務農，與活人幾乎沒有任何的區別。

手辦活了？手辦活了！

這是令多少阿宅魂牽夢繞的場景啊，可喬樂庭卻不覺得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只覺得背後冷飕飕的。

第四重宮只那麽一道門立在那裏就可以輕而易舉要了他的性命，現在這個場面，要是出了什麽事他多半也是逃不過去的，喬樂庭摸了摸口袋裏的榔頭和毛筆，不知道這兩樣東西等會兒能不能派上用場。

水缸上的藍褂子小人跑了過來，在喬樂庭的身前停下來，伸手拉着他的衣擺，仰着小臉對他說：“我們一起去玩啊！”

“……”說實話，喬樂庭不太想答應這個小人的這個請求，但是他的身體好像完全不聽使喚了，竟是鬼使神差的就點了頭，跟着小人一起走進了路盡頭的樹林中。

頭頂上的吊燈的亮度越來越弱了，這座就好像從正午迎向了傍晚，而那不遠處的樹林中卻是十分的熱鬧，原本在自家院子裏幹活的樹脂人也都紛紛跟在他的身後，向着樹林這邊走來。

喬樂庭走到樹林邊緣的時候穹頂上的吊燈已經完全暗了下去，可是樹林裏卻是火光沖突，衆人正圍着一堆篝火歡快的唱歌舞蹈，小人拉着喬樂庭一起加入到了衆人中，喬樂庭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也是這個寨子中的一員。

正當衆人跳得歡快的時候，喬樂庭忽然發現剛才領頭跳舞的那個人已經站到了人群中央，他仰起頭對着蒼天大喊了一聲跪在地上，随後有人走了上來，高舉着砍刀将他的頭顱砍下，剎那間血噴如柱，人群發出一陣歡呼。

緊接着剛才砍頭的那人把手裏的刀一扔，也跪在地上，第三個人走了過來，重複他剛才做的動作，人群又是一片歡呼。

緊接着第四個，第五個，喬樂庭排在第九，他的臉色有些發白，想要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卻發現他的雙手被人緊握着，根本掙脫不開。

眼看着自己要被送上斷頭臺了，喬樂庭的心都要被提到嗓子眼了，兩邊的樹脂人把他摁在地上，身後的劊子手高高地舉起了看到。

“晏晏。”喬樂庭聽見姬钺叫自己，只是這聲音好像是從半空中傳來的。

他有些遲鈍地回過頭，可這一回頭可把他吓了一跳，姬钺的臉從空中蓋了下來，好像被放大了數十倍，正笑看着自己，而他自己，大概只有姬钺的大拇指那麽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