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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淳和他母親被帶回了M城,這裏是顧家的天下。
顧家是黑白兩道的生意都做,不過大部分生意是黑道生意,主要做軍火的生意,據說還有專門的殺手組織,接殺人的買賣,這是顧家被認為是M城這座黃金城的隐形老大的原因。
除了黑道生意,白道生意也很紅火,雖然紅火,但知道顧家底細的人,就知道這比起其在黑道的影響可不算什麽。
一般人,對M城的顧家并不會有什麽了解,顧家是一座大部分埋在水下的冰山,露出來的只有不太引人注意的很小的一角罷了。
知道這座冰山有多大的人,才知道顧家的厲害。
安淳被帶回顧家的最開始一段時間,是被養在顧家在楠安山上的別墅裏的,他的母親安氏卻沒有在這裏,而是被帶去了顧家主宅,安淳還從沒有和他母親分開過,所以開始的日子完全不能适應,他并不愛哭,卻依然想念母親和擔憂母親到哭,雖然哭,照顧他的保姆女傭人和家庭教師卻只是安撫他,并不帶他去見他的母親。
安淳從小被母親教育得性格太乖巧了,在楠安山上的別墅裏,他除了自己偷偷地哭,小聲地懇求傭人讓他見母親之外,別的什麽也不能做,甚至還要接受家庭女教師的授課。
他在這裏住了一個月左右,才見到了除了女傭人和教廷教師之外的另一個孩子。
比他大五歲的顧策霖。
顧策霖是顧家老爺子顧時謙的第四子,他會來這別墅,只是因為放假休養。
十二歲的顧策霖沉默寡言,總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對安淳并不理睬,似乎安淳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
安淳雖然已經到這個別墅裏居住了一個月了,但是這裏太大,四層樓高的空闊的大房子,每一層有大大小小十幾間房,不遠處還有傭人樓,還有大花園,太過寬廣的空間,讓安淳沒有安全感,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之前和母親一起住的那一間只有二三十平的房子。
那一天,他上完了課,躲在花園裏藤蘿樹下,将臉埋在膝蓋裏嗚嗚地哭。
他其實并不想哭,但是太想母親了,他怕母親在別的地方死去,他永遠也見不到了。
他知道死是怎麽回事,他曾在大街上看到有人被車撞死,一個活生生的人成了不成形狀的爛肉;他曾見到小貓咪被車碾死,最後只是地上的一灘肉泥;他曾見到過隔壁家裏的阿公,死了,被送去火葬場燒掉,變成了一個陶瓷罐子裏的灰……
這些都在告訴他,死亡是一種什麽東西。
死亡就是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不成形狀的東西,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他害怕母親也會這樣離他而去,所以才哭。
他哭得傷心,沒有注意到他應該叫四哥的那個男孩子站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正默默看着他。
當他抹掉眼淚擡起頭來的時候,顧策霖已經坐在了距離他不遠處的石凳上,坐在那裏看書。
安淳長長的眼睫毛上還沾着淚珠,腿發了麻,慢慢站起來适應了一陣才因為哭鼻子被人看到了而覺得羞愧要離開。
顧策霖這時候叫住了他,說,“只知道哭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活下去的權利。”
安淳被他說得呆愣住了,因為他的話很陰森,他擡頭看他,顧策霖只有十二歲,卻已經不矮了,瘦,卻目光深沉,一點也不像十二歲的孩子有的眼神。
安淳被他深邃而陰沉的目光吓到了,往後退了一步,直接在磚石砌成的花圃邊緣摔了,膝蓋跪下去,手掌撐在地上,柔嫩的手掌在石磚的棱角上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瞬間湧了出來。
安淳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他打開了房間裏的臺燈,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想十幾年前的這些事情,明明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他再也不用去過當年那些痛苦的惴惴不安的日子了,那他現在又為什麽要去想呢。
他攤開手,左手手掌上,依然還有淡淡的痕跡,那是當年被劃開的那條傷口留下的。
他起身來,看看床頭鬧鐘,時間已經三點四十了,他發現這一晚,他又會失眠,便趿拉着拖鞋走到了廚房裏去,開了廚房燈,從冰箱裏拿了牛奶出來倒進玻璃杯裏,要放進微波爐裏熱的時候,想到什麽,便又拿了另外一只玻璃杯出來,倒了大半杯牛奶,兩杯一起進微波爐裏熱。
他站在那裏,盯着微波爐發呆。
微波爐旁邊是非常幹淨,幹淨到反光的烤箱,烤箱的烤漆外殼,映出他的樣子來,二十四五歲的他,和小時候的模樣,真是相差太多了。
他心裏感覺有點累,倒不是最近事情多,其實自從上研究生,他就覺得自己已經很輕松,累,不過是想到過往罷了。
微波爐時間到了,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這一聲才将他從恍惚中喚醒。
他端出兩杯牛奶來,一杯自己喝着,一杯端出去給肖淼。
客廳裏的燈沒開,只因廚房裏的燈光和卧室裏的燈光而被氤氲了一層淺淡的光,将客廳裏的家具的輪廓淺淺映出來。
他知道肖淼也沒有睡,便把牛奶杯放到沙發前面的桌子上,對肖淼說道,“我知道你沒睡,喝杯牛奶吧,這樣有助于睡眠。”
肖淼從寬大的沙發裏坐起了身來,文靜禮貌地端過牛奶,喝了一口之後,對安淳說道,“謝謝。”
安淳很快喝完了自己的那一杯牛奶,等着肖淼的也喝完了,就要接過他的杯子去洗,肖淼趕緊道,“安大哥,讓我來吧。”
安淳道,“給我吧,我不信任別人洗的東西。”
肖淼愣了一愣,很是不好意思地将自己手裏的杯子遞給他了。
他坐在那裏,看着廚房裏的光,神色複雜。
安淳在肖淼身上看到了當年走投無路的自己,看到了那個卑微的發怯的自己,要是當年,不是顧策霖,他一定熬不到如今。
正是如此想着,他卧室裏的手機響了起來,肖淼聽到聲音,以為安淳沒有聽到,他不敢亂走,就坐在沙發上大聲地怯怯地提醒在廚房的安淳,“安大哥,你的手機在響,有電話。”
安淳擦幹了手,才走進卧室裏去。
這麽晚了,還會給他打電話的,除了他的導師之外,就只有另一個人了。
他拿起手機一看,心裏一沉,去将卧室門關緊反鎖了,才接聽起來。
他沒有說話,因為緊張而讓呼吸稍稍濁重。
就是這麽一點呼吸上的變化,對方也能聽出來。
從電話裏傳過來的是一個略微低沉,低沉到讓人覺得冷的聲音。
“淳兒,元旦節,你會回家來嗎?”
安淳閉了閉眼,又睜開後,才壓抑着煩躁說道,“現在是淩晨三點五十,請你以後不要在這種時候給我打電話,這是其一,其二,不要叫我淳兒,老子起雞皮疙瘩。”
對方居然笑了一聲,因為聲音低,這笑聲在清冷的暗夜裏就像是一條蛇從安淳背上爬過,讓他身體一顫,對方說道,“這時候還這麽好的精神,你沒有睡嗎。在你哥哥面前自稱老子,好像我們家裏沒有這種傳統。”
安淳沒有好氣地又煩躁地道,“我不是你們家裏的人。”
對方聲音裏帶上了威嚴,道,“要是老頭子還在,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小心他又會拿鞭子抽你。”
安淳被他這麽一說,身上似乎就的确是感受到了鞭子的抽打,曾經被打過的地方,像是又火辣辣地疼起來了,顧策霖就有這樣一種本事,他的每一句話,就像是一句言靈,帶着人在疼痛絕望裏走入地獄裏去。
安淳抑制住心中本能的發怯恐懼,冷聲道,“要是他還活着,你做的那些事情,也夠你吃他的槍子了。”
顧策霖卻沒有生氣,只是淡淡道,“那不一定,也許是他吃槍子。”
顧策霖是大逆不道的,但是他現在控制着顧家的黑道權利和生意,他無論說什麽,別人也是不能說他半分不好的,這個世界上,大約只有安淳敢這樣和他說話,連以前罵顧策霖是野種的顧家老二顧先霖,現在看到他也只敢規規矩矩,甚至恨不得舔他的鞋子保證自己能夠好好活着。
顧策霖沒有和安淳繼續擡扛,而是說道,“元旦節,我派人去接你,你回家來。”
安淳雖然心裏很忌憚和害怕顧策霖,但是卻依然嘴硬,道,“我導師回來了,我課題上有些問題,必須在他在的時候,和他讨論解決。我不想回去。”
顧策霖一笑,他知道安淳是在敷衍他,不過他也沒有揭穿他,只是說道,“沒關系,我找比你導師更權威的人替你解答問題。”
安淳氣怒的道,“我說了我不想回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腦子裏都裝着些什麽龌龊東西嗎?”
顧策霖通過電波傳過來的聲音依然低沉,似乎毫無起伏,“哦,什麽龌龊東西?”
這樣的平靜,安淳卻聽出了他生氣了。
他真生氣了,安淳便不敢惹他了。
安淳停頓了一下,聲音放軟了一些,說道,“我不想回去。我要睡覺了,我幾天沒睡好,我難受着呢。”
他的示弱,讓顧策霖居然沒有追究他剛才的大逆不道不聽吩咐,說道,“那好,你去睡吧。”
他這一句話讓安淳如蒙大赦,瞬間将電話挂了,把手機關了機,而且深深後悔自己之前居然忘了把手機關機,以至于這麽晚了還要受顧老四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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