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墨色浸染大地,夜風飒飒,在空曠的原野中發出嗚嗚的聲音,猶如女子的低聲嗚咽。
兩個橘黃色的小點在偏僻小道上若隐若現,那是兩個拎着燈籠的漢子,一胖一瘦,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田埂上,燈籠中的蠟燭似是将熄未熄的樣子,倒是多添了幾分森然之感。
“嘿,這裏陰森森的,真有什麽寶物嗎?”瘦子打了個哆嗦,連忙将肩上的鋤頭向上托了托,說出這句話時牙齒都在發顫,也不知道是夜晚太冷還是被吓到了。
“你剛才不也看到這邊發出的光了嗎?那裏一定有寶物出世!”胖子唾了一口,信誓旦旦的說道,把手上的燈籠舉高了點,讓他臉上的不屑更清晰了些,“你要是害怕了就趕緊回去給老婆暖炕去吧,老子一個人也成,不過将來你別後悔。”
“我,我跟你一起。”想到家裏那只母老虎,瘦子抖得更厲害了。
一路無話,不多時,一座掩埋在黑暗中的村莊出現在了二人面前。
“咦?奇怪,沒聽說過我們村還有個鄰村啊。”就着燈籠的微光,看清不遠處的村莊輪廓後,胖子驚奇的摸了摸鼻子。
“有,有的。”看到這座村莊後,瘦子眼裏滿是驚懼,渾身如同篩糠,肩膀上的鋤頭砰地一聲掉到地上,幸好他抓住了手上的燈籠,才不至于讓自己陷入黑暗中。
“你怎麽回事?還不把鋤頭撿起來!”沒有聽清瘦子的呢喃,一見他這麽沒膽量,胖子呵斥出聲,表情甚是兇狠。
“我……我們快走吧。”瘦子快哭出來了,一個勁兒拉着胖子,試圖把他拉出村莊的範圍,但因為他實在害怕,加上體型不夠,根本無法撼動胖子一分。
“你倒是說清楚,不就是一座村子嗎?至于這麽大驚小怪的?”胖子不耐煩的掀開瘦子的手,把瘦子推得一個趔趄。
“吱嘎……”
就在這時,離他們最近的那個房子的門打開了,開門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明顯,溫暖的燈光從門內灑出來。“來者是客,二位何不進來歇息歇息?”
“走,去看看。”胖子不由分說便拉着瘦子往屋裏走,卻沒注意到瘦子臉上那驚懼的絕望。
二人消失在門內,門砰的一聲關上,村莊再次陷入黑暗之中,風吹過,女子的嗚咽聲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明顯。剛才二人踩着的地方,正是一塊小小的石碑,上面長滿了青苔,只隐隐看得出那三個最大的字——葛岩村。
半個月後,洛慶村迎來了兩個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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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柳家大妹子,快別洗你那些衣服了,咱村來客人了。”
“張嫂,”女人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上滿是汗水,用打濕的衣袖稍微擦了擦,看向迎面走來的婦人,疑惑道:“咱們村怎麽可能有客人?”
洛慶村除了四年前她與丈夫搬來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過有客人來訪,也是這村落實在太偏僻了些。
“可別說,這倆客人可好看嘞,張嫂我還以為是仙人下凡呢。唉,指不定就是仙人下凡了,你家大柱子不是上個月不見了嗎?還有我可憐的二狗子,說不定仙人就是來幫我們忙的。”
想到自家那口子,女人們眼裏都是一陣黯然,向來聒噪的張嫂也沉默了下來。但沒一會兒她便跳了起來,拽着女人就跑,“剛才村長叫我們過去呢,我們得快點!”
村長家門外圍了許多看熱鬧的村民,兩個女人好不容易才擠了進去。
“二位先生,這兩位便是上月走失的兩位村民的內人。”胡子一大把的村長笑着朝坐在主位上的兩人介紹道,随後朝周圍看熱鬧的村民揮了揮手,卻是有幾分威嚴:“沒事了沒事了,都散了吧!”
屋子很快就空了下來,只餘下兩個怔愣的兩個女人。
師徒二人一下山便朝這方向來了,起初還能感應到這邊的鬼氣森森,但靠近了反而消失得一幹二淨,就連景肅都察覺不到其中的緣由。
時千倒是記得他前幾年就在這附近遇上的那兩個少女,只是此次他們并沒有看到那個村莊,就像完全消失了一般,毫無痕跡,故而他們才折道洛慶村,這座同樣詭異的村子。
才踏進這座村子時,時千便發覺這些村民們雖然與常人無異,但身上卻統統有一層死氣,仿佛都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一般。
而這兩個女人中的一個,身上死氣尤為濃厚。見景肅并無開口的意思,時千朝村長微微點頭,便将視線落在了穿着粗布灰衫的淳樸女人身上,“聽說你丈夫出走前看到了一束白光,能否告知我當時的狀況?”
“那天他在地裏幹活兒到很晚才回家,扔下背簍給我說了聲要出去就和鄰家的二狗子走了,連飯也沒來得及吃。”女人皺着眉,粗糙的手指捏着被水沾濕還未幹完的衣角,努力回憶那天的場景,“他把家裏新做的兩個燈籠都帶走了,一邊走一邊在和二狗子讨論着什麽白光、寶物。”
“是啊二狗子那天也說看到了白光,額……”聽着女人說完,一邊張嫂也憋不住了,噼裏啪啦說開了,但話尚未說完便戛然而止,乖乖站到了一邊,眼底是止不住的驚懼。
收回視線,時千将注意力再次放到女人身上,漂亮的手指在虛空點了點,“你說的燈籠是這兩個?”
話音剛落,女人面前便出現了兩個有些破了的燈籠,燈籠外殼上畫着一種淺藍色精致小花,顯得精巧而漂亮,奇怪的是那兩個燈籠裏的紅色蠟燭雖然微弱,卻依然亮着。
“是,就是它們。”女人一眼便認出了自己親手做的燈籠,“那兩支蠟燭還是我親自點上的。”
時千看了眼未發一語的景肅,卻發現對方也正在看他,眼神是讓他有些看不懂的複雜,但只是一瞬,便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這兩個燈籠是他們先前在一片空地上撿到的,也正是因為它們中間還亮着的蠟燭實在奇特,時千才會把它收起來。
“不對啊,他們上個月便失蹤了,這蠟燭早該熄滅了才是。”村長摸了摸胡子,看向女人的眼裏卻是格外鄭重,“你确定沒有認錯?”
“沒錯,這燈籠上的花我不小心畫錯了一筆,這裏多添了一片葉子。”女人眼神悲怆,聽聞時千是在村子東邊空地上找到它們的,神情一變,幾乎快站不穩,她前不久也去找過,根本什麽都沒有看到!
老村長胡子被他打了幾個結,卻是沒心思将它解開了,坐到凳子上,從背後拿出煙槍,手裏抓了些煙絲往裏放,可試了幾次都抖到地上了,看着一地狼藉,嘆了口氣,“作孽啊。”
“此話怎講?”時千揭開旁邊茶幾上的茶杯蓋,淡淡的煙霧從杯中冒出,味道倒也算得上清冽,想必這樣的茶對這樣的小山村已算是極為珍貴了。
“這得從五年前說起。”村長慢悠悠的開口,蒼老的聲音帶着一種曠古的悠遠。
又是五年前,他碰上那兩個少女是五年前,而連婉入天靈宗也是五年前,思及此,時千不由産生了一個猜想。
“你的因果。”
景肅的傳音證實了時千的想法,表情不變,習慣性的輕撫手上的指環,他沒發現這已是他思考時的另一慣性動作了。景肅看了眼時千手上的指環,同樣端起了茶杯,薄薄的霧氣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老村長沒有發覺師徒二人的短暫互動,只是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兩個女人也都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并不插話。
“五年前,洛慶村東邊三十裏外還有一個鄰村,名為葛岩村。葛岩村比洛慶村大上許多,約莫有上千名人口。但因為路不好走,我們雖是鄰村,卻也不怎麽聯系,但就在五年前一天晚上,那座村子突然冒出巨大的火焰,幾乎染紅了半邊天,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快燒光了。”
吸了口氣,似乎想起當時的情形,老村長眼睛有些紅,“那時候火裏還能聽到孩子的哭喊聲和女子的嗚嗚哭聲,我們村幾個漢子沖進去救人,但那火太大,反倒折了幾個在裏面。”
“再後來,火滅了,那村子什麽也沒留下,就成了東邊那塊空地。”
時千将茶杯再次蓋上,杯蓋磕在杯壁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驚醒了屋內衆人。
“村長,這事我怎麽不知道?”女人黝黑的臉上眼睛顯得格外黑白分明,裏面滿是震驚,而另一個女人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兩人互相支撐着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你是在那之後才搬來的,自然是不知道的。”老村長胡子已經亂成了一團。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問清楚,嗚嗚嗚我家二狗子啊!”兩個同樣失去了主心骨的女人終于哭了起來。
出了村莊,已是将近黃昏,天邊紅日只餘下些微的光芒,并不顯得刺眼,師徒二人的身影被拉得長長的,漸漸在餘晖下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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