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雅那女士

第二天，玉生再次來到了項目組的辦公室，不過這一次是以一個客人的身份。

正值中午，上午在試驗場值班的人還沒有回來，而剩下的人悠閑地喝着飲料聊着天兒，桌上已經出現了下一個項目的有關文件。

“玉生？”莫思傑見到她，驚訝地問，“你又回來了？！”

“沒。”玉生随意地說道，“就是有空來看看。”然後故意問道，“我不在，發動機有出過什麽事情嗎？”

“你放心吧，阿雅已經來接替你了。”莫思傑親熱地拍了拍身邊正在拼一張複雜拼圖的女人，“這就是明雅，你走後她接替了你的崗位。”

拼拼圖的女人擡起頭。她是中等個子，盡管是黃種人卻長着一張格外白淨的臉，五官秀氣而溫和，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從周圍同事們的反應來看，她的專業能力至少不比玉生所表現的低，而且和玉生一樣讨這些科學家的喜歡。

然而玉生準确地捕捉到了一個細節——她的兩只眼睛在對焦的時候，總是會先向下偏一些。這是斯諾德萊斯的習慣，因為她們的三只眼睛略呈倒三角排列，對焦點會在上方兩只眼睛中間靠下的位置。

心下了然，玉生和藹地伸手，微笑道：“幸會。在下周玉生，明雅同志在專業上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與我探讨。”

明雅禮貌地伸手與她相握。令人驚訝地是，她的人類外衣無論從視覺還是觸感上，都與真人無二。甚至是運動方式都沒有絲毫僵化，簡直難以想象這是一只由關節組成不同的生物所控制的手。

“既然來了，一起去吃了飯吧。”莫思傑高興地說道，“玉生，阿雅，怎麽樣？”

“我請了，正好把卡裏的錢花完。”玉生想看看斯諾德萊斯面對一份人類粗糙的食物時，會有什麽反應。

“去吧。”明雅溫柔地笑道。她的聲音也出乎意料地柔和而正常，然而玉生卻發現，“去”并不在斯諾德萊斯能發出的輔音的範圍裏。

玉生有些好奇地摸了摸下巴，她是怎麽做到的呢？斯諾德萊斯本身就有多種方言，對于各種語言的學習能力是很出名的。然而這并不能解釋為什麽她能發出一個原本不能發出的音。難道是內置發音器？她能把自己僞裝得如此完美，果真是歷史上有名的專家。

三人來到員工食堂的二層。不像是那些普通公司的食堂，這裏明亮而整潔，最重要的是每一桌相間的距離很大，不會讓來用餐的人感到擁擠。

刷員工卡買飯，各自點了喜歡的菜肴。明雅并沒有對某些常見的東西有過多的抵觸，讓玉生感到很詫異。斯諾德萊斯可不是啥都能吃的智卡佳，他們不能吃絕大多數地球上動物普遍能下咽的有機物。然而明雅卻好像完全沒有這回事兒似的，安靜地吃着青菜——按理來說，裏面的葉綠素會讓她在吃一口之後三十秒內立即抽搐而死呢！

要麽就是她把人類外衣上的消化道連接到了一個儲存囊，以隔離對她來說有毒的有機物，但這樣就必須把儲存囊真的放到她自己的消化道裏，其痛苦不言而喻。要麽……她是制造了一副人類的身體？

玉生對此十分驚訝，不過她又想到，這個時代斯諾德萊斯女性的平均身高應該還在兩米上下，要縮進一套如此纖小的人類外衣中，實在有些勉強。為了融入中國，她改造遠航人的“生育田”去培養一個人類的身體，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綠葉應該是有“生育田”的，然而在他的飛船殘骸裏沒有看到，可能是事先被交給雅那女士保管，随後竟然能用到。

玉生對于遠航人的“生育田”了解甚少，主要是因為“生育田”對于遠航人而言有特殊的、不便為外人道也的意義。

現在的遠航人只有一種性別，即被原先的世界定義為男性的性別，然而當然遠航人乃至整個遠航人進化支，肯定不是靠無性複制而進化的。很久以前，遠航人有兩種性別，然而随着社會發展，他們也經歷了（前銀河系人類經歷過的）遺傳爆發時代，只不過他們在遺傳上走的更遠，也相對而言更加激進。

在遺傳改造之後，遠航人原先被定義為女性的性別，成為了無意識而只有生育功能的生物機器，即現在使用的“生育田”。“她們”依舊繼承來自父親和所謂的、無意識的“母親”各自一半的基因，并且因為配子結合的随機性而有同樣的幾率産出遠航人（男性）和“生育田”（女性）。新産生的“生育田”會被送給其他無親緣關系的遠航人，保證了遠航人基因的混合程度。

然而那些“生育田”已經不算是智慧生物，随後的遠航政府宣布不承認“她們”是遠航人，并把“她們”歸類為可以幫助遠航人繁殖的附屬産品。遠航人從婚姻制度的枷鎖中解除，成為了只有單性的智慧生物，這被認為是維護遠航人社會和平和促進他們向外旅行的重要因素，同時也導致遠航人社會的聯系緊密程度比起普通的文明社會相對較弱。由于遠航人随後發展了意識量子化技術，使得意識壽命無限延長，導致“生育田”已經不屬于遠航人生活的必需品。

所以我們還是叫“它們”而不是“她們”為好。

以上有些奇怪的歷史被現在的遠航人當做非常難以啓齒的事情，他們的這種觀念就像是人類的變性人對于有關怎樣他們變性的詢問一樣，大多數都會感到尴尬——事實上人類也許并不能理解為什麽他們會尴尬，也許僅僅是因為觀念上的差異。

不過斯諾德萊斯也會對遠航人的秘密守口如瓶，她想通過明雅了解“生育田”的細節，并且與智卡佳的幼蟲工廠作對比，也許可以找到類似模式高度發達文明的科技共同點也說不定。

抱着這樣的企圖，玉生趁莫思捷去盛飲料的時候，對她友好而小聲地問候道：“很榮幸見到您，雅那的格裏格拉司女士。”

明雅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有些驚喜地笑道：“對不起……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猜測和并不重要的細節，外行完全看不出來。您表現得異常完美，簡直難以置信——您是怎麽做到的？”玉生好奇地問。

明雅微笑道：“您真是見多識廣。其實我不過是借用了一下遠航朋友們的意識量子化技術，把‘靈魂’安裝到了人類的身體中而已。”

“人類身體，是用的‘生育田’嗎？”玉生問。

明雅有些猶豫地勾起嘴角，然後卻說道：“這我就無可奉告了。”

玉生感到有些失望，果然斯諾德萊斯一向都是守口如瓶的種族。她一定是明白，一旦承認了用過“生育田”，那麽無論如何都會被追問下去的。她真是猜對了玉生對于學術問題的執着。

“哦，好吧。”玉生琢磨着怎樣說服她透露一點“生育田”的信息，然而再一擡眼，卻發現宮子衿向這邊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