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小狼狗總是追我05

陸減像方灼之前那樣,用舌頭把糖果撥到邊上,除了腮幫子鼓出一個小包,臉上有任何多餘表情。

見對面的男人正在瞪自己,過了好一陣,他才掀開嘴皮子,“趙醫生,怎麽了。”

方灼心梗塞。

麻痹的,好端端的突然親人一口,搞得他心髒病都要犯了,現在還好意思問他怎麽了。最可氣的是,他打也打不過,至于口頭教育……

陸減理解不了普通人的憤怒和羞恥,他只是非常非常非常單純的,想要他嘴裏的糖而已。

有病就是好,可以為所欲為。

方灼深吸口氣,“陸減,我不希望這種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陸減連聲“哦”都沒有,兩手抄進口袋,轉身就走。

方灼兩眼帶刀,恨不得把那道背影給戳個稀巴爛,他總覺得,這小子比以前更賊了。

窗外的蟬鳴死啦死啦的叫喚,他忐忑的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還好還好,沒有二吻定情,否則他就真的可以跟着蟬一起死啦死啦了。

經過的護士看到方灼一臉漆黑,小心翼翼湊過來,“趙醫生,你怎麽了?”

方灼心累的搖頭,“沒事。”

好在陸減不是每時每刻都在犯病,只是間歇性偶爾發作,接下來一天他都很安靜的待在病房裏。

方灼查房的時候去偷看了眼,小陸弟弟正在做頭。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護士突然來敲門,“院長叫你去一趟,陸減爸爸來了。”

方灼本來有點夏困,頓時來了精神,“我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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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減他爸叫陸平峰,今年四十七,是個大公司老總,身上的派頭和氣勢都很足。

院長沏好一杯茶,遞過去,“趙醫生馬上就來。”

陸平峰颔首,“這位趙醫生之前在哪兒就職?”

“人民醫院。”院長說,“脾氣好,業務能力也不錯,陸減能開口說話,多虧了他。”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院長說了聲請進,方灼推門走進去,看到一張低配版陸減臉,不用猜,這肯定是陸減他爹了。

陸平峰笑着站起來,伸出一只手,“趙醫生你好,我是陸減的父親。”

方灼跟他握手,“陸先生你好。”

陸平峰松開手,坐回沙發上,将院長剛沏好的茶推到方灼面前,“我今天來是想詢問一下陸減的情況,聽院長說,他最近有好轉的跡象?”

方灼垂着的眼,轉了下茶杯,“的确有一點。”

陸平峰是抱着極大的希望來的,“有一點”顯然不能令人滿意。

他往後一靠,雙腿交疊起來,“麻煩趙醫生詳細說明一下。”

方灼看着茶杯裏的倒影,尋思着既然對方來了,今天怎麽都要挖點料才行。

他悄悄用腳碰了下院長的,說道:“是這樣的,陸減雖然願意開口說話,但每次只有是簡單的應答,譬如好,嗯之類的單音詞,如果是更加深入的交談,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

院長詫異的看了方灼一眼,沒出聲拆臺,低下頭默默的喝茶。

陸平峰在判斷方灼言語的真實性,“除此之外,沒別的?”

方灼說:“沒有。”

陸平峰不說話了,辦公室裏的氣氛明顯開始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一聲輕笑,“至少能看到一點希望了。”

方灼和院長都被笑容激出了一身冷汗。

陸平峰斂去眼裏的鋒芒,“想不到趙醫生這麽年輕,就能有這樣的能力,要知道,陸減從十歲以後,再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

方灼笑的很謙虛,“陸先生過獎了。”

陸平峰站起來,撣了撣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趙醫生能帶我去看看他嗎?”

“當然可以。”方灼緊跟着起身,在前面帶路。

這位父親給方灼的感覺很奇怪,尤其是在談到陸減的時候,他完全聽不出一個父親對兒子該有的關心,反倒是對陸減是否開口說話非常在意。

也不知道,陸減那張沉默的嘴裏,是不是藏着金子。

陸減坐在房間裏搗鼓他的骷髅頭。

方灼看到他将一種血紅色的不知名材料,一點一點,非常細致的黏貼在“骨骼”上,雖然知道那不是真的血肉,還是忍不住心尖顫栗。

院長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一幕,還算淡定,反應最大的,無疑是陸減他老子。

在看到那可逼真的腦袋時,陸平峰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差點就沖進衛生間嘔吐。

他別開臉,語氣有些憤怒,“你整天搗鼓的都是什麽鬼東西!給我扔了!”

陸減在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停下手擡起頭來,那雙眼睛給人造成的心理壓力,不比陸平峰少,甚至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你這是什麽眼神。”陸平峰對陸減的愛好非常排斥,“正是因為你整天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你的病才好不了。”

方灼眉頭皺起來,講道理,愛好跟病情其實沒有半點關系,這是偏見吧。

院長看他有張嘴的意思,連忙拽了一把,搖了搖頭。

方灼抿了抿嘴,看向陸減。

他至始至終都沒有看自己一眼,更沒有站起來喊“趙醫生”,他封閉了自己的空間,對外界的一切不會有任何反應,無論好壞。

陸老爹的臉黑白青輪流替換,氣得吐血,卻拿兒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說實話,方灼挺佩服這招,傷敵一萬,自損為零。

相當厲害了。

陸平峰憤怒的又說了幾句,目光落在那骷髅頭上,越看越惡心,越看越頭皮發。也不知道他想起什麽,竟然還抖了一下。

雖然他掩飾的很好,但方灼還是清晰地看見,他的脖子上爬滿了雞皮疙瘩。

屋子裏回蕩着陸平峰一個人的聲音,方灼和院長聽得昏昏欲睡。

等他逼逼累了,方灼努力打起精神,“趙先生,我能單獨跟你聊聊陸減的病情嗎?”

正好陸平峰也想出去透氣,點頭答應,“走吧。”

兩人離開,院長留在房裏。

他看着陸減,笑了一聲,“你小子對自己爹就跟仇人一樣,對趙醫生倒是親切。”

陸減把骷髅頭放到茶幾上,正對着自己,從褲兜裏摸出一顆眼珠子,活靈活現,他動作輕柔的,将眼珠子塞進了骷髅眼眶裏。

院長眼睛一眯,上次跟趙醫生說那雙眼睛像他,他還不信,這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方灼和陸平峰來到安全出口的樓梯間。

陸平峰摸出一根煙,“不介意吧?”

方灼說不介意,開門見山說,“陸先生,任何疾病的治療,都需要找到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陸平峰看着他沒說話。

方灼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說:“我想知道陸減究竟發生過什麽,陸減不肯說,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陸平峰吐出一口煙,“我相信趙醫生不知道緣由,一樣可以給我兒子治病。”

“我沒有打探陸家隐私的意思。”方灼解釋,“我只是想幫陸減走出陰影,回歸正常的生活。”

“我不知道。”陸平峰斬釘截鐵。

騙鬼呢。

方灼吃驚的睜大眼睛,“你也不知道?”

“我生意忙,常年不在家,對家裏的事情不太了解。”陸平峰停頓了下,“但作為一個父親,我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兒子早日康複,所以陸減就拜托趙醫生了。”

方灼沒想到能遇到對手,這位的演技顯然比他更娴熟,感情說來就來,幾乎融入骨髓了,佩服佩服。

他連連點頭,“陸先生請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

陸平峰從西服內袋裏拿出一張卡。

方灼:“……”

方灼義正言辭,臉漲得通紅,“陸先生,你這是在侮辱我!”

陸平峰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麽大,好像再往前遞一寸,就要跳樓自殺似的,只好把卡收回去。

“抱歉,是我唐突了。”

方灼粗喘一口,受到冒犯的火氣未消,“我還要查房,就先走了,陸先生如果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他從白大褂裏掏出紙筆,寫下一串號碼遞過去,轉身就走,腳底生風,就連空氣中都浮動着怒火。

一路上,誰見了他在讓路。

方灼反手關上辦公室門,情緒激動,“我覺得我演活了一位正直醫生。”

233:【……還好吧。】

方灼不高興,“只是還好嗎?”

233:【非常好。】

方灼舒坦了,查房的時候,全程帶着微笑,就連錢醫生都被他感染了,問他是不是遇到了好事。

方灼望向遠處的火燒雲,“我感覺離夢想又進了一步。”

錢醫生聽不懂,還是按住方灼的肩膀,由衷說:“恭喜你。”

方灼反手勾住他的肩,“走,今晚我請客,吃小龍蝦。”

錢醫生一條腿邁出去,又收了回來,不說話地望方灼背後。

方灼扭過頭去,陸減已經逼近,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從錢醫生的肩上拿開。

錢醫生識趣的退到一邊,摸着下巴觀察兩人。

陸減那張臉沒有打的表情波動,但從他扣住趙醫生的那只手上,鼓起的青筋能看出,他在生氣。

好現象。

陸減抓起自己的襯衣,去擦拭方灼的手心,莫名其妙來了一句,“12小時30分鐘。”

方灼“嗯?”了一聲。

陸減還在繼續擦,“我有12小時30分鐘沒有見過你。”

方灼安撫他,“本來打算下班就回去看你的。”

他拍拍陸減的手,“乖,先把手松開。”

陸減撒開手,看見男人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紅色痕跡。

方灼心疼自己,吹了一下,眼皮子一抖,看見一根手指伸過來,在他手腕上戳了一下。

陸減說:“好看。”

這有什麽好看的,這審美怪嗖嗖的,方灼把手揣進兜裏藏好,轉移話題,“你出來跟護士打招呼了嗎?”

“沒有。”陸減說,“我不是病人,也不是囚犯。”

方灼微微驚訝,發現這小子臉上竟然多了一絲認真的意味,兜裏的手指撚動,一個沒忍住,他又把手拿出來,揉了揉陸減的頭發。

“嗯,你不是。”

陸減就那麽面無表情的站着,沒有任何反抗。

錢醫生大跌眼鏡,這是他第二次看見兩人相處,受到的驚吓比上次更大,更猛。

他幹咳幾聲,“趙醫生,咱們還出去嗎?”

方灼點頭,“當然要啊。”

為了照顧病人,食堂的飯菜都以清淡為主,他已經開始渾身無力,怕是命不久矣了,只有麻辣能續命。

陸減捕捉到一條信息,重複方灼的話,“你剛剛說下班就回去看我。”

方灼心虛,“我要和錢醫生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陸減不說話了。

空氣也随之靜止。

錢醫生那點看好戲的心思沒了,莫名緊張起來,陸減身上除了陰森可怖,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東西,給人的感覺很危險。

別說醫生護士對他戒備,就連對外部感知遲緩的病人,看見他也要繞道走。

方灼心裏毛毛的,妥協了。

知道帶陸減出去不可能,他跟錢醫生商量,“要不我們叫外賣?”

錢醫生沒意見。

好在周圍恰好就有家店,考慮到自己的食欲,方灼點了三份,不到三十分鐘就送來了,附贈兩瓶啤酒。

他從隔壁辦公室搬來兩張凳子,又去食堂借了個盆,把小龍蝦全倒在一起,給錢醫生和陸減發了手套,屁股黏在了凳子上,開吃。

陸減沒吃過,只是看見醫生吃得很香,難得也想跟着嘗試一下,他學着剝了三只以後,就進入了超級熟練的狀态。

方灼張着又麻又辣的嘴巴,呆滞的看着他快得要飛起來的手速。

陸減一心二用,看了眼他紅彤彤的嘴唇,把一只蝦塞過去。

方灼下意識張開嘴,嘴唇不小心啜了下青年的手指。

柔軟溫熱的觸感,讓陸減想起了那個夢,想起之前吃糖時,舌尖觸碰過的濕軟,濃黑的睫毛輕微的顫了下,手指往裏推進。

方灼含着那根手指,愣了,錢醫生也是一臉驚悚,完全不知道,為什麽吃個小龍小就發展成了這樣。

陸減的手指放肆攪動,方灼抓着他的手拔出來呸呸呸,“陸減!”

陸減盯着自己那根濕漉漉的手指發呆。

方灼忍着尴尬,幫他那根手指擦幹淨,推他下桌,“那邊有平板,自己去玩兒。”

陸減很聽話,坐到床邊,恰好能看見男人的位置。

人是走了,桌上的氣氛卻回不去了。

錢醫生剝蝦的動作變得僵硬,不停的拿眼睛瞟對面的人,努力很久,終于憋不住了。

“你……”

方灼用眼睛瞪他,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錢醫生理解不了這內涵,“你、你們在談戀愛?”

嘴裏的蝦被吓活了,直接滑了下去,方灼猛地睜大眼睛,痛苦的捂着脖子。

錢醫生迅速反應過來,正打算動手,一雙胳膊已經率先穿過方灼的腋下。

陸減的一只拳頭抵在方灼的腹部,另一只手握住拳頭,猛地将人朝着自己方向勒壓,反複了五六次,那塊粉白的蝦肉才從嗓子眼咳出去。

他松開手,又坐回了床邊,繼續玩兒平板。

與死亡擦身而過的醫生,對小龍蝦的喜愛依舊,他招呼錢醫生,“別愣着,繼續吃啊。”

錢醫生很佩服他的樂觀,舉起瓶子兩人對吹一口,“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方灼吸了口蝦黃,“沒有的事。”

快十點的時候,兩人吹完了,方灼把喝醉的錢醫生送回宿舍,去樓下溜了一圈,準備回住院部。

就要上樓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男人。

第五醫院裏,有些病人家庭家條件好,家裏人會從其他地方請一些高級護工來照顧,這個男人就是其中一個。

“趙醫生。”

對方一開口,方灼就聽出來了,這是昨天下午在廁所談論他屁股的那位大哥。

他嘴角往下一壓,“有事?”

男人察覺到他的戒備,笑了一聲:“看來趙醫生不太喜歡我。”

這種人越搭理越來勁,方灼繞開就走,男人站在原地,盯着那翹屁股咽了咽口水,嘿嘿笑着撓了撓頭,跟着進了住院部。

當晚上,醫院出了事,好好的一個大活人,丢了。

丢的恰好就是方灼下午遇到的那個人。

男人負責照顧的是一個患有幻想症的病人,病人吃完藥,需要護工陪聊,等了很久沒等到人,就讓護士去幫忙找。

幾個值班護士幫着把整個住院部翻了個遍,沒找到人,他們擔心出事,就把事情報了上去。

原本已經睡下的醫生,在院長的帶領下,将搜索範圍從住院部擴大到了周圍的樹林。

終于在淩晨三點的時候,他們在一堆爛樹葉底下找到了他。

男人受傷不輕,滿臉都是血,被擡出來的時候他突然醒了過來,看到拿電筒幫人照路的方灼,男人眼睛一瞪,手一指,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話,就又暈過去。

方灼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焦點。

有人猜測說,“趙醫生,這人是你收拾的?”

“我不認識他。”方灼有些煩躁。

“不對,你在撒謊。”也不知道從哪兒跳出來個人,指着他說:“晚上的時候,我明明看見你們倆在住院部樓下說話。”

這話一出,周圍開始議論。

“在你跟我說話前,我們同樣沒有交集。”方灼笑了一下,“下次我要出有個意外,幹脆就說是你幹的。”

“你!”那人氣得臉紅脖子。

院長趕緊站出來大喝一聲,以免兩人繼續争執,他讓其餘人先回去休息,單獨把方灼叫去辦公室。

“怎麽回事?”

“我也想知道啊院長。”

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起來找人,找就找吧,還惹得一身騷。

方灼說:“還有,我今晚根本就沒離開過房間,監控可以證明。”

說完自己先楞了一下,腦子裏晃過一個人影。

院長想了想也是,那名護工腰圓膀粗,這趙醫生哪是他的對手,“你先回去睡個回籠覺,等人醒了,就什麽都清楚了。”

方灼是跑回住院部的。

他沒上樓,而是去了一樓的監控室,整個六樓,除了他就沒人出來走動過。

病房裏,陸減平躺在床上。

方灼在床邊站了半晌,突然說:“我看到你的睫毛在動,別裝了,起來。”

陸減睜開眼睛,嘴角抿了下,“趙醫生,人是我打的。”

興許是窗外月色太美,方灼覺得這小子眼睛裏晃着一抹光,鬼使神差的沒責備,而是問:“疼不疼?”

陸減眼裏的光在蔓延。

他猛地坐起來,仰起臉盯着方灼看了半分鐘,淡漠地說了一個字。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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