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洛知意自幼不愛罵髒話,她深信最有力去打擊人的并不是語言,即便是表達暴躁,也過于外露,配不上她的身份。但此時此刻,她明白了為什麽季盈川平時動不動有什麽震驚的事情出現就卧槽兩句。

她徹底明白了。

江稚帶着戲谑的輕笑幾乎是在她的耳旁響起,每一寸皮膚的感知都在告訴她兩人到底有多貼近。洛知意還沒見過江稚在自己的面前有這麽放松的時候,本想讓江稚聽話,卻被摁着反将一軍,這面子上是怎麽都過不去了。

更何況自己還撲倒人身上去了!

就這時候了,江稚連扶都沒扶她一下,就這麽松松垮垮的坐在座位上,自己都撲倒江稚身上了,這小孩兒表情好像還挺喜歡,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這麽看着她,洛知意擡頭與江稚對視後,迅速別過臉。

安全帶已經開了,洛知意被這笑聲一激,全身的力量總算在此刻回籠,将車門一開,洛知意迅速地走出去,看都不往後面再看一眼。

後頭傳來鎖車聲音,有腳步聲跟過來,“摔着沒?”

剛才怎麽不問?!

洛知意氣不打一處來,答也不答,擡腳跨進家門。她好久沒有這樣生過氣,渾然不覺自己在面對江稚時已經不似成年人,剛踩上一只家居鞋的鞋面,季盈川又在廚房裏面忙活,聽見聲音後說:“你倆怎麽回來的這麽晚啊?诶——你臉怎麽紅了?”

秦錦被季盈川叫了回來,說是江稚回來了,總得正經點給小孩兒接風洗塵一下,這會兒正背身起菜,一聽好奇,扭頭看見洛知意怒氣沖沖的進來,後面跟着要笑不笑的江稚,襯衫也不扣好,垂順敞開鎖骨,風流的讓她以為看見了好久之前的洛知意。

再定睛一看,是小江?!

洛知意來不及去瞪季盈川了,她剛才就踩在柔軟鞋面上,沒穿進去,還沒彎腰,有人比她動作還快,替她将另一只鞋子放到腳邊,又替她将鞋面擴好,指腹輕輕擦過洛知意的腳背,癢癢的觸覺仿佛直至心間,洛知意一口氣沒順上來,江稚就已經站起來,“你小心點。”

“小江現在說話這麽流利了?”秦錦端着菜盆子瀝幹水,交到季盈川的手上,看出了點洛知意是在氣江稚,但是這氣好像又不是生氣,在洛知意身上……這種感覺似乎很少出現,幾乎是沒有過。

“那你是沒看到小野人在上午開會的時候炸場子。”季盈川擦幹自己手上的水,鍋裏炖着的湯暫時還不需照料,她跑來客廳,不由分說将正準備上樓的洛知意拉着坐下來,“幹嘛幹嘛?人都回來了你也不聊聊天敘敘舊什麽的,過來小野人,坐邊上。”

洛知意臉還僵着,不肯說話。她臉上的熱度一直下不去,之前可能還有點旖旎的成分在,現在就是被季盈川剛才說那一聲給氣的。

江稚沒坐到她身邊,端端正正在單人沙發上坐好。她現在再也不蜷在沙發墊上了,洛知意這才發現江稚手長腿長的,原來這麽高挑。

她穩定了心神,淡聲道:“回來就回來了。”

“是嗎?”季盈川把電視裏在放的偶像劇放到了紀錄片,竟然剛好在放獅子,不過并不是山南的獅群,“你不是挺想人家的。”

“季盈川!”洛知意的警告意思已經很濃了,臉上的紅色逐漸消退,季盈川見好就收,不敢再去摸老虎屁股,轉而開始摸獅子尾巴,“小野人,現在會說話了是不是感覺很好,你第一句話說的是不是就是洛知意的名字啊?”

屏幕裏的獅子在捕獵,在草原上奔跑的自由自在,一聲怒吼,盡顯萬獸之王的威風。江稚的視線在其上停留一瞬,目光中的渴求轉瞬即逝,很快便收回,點頭:“是。”

在她還沒完全學會說話前,在谷底岩石上,那是她第一次發出聲音。但季盈川問的是第一句話,當然是洛知意的名字。

“你第一次說話,就只會念她的名字。”季盈川繼續調侃,一邊悄悄觀察着洛知意的表情,假正經道,“是不是咱們洛女皇的名字容易些,你才念出來的啊?就像是小嬰兒先學會叫媽媽一樣。”

洛知意覺得她的比喻很不恰當,擰起眉。

“不是。”哪想到江稚十分幹脆搖頭,“不是……第一次說話。”

洛知意的睫毛一掀,眸光随之流轉,“什麽?”

“啊?!”季盈川還沒來得及研究清楚裏面的意思,甚至還沒将問題問完,廚房裏傳來滴的滾水警告,秦錦用鍋鏟的長柄敲了敲沸騰的鍋沿:“季大廚你的湯還要不要了!”

季盈川只好匆匆忙忙趕去廚房,客廳裏只剩下兩人。洛知意卻對江稚說,“過來。”

江稚從沙發上起身,大跨幾步,在洛知意身旁坐下。

“說清楚。”洛知意揪住了她話語裏的字眼,“什麽叫,不是第一次說話?”

她想起來在江稚還還不知道如何表達時,自己說過讓江稚重現一遍當時的場景,江稚是怎麽做的?

江稚,爬上了自己的床,還——

剎那間,洛知意的腦海中仿佛有千萬道白光咻咻咻從伸出沖出,将她的一直以來的堅持炸的粉碎——她們不會真的?!

“我們,見過。”江稚毫不留情地,還在這千萬道白光中又打了個手電筒,開始晃洛知意的眼睛,“很久之前。”

久到有多久呢?在江稚的認知中,她知道自己對江家一無是處,即使是每年固定時間的一次将她接回去,不過是礙于一次義務。當她來到所謂的,在城市的家中,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斥着鄙夷與新鮮,就像是在看一個新奇的動物。

江彤以逗弄她,欺負她為樂。如果反抗,江彤會更開心,因為她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将這個不聽話的“妹妹”拴起來,就像栓條狗。

江稚身上的傷痕日積月累,舊傷新傷,不是一次就能造成的,而是經年的抽打,傷的又深,就留下凸起的老疤,秦錦給她用過很多好藥,但是效果總是有限,那是江稚剛來的事。好在後來江稚性格緩和下來,現代醫療技術發達,先前在訓練營時,洛知意就叫秦錦帶江稚去了醫院,去掉了背後,前胸,雙腿上留下的舊傷。

那次江彤将她丢進雜物間,很久很久,可能江家的人都忘了那裏還有一個她。雜物間拐角處的樓梯向下,連接着負一層,江稚的本意不過是去找出口,卻誤入了地下室。

藏在書櫃的背後,敞亮的燈光下,黑眸藏匿在暗處,地下室裏的人根本就沒發現有人将自己打電話的內容都聽了去。

“洛當家的,我辦事你還信不過嗎?你放心,就一小口的量,絕對讓她撐不過晚宴結束,當然!絕對是檢測不出來的,這藥能讓她生不得也死不了……到時候你想讓她怎樣就怎樣。”打電話那人面前擺着一個小燒杯,裏面只有大約三四厘米高的透明液體,“我們江家,絕對是和您站在一條線上的,到時候還得仰仗着洛總您拉我們一把……”

電話挂斷後,打電話的人将面前的液體倒入小瓶中封好,轉身開門時江稚看到了他的臉,是那個所謂她親緣關系上的父親。他總是一副厭惡自己又高高在上的表情,江稚不會忘記他的臉。

地下室的門被關上後,那個燒杯就被大喇喇的放在桌上,大概也知道不會有人過來。江稚只是感到好奇,過去添了一口杯沿,不過就是輕輕地一口,卻令她很快不省人事。

等到在有些許意識,似乎是在颠簸的車上,有人在對話。

“江老板,這樣行嗎?就直接把她扔回去?萬一洛知意知道了——”

“不然你還以為她能幹什麽?跑去告訴洛知意?她就是個不會說話的東西!”

“但是她也喝到那個,會不會出問題……”

“出問題又怎麽樣,死了更好。”

“……”

再之後,江稚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在身體摔到堅硬的地板上時,江稚還知道,這應該是到了那個林場外給自己的“家”,之後再醒來的時候,她被瑞雅和丹格叼回了獅群,身上被敷着厚厚的草藥,丹格的嘴裏還叼着一簇,她站起來時頭重腳輕,但好在別無大礙,大概是撿回一條命來。

江稚知道,有人會像自己這樣遭殃。

自己不過是舔了一口,而那人喝下那一小瓶,會不會死?

江稚不知道要被毒害的到底是誰,只模糊的記下了那個被說的最多的三個,洛知意。

洛知意是誰?

她在密林中穿梭,搜尋,與獅群一起找,都聞不見半點地下室裏那液體的氣味。直到一個星期後的那個深夜,微弱的熟悉氣味越過空氣,絲絲入扣般鑽入她的鼻間,随之而來的還有血腥味,很濃。

她四肢着地,瘋了般的在月光下不停翻越,尖銳的灌木叢劃傷了她的臉頰與手臂,碎石刺痛腳心,但江稚不管不顧,嘴裏叼着之前自己醒來時就敷在身上的草藥植株,救人的念想是如此強烈。

所以才能見到了那個在岩石上躺着的人,瀑布水流打濕那人的身體,曲線盡顯,在月夜下閃閃發光,緊閉的雙眸在聽見有人接近的時候才睜開,褐色的眼眸中含着暖光,眼眶下微微的紅色,彌漫着脆弱的美感,微張的唇在說:“救……”

江稚放下草藥,手腕被冰涼的手本能握住,一拽,雙唇相碰,驚人的柔軟,随之而來的冷冽酒香令她措手不及。身體明明是冰涼的,貼在一起的時候卻燙得要命。

迄今為止,江稚仍舊知道,那晚回應洛知意,是自己做過的最正确的事。

“我在上,你在下。”江稚覺得人類的語言是這樣的美妙精巧,能夠比吼叫更能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意思,她舔了下上唇,輕聲問,“那天晚上,你真的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  提起褲子不認人·嬌:你在說啥?啥?我真的不記得了不好意思???

伸出手指教認人·獅:你會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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