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再次見到“彬哥”,是考試結束後的那天晚上。

林木潤回到寝室,将散發着肥皂香氣的職中校服裝進幹淨塑料袋裏。

周五考完試後不上晚自習,大部分住校生都回了家,室友程松更是剛考完試就提着書包跑了,連挂在陽臺上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收。

九月正是江南最容易遭臺風的季節,一旦下起雨來就是綿綿無絕期。

雨季的空氣濕度大,衣服不容易晾幹,林木潤看了看天色,還是在離開寝室前,将程松未晾幹的衣褲收了進來。

當他拎着幹淨的職中校服走到校門口時,就遇到了靠在黑色摩托旁的“彬哥”。

倒不是林木潤有意關注他,而是這人本身太過顯眼。

黑色摩托車身巨大,漆得光亮,車型也足夠炫酷,雖不知道是什麽品牌,但林木潤這樣的外行人也看得出來,這輛摩托車通身寫滿了一個“貴”字。

“彬哥”已經換下了校服,穿着一件LV印花短袖體恤,大長腿配上了一條黑色工裝褲。他的頭發有些長,劉海被傍晚的熏風吹得略顯淩亂,雖垂着眼眸,整個人看上去懶懶散散,周身卻散發着強烈的“生人勿進”氣場。

在一中門口,這樣的穿着打扮再配上拉風的大摩托,想讓人不注意到都難。

因此在走出校門時,林木潤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沒料到這位“彬哥”也注意到了他。

四目相對,林木潤禮貌地一點頭,便收回了目光。

走進職中門口的小書店時,黃毛還在打游戲,見到林木潤後,他微一愣,摘下耳機:“喲!學霸你來了?”

林木潤将疊得整整齊齊的校服遞給他:“對不起,這幾天一直在下雨,衣服直到昨晚才徹底晾幹。”

“嗨,多大事。”黃毛接過校服:“你還給我洗幹淨了?謝了啊。”

他将校服搭在電腦椅子上,一拍腦袋:“對了學霸,你上次找的那個什麽英語試卷已經到了,還要嗎?”

見林木潤點頭,他便和隊友打了聲招呼,站起身來:“我去給你拿。”

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書架旁,抽出了一套全新的英語試卷遞給林木潤:“你們校門口的書店老板還沒回來,這幾天到我這裏買練習的一中學生還挺多,這試卷就剩最後兩套了。”

林木潤擡手接過。

“學霸你這手怎麽了?”

林木潤皮膚白得幾乎不見血色,手背上留下的針眼和皮下淤血很是顯眼。

“沒什麽。”林木潤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準備支付:“發燒了,挂了幾天水。”

“發燒了?現在好了沒?”黃毛回到收銀臺找來二維碼。

“已經好了。”

“那行,以後要是有需要的練習、資料什麽的,你還可以來找我。”到賬提示音響起,黃毛向他揮了揮手:“慢走啊。”

林木潤出了書店,經過小燒烤店門口時,居然再次遇上了前幾日攔路打劫的小混混們。

拿串的刺青男看到了林木潤,便用手肘拐了拐低頭吃炒粉的李齊。

“齊哥,你看這小子是不是上次穿着咱們校服的那個?”

李齊擡起頭來,眯着眼睛仔細一看:“就是他,他怎麽又到這兒來了?老子怎麽覺得上次咱們被司彬騙了?這小白臉應該就是職中的學生!”

剛說完這話,幾人便看到騎着黑色摩托慢悠悠晃到燒烤店門口的司彬。

他長腿一蹬,将摩托停在小店外。

“老板,一份烤生蚝,打包。”

幾個小混混大眼瞪小眼,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紛紛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出聲。

半分鐘前還在被混混惦記的林木潤剛進公交車站,就遇到了直達舅舅家小區的公交車。

上了公交車後,他找出耳機開始聽BBC新聞,完全沒有注意到燒烤店那邊發生的小插曲。

七點整,林木潤回到了舅舅家。

林舅媽是醫生,今天碰巧值夜班,她将飯菜做好後就去了醫院。林舅舅是初中老師,今日學校開家長會,也還沒回家,玄關處,就只放着表妹林青青一個人的涼鞋。

“哥,你回來啦?”聽到動靜的林青青從房間裏探出頭來:“試卷買到了嗎?”

因為要去還校服,林木潤便讓林青青先一步回家。

“買到了。”林木潤邊換鞋邊回答。

“你還沒吃飯吧?我也剛回來沒多久,就邊做作業邊等你。”她打開餐廳和廚房的燈,将飯菜放進微波爐裏加熱。

“媽媽今天本來想做蟹炒年糕的,但咱們都回來的晚,年糕涼了再熱就不好吃了。”她一邊說,一邊從消毒櫃裏拿出碗筷。

“你快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好。”林木潤放下書包問道:“有不會做的題目嗎?”

這是兄妹倆的小習慣,從小到大,林青青不會的題都會向林木潤請教,以前離得遠,就打電話或開視頻,現在住在同一屋檐下,上同一所學校,兄妹倆讨論問題倒是方便多了。

“有啊。”林青青邊盛飯,邊回憶道:“好多呢,還有這次開學測驗的題,我也有不會的。”

說完她放下碗,跑進房間,将錯題本和新布置的作業帶了出來。

“哥,你幫我看看這道題吧!”她翻開錯題本,指着一道數學題說道。

“好。”林木潤從文具袋裏拿出筆,接過草稿紙。

“這道題還有一種方法,雖然步驟繁瑣,但更容易理解。”他邊說邊在草稿紙上寫下公式。

林舅舅回到家中時,便看到女兒和侄子在餐桌上一起讨論英語閱讀題,兩人手邊,是寫滿了數學解題過程的草稿紙和吃了一半的晚飯。

“小朋友們回來啦?”林舅舅笑呵呵地放下包問:“讨論得怎麽樣?”

“我和哥哥都懷疑參考答案應該是印錯了!”林青青驕傲地擡頭回答。

“真厲害!”林舅舅洗幹淨了手。

“讨論完了問題就先吃飯吧,身體最重要,聽說你哥哥之前還發燒了。”

“啊?”小姑娘一愣,轉頭問林木潤:“你怎麽沒告訴我啊?”

“不要緊,早就已經好了。”林木潤幫她将鋪滿桌子的試卷和練習冊收好。

“對,男子漢嘛,小病小痛馬上就好了,再不行還有你舅媽呢,兒科主任,保證藥到病除!”林舅舅拍了拍林木潤的肩膀,玩笑道。

“爸,我哥都快十七了!”林青青糾正道。

“不管幾歲,在家長眼裏,你們都是孩子。”林舅舅笑着走進廚房拉開冰箱:“菜都涼了,給你們煮個馄饨怎麽樣?我剛路過超市時買了點蝦皮和紫菜。”

“行啊。”林青青邊回微信邊點頭。

趁着林舅舅在廚房忙活,小姑娘又放下手機,悄悄問林木潤:“這次開學考試你覺得怎麽樣?難不難?”

“還行。”想了想,林木潤道:“數學題還算中規中矩,文綜的考題也較基礎,你們理科班怎麽樣?”

“哎呀,我正想和你吐槽這個。”林青青嘆了口氣趴在桌上道:“我們這次的理綜可難了,特別是物理,不光我,我們班好多人都出現了空題的情況,估計周一回學校就要被老嚴收拾了。”

老嚴是理科實驗班的物理老師,再過兩年就要退休了,人如其名,是個不茍言笑的小老頭,出題角度刁鑽,改卷嚴格,但所謂嚴師出高徒,他也教出過很多因物理競賽獲獎而取得保送資格的學生。

“所以這次年級前十我是沒指望了,只希望不要掉出前二十。”

“沒關系,你覺得難,那大家都難,誰也別想從你們嚴老師手底下讨到好處。”林舅舅從廚房裏鑽出來道。

“爸!你這麽安慰人我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吃完馄饨後,已經是八點半了,林舅舅将幹淨碗筷放進消毒櫃裏後,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也給林青青倒了一杯甜牛奶。

“怎麽樣?在一中還适應嗎?”林舅舅擡着茶缸走進林木潤的房間。

“還好,老師的講課方法已經适應了,題目難度也可以接受。”林木潤回答。

“這孩子……我不是問你學習方面。”林舅舅将茶缸放在課桌上,指了指林木潤的試卷問:“我可以看看嗎?”

征得同意後,林舅舅打開了林木潤的入學摸底測試卷。

“你和青青都是很優秀的孩子,你們有多努力,我和舅媽都看在眼裏。”林舅舅看着試卷上的高分,嘆息道:“但是潤潤啊,舅舅現在更關心的是你在學校的生活,吃得好不好,有沒有交到新朋友?”

“吃得很好。”林木潤想了想,勉強扯上了還不算太熟的李茜和周軒,回答道:“有。”

林舅舅笑呵呵地将試卷還給林木潤:“那就好,那就好。”

“希望你不要嫌舅舅唠叨。”林舅舅摘下眼鏡,嘆了口氣:“你和你媽媽實在太像了……”

“話不多,朋友也不多。但人刻苦又聰明,幾乎每次都能拿年級第一。”

“你外公外婆都是大學老師,從小到大唯成績論,所以你媽媽一直是他們的驕傲,每次過年,她都有兩套新裙子。”林舅舅看着茶杯裏緩緩升起的熱氣,笑着說:“那時候我還小,和你外婆抗議,憑什麽妹妹能有兩套新衣服,而我只有一套,你知道外婆外公怎麽說的麽?”

林木潤點點頭:“知道。”

這些話林舅舅已經說過很多遍,但林木潤并不感到厭煩,除了林舅舅,再沒有人向他提及母親的少女時代。就連父親的日記裏,也只有兩人大學時期相識、相戀的回憶。

“他們說,只有一直保持第一名的孩子,才能得到最好的新年禮物。”林木潤回答。

“對,就因為‘第一名’這份特殊的榮譽,她努力了十八年,在上大學前,她每天除了做家務事外,便窩在房間裏學習,沒有好朋友,也沒有興趣愛好。”林舅舅的神色有些落寞:“舅舅不希望你和她一樣,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調皮搗蛋些、叛逆些,都很正常,覺得累的時候可以适當放松,我知道高中壓力大,成績排名都很關鍵,但不用把弦崩得這麽緊。”

“如果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你可以和我說,也可以和舅媽說,我們都是看着你長大的。如果覺得不方便和大人說,你還可以和青青講,她鬼點子多。”

“好的舅舅。”林木潤點頭,真誠說道:“謝謝你。”

“傻孩子。”林舅舅站起身揉了揉林木潤的頭發,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謝不謝的。”

“對了,剛才老袁給我來了電話,他說你現在開學了,要是忙不過來,就先不用去琴行了。”林舅舅說:“潤潤,你等會抽空回複他吧,舅舅先去改作業了。”

“好。”林木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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