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

時間就在上課與練琴中度過了,周四那天中午,林木潤收到了袁老板打來的最後一筆工資。

明天就要舉辦藝術節了,今天沒有晚自習,最後一節課後,大家都不争着去食堂了,三三兩兩邀約着回家,或是去校外餐館小聚。

對于不參加節目的同學來說,算上周五,這一周足足有三天的假期,雖然三天假期中有兩天是強制要求到校的,但也不會影響學生們的好心情。能看演出,還不用上課,這樣好的事,換誰不願意呢?

周軒和餘倩怡要回家,早早便收拾好了書包,下課鈴剛響就跑了,于是,今日只有林木潤一個人去食堂吃晚飯。

往日裏擠得前胸貼後背的食堂看起來有些冷清,打飯窗口沒有排隊不說,甚至連一樓大廳都沒能坐滿人。

阿姨們看林木潤長得好看,一邊誇他,一邊在他的餐盤裏多加了幾只水煮蝦。

“大廚也沒料到今天來吃飯的學生少,小同學你多吃點沒關系。”阿姨笑着說道。

“謝謝阿姨。”林木潤擡着餐盤準備去找座位,卻在不遠處的打菜窗口旁看到了司彬的身影。

“哎呀!好久不見,司彬又長高了!”阿姨在他的餐盤裏扣了滿滿一勺肉,看了看,還嫌不夠,便又多加了些:“多吃點啊!你們現在正長身體呢。”

“好。”司彬微笑道:“謝謝阿姨。”

一轉頭,他便對上了林木潤的目光。

“你沒回家嗎?”司彬端着餐盤走過去問。

“沒,我明天晚上有表演,白天得在學校練習。”林木潤回答。

“你呢?”林木潤問:“你們什麽時候表演?”

“我們後天。”司彬帶着林木潤找到了兩個靠近窗邊的座位。

“嗨!彬哥!”有鄰座的同學向他打招呼。

“稀客呀!今天怎麽想着來食堂了?”另一人玩笑道。

司彬回答:“今天人少。”

“彬哥想吃什麽?我請客!”一名女生剛說完這話,便注意到了他身邊的林木潤,她驚訝道:“呀!我見過你!”

“你在哪裏見過他?”司彬放下餐盤問。

“表白牆啊。”女生開口道:“有人把他照片發到了一中表白牆,我當時正巧看到,還和朋友說,我們一中哪裏有這麽好看的男生。”

她的同伴紛紛笑了起來。

“原來你是司彬的朋友啊?”女生笑眯眯地問。

“吃你的飯。”司彬招呼林木潤坐下,又向他介紹道:“他們都是我的朋友,這位學姐是高三理一班的,已經取得A大保送資格,以前還幫我補過課,人非常好,但就是記不清自己的年齡,總跟着其他人叫我哥。”

女生笑着對林木潤說:“我叫他哥才能顯得自己年輕,對吧!”

顯然,這位學霸學姐是個自來熟,林木潤不知該怎麽回答,只能順從地點頭。

“走啦走啦,我們吃完了,你們慢慢來。”似乎是看出了林木潤的不自在,女生擡起餐盤,招呼着身旁的幾位朋友。

“雪雯姐,你不是說要請司彬吃東西嗎?”有男生問。

名叫雪雯的女生回頭多看了林木潤一眼,神秘道:“今天就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請。”

林木潤:???

“喝湯嗎?”司彬問:“我多打了一份。”

見林木潤點頭,他将那碗湯遞了過去,然後說:“雪雯姐挺喜歡你的。”

林木潤:?

他安靜地喝了一口湯,茫然道:“為什麽?”

司彬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起來:“沒什麽。”

林木潤:哦……

“他們人都非常好,以後有機會可以介紹你們認識。”司彬一邊說着,一邊把菜裏的蔥挑出來。

“感覺一中的很多人都認識你?”林木潤說:“包括食堂阿姨。”

司彬挑眉:“那位阿姨的妹妹以前是我們家保姆,所以就這麽認識了。”

林木潤點頭。

“我并不是和所有人都熟,有些是真朋友,有些只是記住了長相,還有些……”司彬頓了頓,說:“只能算是酒肉朋友。”

司彬好像在解釋什麽,又好像是順着林木潤的話随口這麽一說,不等林木潤有所反應,他又接着問:“今晚還練琴嗎?”

“練,但要等會兒。”林木潤回答。

“也是,吃完飯可以多休息下,不知道操場上的彩燈挂好了沒。”司彬說。

“彩燈?”林木潤咬着筷子問。

“嗯。”司彬指了指操場的方向,說:“每年藝術節,操場上都會挂滿彩燈,非常漂亮。”

林木潤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操場邊确實聚集了許多拿着彩燈線的老師和同學。

“一會兒去看看吧。”司彬提議。

林木潤:“好。”

他乖乖巧巧的樣子讓司彬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一直都這麽好說話麽?”他問。

林木潤歪了歪腦袋:“啊?”

“沒事。”司彬收回目光,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待兩人走出食堂,遠處教學樓道裏的照明燈已經亮起。越是接近冬至,天就黑得越早,此時,夕陽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色彩豔麗的火燒雲轟轟烈烈地鋪滿了半邊天空。

彩燈已經纏滿了操場圍欄,通上電後,五顏六色的光芒明滅閃爍着,看起來非常熱鬧。

有穿着高一年級服的學生看到彩燈,興奮地紛紛掏出手機拍照留念,叽叽喳喳地讨論不停,期待着明日藝術節的到來。

“我高一時也覺得很新鮮。”看着他們的舉動,司彬笑着對林木潤說:“那時候我就想,一中真是個特別的學校,很少有重點高中對藝術節如此上心。”

林木潤點頭:“我也是第一次見。”

“你以前在哪個學校?”司彬問。

“N市第五中學。”林木潤回憶片刻後說:“第五中學好像從未舉辦過藝術節。”

“我聽說過這個學校。”司彬說:“是個出過高考狀元的省重點。”

“你為什麽會轉到一中呢?”他問。

“我爺爺去世了,我還是未成年,所以來H市投親戚。”林木潤語氣平淡地說。

司彬一愣:“對不起。”

“沒關系,他是壽終正寝,沒受一點罪,況且……”林木潤說着說着,突然沒了聲。

司彬轉頭,只見他安靜地看着圍欄上的彩燈,神色平靜。

司彬有些不知所措,他向來知道在什麽場合該說什麽話,但這些與生俱來的技巧,似乎在面對林木潤時通通失靈了。

林木潤不說話,他便也跟着沉默下來。

“況且對他來說,去了也是件好事。”半晌後,林木潤還是開口道:“如果不是為了照顧我,他早就想去找我奶奶了。”

見司彬沒接話,林木潤轉而安慰道:“沒關系,你不用覺得自責,我雖然有不舍,但還是替他感到高興的。”

“對不起。”司彬再次說道:“我不知道你爺爺奶奶……”

“其實我并沒有見過奶奶,他們的所有故事都是爺爺告訴我的。”林木潤說完後,轉頭禮貌地對司彬說:“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

“嗯。”司彬點頭:“我在聽。”

“我爺爺奶奶是在大學裏認識的。”林木潤的劉海被晚風吹起,他鏡片後的雙眼受了風,不由自主地眯了起來。

“聽說我奶奶的古代文學老師是位很浪漫的老先生,他會帶着學生們讀《西廂記》、《牡丹亭》,給他們講寶黛的愛情故事,歌頌那些不畏世俗,敢于反抗封建禮教的才子佳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那位老先生曾說過,他贊賞一切純粹的愛情,也欣賞那些願為摯愛付出生命的人。紅塵太喧嚣,世人的感情過于複雜,願意為愛獻出生命的,都是真正勇敢的人。”

“那是一節公開課,我爺爺正好在教室最後排旁聽,便記住了這番話,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堅信奶奶還在某個地方等着他。”林木潤頓了頓,說:“對他來說,安安靜靜地走了,也不是一件壞事,他只是去找我奶奶了。”

“你爺爺像位詩人。”司彬輕聲道。

“你不覺得他的想法很奇怪嗎?”林木潤反問:“鄰居都說,他是個浪漫到有些幼稚的老頭。”

司彬搖頭,說:“這是他自己的想法,只要這些浪漫不給別人帶來麻煩就好。”

林木潤說:“他不會,爺爺一直是個安靜的人,唯二的愛好就是看書和做飯。”

“如果他還在的話,一定會很想認識你。”林木潤的眸中盛着笑意,如那些閃閃發光的彩燈般,讓人見了心裏喜歡。

“如果他還在的話,一定能和我爸爸成為朋友。”司彬說。

他引着林木潤坐到操場邊的椅子上,繼續說道:“我爸爸也是位浪漫的人。”

“怎麽說?”林木潤問。

“那時候他們還未結婚,我爸每天都會給我媽抄寫情詩,然後附帶着早餐和新鮮的玫瑰花,一同放在她的辦公桌上。”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帶着妻兒周游世界,去希臘的韋裏亞看月亮,去意大利西西裏島的陶爾米納看日出,去華山看雪……”司彬笑着說:“可是我媽媽工作很忙,三個人的旅行計劃,往往只有兩人參與,我們曾經買過廉價飛機票,睡過歐洲某個國家的碼頭。”

“廉價機票?”林木潤好奇地重複了一遍。

“對,那些飛機又破又小,連機票都需要自己打印。他還帶着我去了不知名的鄉村,交通工具是土做成的卡車……”

司彬說着,林木潤便安靜地聽,直到操場邊的路燈忽然亮起。

燈光讓兩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

路燈亮起,意味着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整了。

“已經這麽晚了麽?”司彬感嘆道。

今晚的月色很好,在燈光污染嚴重的城市夜空,甚至出現了點點微弱的星光。

“八點整。”林木潤看了一眼時間,問道:“那之後呢?你們還計劃去哪裏?”

“不知道。”司彬擡頭看着路燈,緩緩道:“等之後再說吧。”

想到躺在醫院病床上氣息奄奄的父親,司彬閉上雙眼,語氣自然地說道:“高中課程緊,我們暫時沒有制定旅游計劃。”

林木潤點點頭,表示理解。

“我要去一趟琴行附近的蛋糕店。”他站起身,問司彬:“一起嗎?他們家的自制奶茶很好喝,我請客。”

司彬笑了:“好。”

他起身跟上林木潤,問:“他們家什麽蛋糕最好吃?我媽媽喜歡吃甜食,下次可以帶她去。”

“唔……林木潤想了想,說:“生日蛋糕吧,我正打算去訂。”

司彬腳步一頓:“你要訂生日蛋糕?”

“嗯。”林木潤回答:“明天是我生日,但他們家蛋糕只能訂做,要是明天再買就來不及了。”

司彬無聲地笑了起來。

“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林木潤問他:“已經十七歲了,卻還惦記着生日蛋糕。”

“不是,我覺得這樣挺好。”司彬回答。

林木潤看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不信任。

“我爸還在的時候,每年生日都會為我訂一個蛋糕。”夜風微涼,林木潤将手放進校服口袋裏。

“他說,生活要有儀式感。”

“嗯。”司彬解釋:“我不是覺得你幼稚,而是覺得我們很像。”

林木潤擡頭好奇地看着他,問:“你也會這樣嗎?”

“會。”司彬回答:“以前是我爸給我訂,長大以後,就是自己訂。”

兩位少年迎着晚風,走向校外的一片燈火闌珊處。

作者有話要說: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出自明代湯顯祖的臨川四夢《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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