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用情至深

令妃十三歲入宮做了宮女兒,不過在孝賢皇後身邊才幾個月就被提拔成了常在,她的手段必然是旁人不及的。而現如今,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哪兒出了錯兒了,就這樣把皇帝惹火了不說……甚至還被禁足……她抓着裙擺,眼裏一片平靜。

必然是有人要害她。

令妃理所當然地清楚這件事。她大半生都在宮裏……那時候剛剛封做常在,她守在孝賢身邊,就像她忠實的一條狗,幫她籠絡住皇帝的心。從那時起,她就知道宮中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打拼去奮鬥……整整十八年,她在宮裏整整十八年了……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樣。

宮中女人,天真就等于死亡。

所以令妃并不覺得自己這是真的倒了黴了。皇帝怎麽就那麽巧在她被太後一頓排揎之後就無聲無息地出現了?當她是傻的麽?

令妃誠然不是傻的。即便是這皇宮之中都是傻子了,她也不是傻的,至少也是最精明的那個傻子不是?其實在令妃的眼裏,皇帝才是最傻的一個,而其他人,至少還知道什麽時候被诓騙了,怎麽勸說自己忍下去,可皇帝,哪兒知道什麽時候被诓騙了呢?還不是她說什麽皇帝信什麽!

可現在,乾隆居然看見她發了癫狂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乾隆尚且對她有一絲憐愛之心,并沒有因着這事兒降了她的位份,瞧着……似乎還有轉圜的餘地?

“春草,過來,把這些都收拾了!”令妃咬了咬牙,她不能輸,絕不能輸!

這一邊,令妃想着怎樣才能翻身,而皇後那邊卻早就聽到了風聲。

皇後當然不會以為這真是個巧合。她身為後宮之主,統領六宮,即便是平日裏與皇帝關系不那麽融洽,可畢竟他們也算是相敬如賓了。但是皇後也正因為不得皇帝的心兒,令妃又總是沒事兒給她上眼藥,一來二去,皇後原本跟皇帝的那點兒夫妻情分也就更淡薄了。

但皇後很清楚,令妃做的什麽,也不過就是為了她自己的地位,為了讓她的母家榮華富貴,也為了得到青史留名——或者說一個女人,留名什麽的到底沒什麽可指望的,但是能做到老佛爺那樣,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卻是令妃一直想要的。因為令妃她從來就是瞧着最尊貴的女人,擡着頭,伺候着,即便她成了皇帝的女人之後也是如此。

而皇後,生來就身份尊貴,她有滿洲貴族的母家,有高貴的身份以及傲人的美貌,唯一缺的,就是江南女子的那份溫婉罷了。

令妃做的那些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皇後會喜歡,甚至其他的幾個妃嫔也不喜歡。

因而,這在延禧宮發生的事兒,就好像差了翅膀一般,傳遍兒了後宮,也讓幾位妃嫔樂得這晚膳還多吃了小半碗兒。

後宮之中,沒有幹幹淨淨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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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中的仙子現如今也被拉下了神壇,現在,大家都在一個起跑線上了,不就是争寵麽。有兒子的為了能讓兒子多瞧自己幾眼,不得不往上爬;沒兒子的為了生個兒子固位,更是鬥得頭破血流。

皇後苦笑一聲,轉過身去對着西洋鏡卸掉了頭上的金簪。

“皇額娘……”十二走了過來,伸手拿起一只紅色的瑪瑙簪子,替下了剛剛那根金簪,“皇額娘,就快正月了……四哥的生辰也要到了,到時候……”

“永璂,你以為……”皇後笑了笑,“可不是麽,永珹的親額娘不在了,本宮就是他的額娘……給他慶生也是合情合理的,按照往年慣例不說,不如……跟皇上說說,給他寫副字帖可好?”

“這主意可好極了。”永璂點了點頭,笑得眉眼彎彎的,“皇阿瑪的字可好呢,四哥也喜歡書法,這倒是個好主意。”

在皇後這兒呆到了晚膳時分,永璂沒留下來用膳,反而回了阿哥所。

因着阿哥所裏住着的阿哥們也都是即将成年的阿哥,即便是小,也有六七歲了,而且也避免他們跟自己額娘太過親近,所以為了避嫌也是為了這些阿哥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兒,阿哥所的位置也是離着深宮遠着些。小十二溜溜達達的,身邊跟着從子微那兒調來的一個小太監名叫小山子,年紀不大,長得挺機靈的。

“十二爺,您悠着點兒!”小山子跟在十二身邊兒,稍稍弓着腰,雙臂略張開,若是有練家子瞧見了就能認出這是個保護的動作。

“爺沒事兒!”永璂笑嘻嘻地歪過頭盯着天上的月亮瞧着,“小山子,你說,哥哥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十二爺,這事兒小山子也不清楚,不過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小山子笑着道,“有緣千裏來相會?反正也就差不多這樣的詞兒吧,緣分這東西,怎麽說都是很難得的,奴才以為啊,就是您跟睿王爺瞧對了眼兒了,這一瞧對了眼兒呢,您二位就對對方上了心,辦事兒啊什麽的也自然會多替對方想着點兒。”

雖然小山子這話說得有點兒不倫不類,但畢竟小十二還小,也很多東西不甚明了的。而且小山子這話聽着也讓人舒心,句句也實在,小十二給他說得直點頭:“嗯,小山子,你說得不錯,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這就是緣分,沒錯的!”

因着“這就是個緣分”這句話,小十二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來,一路蹦蹦跳跳地回了阿哥所。進了大門兒,小十二可沒往自己的偏殿裏鑽,直接轉了個彎兒就進了子微的屋子:“哥哥!”

“永璂,怎麽了又?”子微把他抱住,伸手親自給他除了褂子跟帽子,“別亂跑,注意點兒腳下。”

“有着小山子看着呢不是?”十二拉住子微的手,笑道,“今兒皇額娘說了,四哥做生日的時候,請皇阿瑪給他寫個字帖。”

“字帖……倒也不錯。”子微點了點頭,轉身到炕上抱下那只被标記成寵物的靈狐放到小十二懷裏,“到時候咱們再瞧着吧,昨個兒的事兒你又聰明了。”

“還不是哥哥教的好?”小十二摸着靈狐雪白的皮毛,吃吃笑着,“他們鐵定瞧不出來這個,到底還是哥哥的計劃好……不過,哥哥,昨天幹嘛又想起來要讓皇阿瑪饒了她呢?不是說……若是就定下來了也便不提酒了麽?”

“永璂,這事兒吧,到底還是得看皇阿瑪的。”子微走過去,坐到他旁邊,“你個子小,也沒太注意,但是我瞧着皇阿瑪的眼神兒卻仍在她身上……他對她還真是用情至深了不是?”

“什麽叫‘用情至深’?”小十二皺着眉,他想不出他的皇阿瑪會“用情至深”,這個事兒對他六歲的腦袋瓜子來說實在是太過難以理解了些——或者不僅僅是他,就是真個皇宮之中,也是這般的想法。沒有人會認為皇帝會誰哪個女人用情至深,因為他愛的,是美貌也是柔情,而有這些的女人,又實在是太過多了些。

“永璂,這世上的情有很多種,男女之情嘛,可以說得上是最複雜的了——有的男女在一起,沒有感情,但是卻能相濡以沫終老此生;有的呢,感情深厚,可在一起沒幾天就散了場子;還有的,愛的不是這個人那個人,愛的卻是自己,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喜好……符合這個的,他們就愛,不符合的就不愛,可是符合的那得有多少啊?瞧着,我母親夏雨荷,令妃娘娘,孝賢皇後,是不是都是漂漂亮亮的又溫柔婉約的?咱們皇阿瑪就愛,這些人裏,數令妃娘娘陪他最久,你說……他能那麽輕易地就把她趕出心裏?”

“那就找個人代替她!”小十二重重點了點頭。

“聰明!”子微揉了揉小家夥的臉蛋兒,“所以,現在啊,還沒有替代品的時候,咱們還得讓她在哪兒,不然不知道從哪兒冒出個比她還厲害的,咱們吃虧麽不是?”他這一說,小十二倒也明白了一些。

“就像是我的那個兔毛手套,我喜歡得不得了呢,結果讓五哥踩得髒了,我本想着扔掉,可又沒有一樣的,心裏特別堵得慌,”永璂撅着嘴,道,“後來皇額娘讓內務府趕制了兩雙一樣的,我就趕緊扔掉了那雙,這才高興。”

子微點了點頭,伸手把小十二摟在懷裏親了親臉蛋兒:“小家夥,越來越聰明了——我還真沒想到這個呢!”

他說的正是扔掉這個茬兒——讓人弄髒了的舊物件兒,沒有替代的時候到底能用,可是有了新的好的,那被人弄得不合心意的舊物件兒,可不恨不得撕碎砸爛了才開心?所以說,莫非他們還無意中真的耍了一招更狠的?

乾隆二十二年十二月,北京。

這時候天氣已經冷得伸出手來都能凍掉手指頭的,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把自己裹起來身上穿得暖和。

屋子裏放着炭火盆子,燒着炭火盆子的時候窗門要開,等煙味兒散去了,再關上門窗暖着屋子。宮裏幾乎間間屋子都這般被弄得暖洋洋的,除了冷宮。

夏子微大半夜的跑到冷宮的後面,可不是真的為了燒紙什麽的,他只是尋了這麽個比較隐蔽的地方用來聯系血滴子在宮裏的一些人手罷了,而且……這些人,單他見過的,就有不少是“高層”——高德庸,乾隆身邊兒的這個大太監,就是血滴子裏的一個人物兒。

“怎麽樣?”子微問。

“不怎麽好。”回答他的正是高德庸,“令妃的事兒,讓皇上心裏一直不舒坦。”

“高公公,這事兒……你會不會告訴皇上?”子微忽然笑了一聲,問。

“不會。”高德庸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血滴子是血滴子,太監是太監,我分得很清楚。”他用的是“我”,既不是“奴才”也不是“咱家”,而是一個“我”。做血滴子要有十足的隐忍,十足的耐性,十足的……犧牲,他犧牲了的,是健全的身體,但是贏得的是他一家的平安富足,所以他在做血滴子的時候是“我”,而不是其他的什麽。

但高德庸當然不會把這些說給夏子微聽,或者說他不會對任何人說。可是那一個“我”字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對了,再過兩年才輪到選秀女兒是吧?”子微問,“高公公,能不能把去年選秀女兒留下來的名單給我瞧瞧?有畫像就更好了。”

“王爺要那個沒用。”高德庸又變成了高公公,“莫不如……讓和親王幫幫忙,皇上沒事兒了,喜歡去和親王府那兒逛逛。”

“多謝公公提點。”子微笑了一下,轉身往前沖了兩下,呼啦一聲就飛身上了房頂——基三輕功什麽的,絕對是坑爹貨。

高德庸這才整理了表情,手裏還拎着一壺小酒,晃晃悠悠地哼着小曲兒往自己住的小院兒走去——他可是皇帝的貼身大太監什麽的,就算是奴才,可也是體面的奴才,比起那些不體面的主子來,還真不知道強了多少去!

不過瞧了夏子微的那身輕功,高德庸有點兒搞不清狀況。這哪兒是什麽王爺呀,分明是武林高手高手高高手好麽!即便是找個武功高手,也未必飛得那麽好的——高德庸自己也是練家子,他的輕功卻達不到那個程度,而就這樣,他手裏的那些小飛镖什麽的,也是取人性命毫不手軟的。

而夏子微現如今,心裏卻開始盤算怎麽給乾隆找幾個溫柔似水的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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