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他淺笑着:“這位是朋友?”

陸繁星遲疑了一下, 最後還是硬着頭皮應了聲“是”,爾後随機應變地攬着葉流光就要逃離現場:“我這朋友認生,簡哥哥我們去那邊逛逛了, 你和小姐姐自便,這裏不錯, 你們多看看不用管我們的。”

一聽簡拓沒認出她來, 葉流光稍稍松了口氣, 如芒在背的感覺似乎沒那麽強烈了,她忙不疊地擡腳,恨不得馬上就消失。

“這個女孩子有點面熟。”站在他身旁的程小姐開腔。

“我弟弟的女朋友。”簡拓耐心地解釋。

葉流光明明很慌, 卻還是将身後的對話一字一句地聽在耳裏, 那種的讨厭的酸酸澀澀的情緒又不期而至, 盤踞在她心頭。

在別墅裏,他身邊的位置是她的, 每天跟他說說笑笑插科打诨的也是她。

可是現在,那個位置被其他女人取代, 他們交流藝術等等一切高雅的話題, 無論是家世、事業還是外形, 他們登對體面, 進而彼此欣賞。

葉流光好像到了現在才悟出一個事實。

——這才是簡拓真正的生活。

這個事實明顯紮疼了她, 逃離的念頭也愈加強烈, 簡直在用逃跑的速度在溜走,她還年輕, 還很稚嫩,沒有時間的沉澱,她還遠遠做不到從容面對。

“流光。”

男人吐出口的兩個字,讓她猛地定住腳步。

心跳也差點停止。

她下意識地輕咬了一下唇, 和陸繁星交換了一個更加無奈的眼神,這才受刑一般不情不願地扭過身來。

簡拓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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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晚她莽撞地敲他的窗戶,他在陽臺上,以貓捉老鼠的心态安靜旁觀,被她發現後,他就是這樣笑着看她的,那雙能讓所有女孩心動的眼睛,睿智、促狹,卻又帶着一點點善意的縱容。

葉流光又慌亂,又很沒出息地瘋狂心動。

同一時刻,簡拓看着眼前紅着臉雙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小姑娘,心情開始晴朗。

“怎麽?名字裏有個‘光’,就打算用光速逃跑嗎?”

葉流光的臉從來沒有這麽燙過。

尴尬是此刻唯一的感覺,如果還要給“尴尬”再加形容詞,那麽她只能說,她尴尬得快要活不下去了。

她還是太過自作聰明,總是在關鍵時刻忘了她老板是個情商和智商多麽高的男人,她那些遮遮掩掩的小動作,對他而言,從來都是小貓小狗的舉動,從來都是一眼看穿。

“簡先生……”她扭扭捏捏地喊了他一聲,連耳根都泛着心虛的紅。

“恢複記憶了?”簡拓表情促狹,嘴角的笑意帶着愉悅。

葉流光緊張地瞄那位姓程的小姐姐,見她正用那種探究的眼神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對方是女人,作為同性,她直覺對方并不樂于見到她,只好解釋:“我這不看您在約會,不好意思打擾您嗎?”

理由很蒼白,連她自己都不信,更何況簡拓。

“這位小姐是?”這次發聲的是程小姐,她身上那條黑綢V領緊身裙很好地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再配上烈焰紅唇,整個人氣質十分冷豔。

美麗成熟獨立,且有風情,是男人們鐘情的類型。

“我的小看護。”簡拓淡淡解釋,随後随和的目光放回她身上,“難得休息,今天好好和繁星去玩兒吧。”

“謝謝簡先生。”葉流光真心道謝,拉着陸繁星就要慌忙離開。

她拉着陸繁星跑,跑了幾步,鼓足勇氣轉身,看着身後極其登對的男女,攥起拳頭大喊:“簡先生,奧利給!”

“簡哥哥,奧利給!”陸繁星随即也跟着起哄,起哄完,還不要命地當着簡拓面咯咯直笑,被吓壞了的葉流光拉走了。

***

這家畫廊面積不小,簡約雅致的空間和高質量的視覺享受使人完全沉浸于藝術氛圍之中,可是也有例外。

比如葉流光。

陸繁星看畫展看得興致勃勃,可大約因為簡拓就在同一空間約會的關系,葉流光顯得很心不在焉,陸繁星滔滔不絕給她做美術科普的時候,她只是木然點頭,其實沒聽進去多少。

“流光你是不是不感興趣?”陸繁星終于發現她不在狀态。

“沒有,我很感興趣!”葉流光忙提起精神做演技派,“只不過你懂的,面對這些藝術作品我的語言太匮乏了,如果總是喊‘哇塞’‘好棒’,會暴露我粗俗的本性,甚至會丢了我們醫大的臉,所以我索性還是什麽都不要說,繁星你講吧,我都聽着呢。”

“好啊,我們去那邊。”陸繁星拉着她,奔去了另一個展區。

誰知越避諱,越是容易碰見,簡拓和程露也恰好逛到了那裏,空曠人影稀疏的空間,葉流光猝不及防地和簡拓的視線對上,他墨黑的眼總能吸引她所有注意力,輕輕松松就在她心裏掀起波瀾。

心跳又突突跳了兩下。

陸繁星自然也看到了簡拓,剛才避開還算得體,這時候撞上再刻意躲開就有些刻意,大家更加尴尬,最妥帖的方式就是彼此都當對方不存在,自己看自己的,不打擾簡拓那一對就好。

她跟葉流光交頭接耳商量,兩人達成一致:快速從頭到尾浏覽一圈就離開,省得簡拓不自在。

陸繁星和葉流光,簡振和程露,各自站在展廳兩側,不約而同地朝向同一方向,開始一一觀賞牆上散發着朦胧精致美的畫作。

“很多畫家都缺乏跟人交流的能力,比如梵高,他始終無法融入社會和人群,所以跑去了鄉下,繪畫是畫家跟這個世界的溝通方式,他們骨子裏很熱愛世界呢,可是很遺憾,人吃人的世界給畫家的生存空間太有限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抑郁而終的……”

聽着陸繁星的感慨,葉流光也快要抑郁而終了。

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向左看,可眼睛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次又一次地試圖違背她的命令。

另一側的簡拓和程露,跟她們倆幾乎齊頭并進,她只要稍稍往左偏,就能看到他們之間的互動。

簡先生喜歡這位程小姐嗎?他們聊得投緣嗎?

一串串問題在她腦海裏盤旋,折磨她,糾纏她,偏偏不給她答案。

她抓心撓肺,終于按捺不住,視線往左飄了過去。

卻不想,一扭頭,四目相對,簡拓竟然也在同一時間轉過臉看過來!

隔着不長不短的距離,兩個人的視線隔空相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作祟,葉流光只覺得簡拓此刻的眼神比平時更沉更綿長,那裏面裝着她看不懂的東西。

她的臉莫名一燙,迅速扭過臉避開。

這一眼堪比海嘯,在她心裏掀起巨浪,就連呼吸都亂了節拍。

邊上侃侃而談的陸繁星并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繼續她和畫展相關的話題,葉流光調整了一下呼吸,強迫自己專注在牆上這些獨一無二的畫作,再不分神去想身邊的人。

身後有畫廊的小型室內搬運車徐徐駛來,有工作人員喊着“注意”“讓一讓”,葉流光和陸繁星往邊上靠了靠,方便工作人員順利同行。

搬運車上豎立着一幅面積很大的油畫作品,經過時自然完全擋住了另一側,葉流光被那副蓋着白布的油畫吸引,下意識思索這麽巨幅的作品該耗費畫家多少心血去完成,她偏過去頭,卻恰逢這搬運車加速離去,原本被遮擋住的視野露出來了。

在看清對面的那一刻,她的心差點跳出胸腔。

因為過道另一邊的簡拓,正朝她這個方向看過來。

或者更準确地說,他正在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葉流光再次被他灼灼的視線燙到了,本能反應是躲開,她眼眸低垂,其實心裏已經兵荒馬亂。

簡先生為什麽頻頻看過來?眼神透着古怪,是不是因為她和繁星無意中撞見他約會而心生不快?

應該是這個原因了,他對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向諱莫如深,感情生活一直是她萬萬不能觸碰的話題。上一次在書房偷聽了他和傅奕琛的談話,他雖然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心裏或多或少感到不堪了吧?這次又被她撞見他在約會,心裏的不悅一定達到了頂點。

他心裏一定煩死她了……

想明白了簡拓目光中的深意,葉流光頓時冷汗涔涔,整個人魂不守舍,陸繁星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我好喜歡這幅星空了,多特別啊,星星在畫家眼裏是方形的,讓我仔細看看……哇我好像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這顆星星的下沿和那顆星星的上沿是吻合的,好像能拼湊起來,流光你快看,這個星空圖搞不好就是個拼圖!畫家好有童趣哎!”

陸繁星興奮的語調将葉流光的注意力拉回,兩個女孩子湊到一起研究牆上那張隐含童趣的油畫,兩雙眼睛一起尋找,發現又有兩顆星的邊緣是吻合的,更加感覺不可思議。

只是比起陸繁星,葉流光仍是注意力不集中,中間轉過臉望向身後,那對外形出色的男女已經和她們拉開距離,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程露時不時向輪椅上的男人綻笑,身體也是微微□□,是很想跟對方親近的身體語言。

男才女貌的畫面,甚至比這畫廊四周任何一幅畫都要吸引人,也讓旁觀者深刻反省自己的平凡。

我還是不夠好,葉流光暗暗想。

只有足夠優秀耀眼的女人,才能站在簡先生身邊,享受他平等的視線。

她壓抑着內心那股洶湧而上的澀意,落寞地扭過臉來。

陸繁星終于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也看了一眼後方,跟她擠眉弄眼:“怎麽了?”

“我們還是走吧。”葉流光想要眼不見為淨,便拽了拽陸繁星,“我們在這裏當電燈泡,簡先生也不自在,我覺得他已經不高興了。”

“有嗎?”陸繁星今天有些神經大條,她仔細品了品,承認了,“好像真的有。”

葉流光撫額。

兩人決定提前結束今天的參觀,找個蛙蛙火鍋祭奠一下五髒廟,臨走之前陸繁星要去趟洗手間,便讓葉流光在這裏等她一會兒。

葉流光老老實實站在原地,只是眼睛還是不老實,遠遠地偷瞄簡拓,結果偷瞄到第三眼時,發現那邊不對勁。

一個卷發,氣質狂野的高個男人堵住了簡拓和程露的去路,他臉色陰沉,五官線條緊繃着,正在向程露發難,程露背對着她們,看不清表情,臉色應該也好看不到哪去。

畫廊本就安靜無聲,兩人對峙的聲音在寬敞的藝術空間裏被放大,斷斷續續入耳,對話的內容連旁人聽了都尴尬。

“我費盡心思弄來的票,今天站在你身邊的難道不應該是我嗎?”

“普通朋友?那好,你現在就告訴這位普通朋友,我們是睡過很多次的關系!”

在如此高雅的場合聽到如此放浪形骸的言語,葉流光徹底傻了,這是什麽狗血世界?簡先生這才剛開始幸福約會就“被小三”了?

兩男争一女的劇情抓人眼球,可只要涉及到簡拓,她就沒辦法安靜吃瓜。

她心疼他的老板,他現在一定很難堪!

當腦子裏閃現出這個念頭時,她再也沒有辦法置身事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

男人在這樣的場合咄咄逼人不給情面,程露羞憤交加,而最尴尬的,莫過于“普通朋友”簡拓,他始終一言不發,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大喇喇堵在展廳出口處,行動不便被困在輪椅上的他,甚至做不到體面離開。

那些被羞辱的記憶再次湧現,當時的困頓和現在的如出一轍,他是驕傲的男人,是別人口中的天之驕子,這樣的恥辱卻一而再再而三經歷,簡直見鬼!

察覺到葉流光已經靠近,小姑娘到底閱歷淺,只是焦急地停在兩步開外,憂心忡忡地盯着他,想上前解圍,卻又有所猶豫。

或者,只是單純地擔心她的多管閑事會令他不高興。

簡拓偏頭,只是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跟在簡拓身邊已經不短時間,無形的默契早已不知不覺形成,當他看過來的那一瞬,葉流光心頭猛地一震,幾乎是立刻領會了他那一眼的深意。

不是口口聲聲要守護我嗎?還愣着做什麽?

于是,想要守護他的念頭噴薄而出,她快步沖上來,以捍衛者的姿态,堅定地站在他輪椅後,雙手握在輪椅的把手上。

這是她的位置,她讨厭所有跟她搶的人!

“我老板只是程小姐的普通朋友。”她冷若冰霜地看向那個卷發男人,按捺不住內心的嫌惡,又冷冰冰地補了一句,“現在是,未來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葉流光:簡先生又是我的了,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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