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事成

慈寧宮。

蘇麻喇姑已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向太皇太後彙報,不偏不倚,不帶任何感情因素。

太皇太後審視的目光看向曦月,只見她站得筆直,神态從容,似一株白揚,堅韌挺拔。

是個可造之材!

難怪蘇麻喇姑起了愛才之心,想把她調到慈寧宮來!

不過這樣的人才,皇後竟然如此暴殄天物,放在殿外做個清掃落葉的粗使宮女?

太皇太後眉心微不可見地一皺。

曦月微微垂着頭,她進宮這些時日來,首次近身感受了上位者重重的威壓,後背都出了一層薄汗。

太皇太後終于出聲,聲音渾厚低沉:“烏雅氏,兆佳氏之事,你有大功,哀家要獎賞于你。你有何想要的?”

終于來了。

事到臨頭,絕對不可退縮!

曦月不斷地給自己鼓氣,袖下拳心緊緊一握,長長的指甲狠狠戳進了肉裏,疼痛讓她額間冒起了些許冷汗,也讓她保持了格外的冷靜和清醒。

曦月跪下行了個大禮,說道:“奴才懇請太皇太後恩典,将奴才調到慈寧宮。承蒙蘇嬷嬷錯愛,奴才願拜蘇嬷嬷為師,待學有所成,若太皇太後不棄,奴才想追随您,做個跟在您身邊伺候的小宮女。”

太皇太後往蘇麻喇姑的方向淡淡一瞥,蘇麻喇姑有些尴尬地一笑,低下了頭。

太皇太後這一瞥的意思很顯然,這是不滿她先自作主張對曦月示了好,攪得曦月浮了心,一門心思想往慈寧宮來了呢。

不過,蘇麻喇姑并不後悔,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太皇太後的眼光。這個曦月,值得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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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主意已定,面上卻是絲毫不顯,說道:“烏雅氏,你是皇後的人。哀家身為太皇太後,怎好仗着輩份,從皇後那裏要人?”

曦月說道:“奴才以為,皇後娘娘那邊,不缺奴才這麽一個小小的粗使宮女。”

太皇太後說道:“讓你清掃落葉,好像是有些屈才。只是你年紀尚小,皇後或許是想借此先磨練磨練你的心性。你倘若因此就想另謀去處,那就過分了。一遇到困難就想着逃的奴才,哀家這裏并不需要。”

曦月心知肚明,太皇太後才是這後宮真正的主人,實權在握,而皇後只是有名無實罷了。就她們說話的這會功夫,早就有人将她在坤寧宮的遭遇打探得一清二楚,她根本沒什麽好隐瞞的。

于是,曦月幹脆直言道:“太皇太後,奴才實在是別無他法。奴才在坤寧宮,實在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可有可無之人。”

太皇太後說道:“你這是在向哀家訴苦嗎?可據哀家所知,貴妃曾向皇後要過你。如果你實在不想在繼續待在坤寧宮,哀家可以作主,将你調到景仁宮伺候。這樣你可滿意?”

曦月說道:“謝太皇太後,奴才也不願被調去景仁宮。奴才卑微,不想兩位娘娘因奴才相争。”

太皇太後說道:“小小宮女,你也實在太高看自己!你縱有幾分小聰明,又哪來的自信,值得皇後和貴妃為你費心相争?”

曦月深深吸了一口氣,破釜沉舟地說道:“還請太皇太後許可,允奴才為您撫琴一曲。個中原因,您聽了便知。”

太皇太後應下:“準。”

按曦月的猜測,鈕貴妃想要她,與她的琴聲有關。盡管她不知道她的琴聲有什麽特別的,論琴技,她也不算頂尖,至少比不過晨星。

曦月穿越過來後,雖然全盤接收了全身的技藝,但畢竟不是她自身研習得來的,所以空有技巧,卻無靈魂。琴藝早就到達了瓶頸,也就是阿瑪給她延請了嚴厲的李嬷嬷,悉心指點了她之後,才有醍醐灌頂之悟,琴聲也因此上了一個臺階。

一張古樸的名琴很快就送來了。曦月淨了淨手,沉心靜氣,撫了一曲《高山流水》。這首曲子,正是小選時她和晨星琴簫合奏之曲。

琴聲一出,就震驚了殿內殿外的人。

殿內,太皇太後喟嘆,蘇麻喇姑悵惘。

殿外,剛剛趕到的赫舍裏皇後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對上了鈕貴妃含淚不屑的一抹輕笑。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良久,太皇太後才有些嘶啞地說道:“哀家知道了。原來如此。”

又問道:“你在宮外的教養嬷嬷,姓甚名誰?”

曦月回答道:“嬷嬷姓李,名諱虹霞。”

蘇麻喇姑低語:“是她啊。”她倒是個念舊的。

太皇太後突然變了神色,問道:“李虹霞對你說過些什麽?”

曦月說道:“李嬷嬷教過奴才宮規禮儀,再兼指點奴才琴棋書畫之道。除此之外,并未說過其他。”

太皇太後說道:“那你可知,為何鈕貴妃看中了你的琴藝,想把你要到她身邊去?”

曦月坦然說道:“奴才不知。不該奴才知道的,奴才不敢多思多想。奴才只曉得皇後和貴妃娘娘因此相争,奴才不願成為這個禍端,因而懇請太皇太後您的收留。”

太皇太後冷眼掃過曦月,語氣一瞬間重了許多:“你也知道你是禍端?”

臉有厲色,眉目淩厲:“一個卑賤的宮女,引得後妃不和,還敢來求哀家收留?哀家要平息她們之争,明明有更直接更簡單的方法——去了你這個禍端就成!”

宮中等級森嚴,從來都沒有為了地位卑賤之人,讓地位尊貴之人大動幹戈的道理。遇上這樣的事情,通常治的都是位卑者的罪,而位尊者,頂多就是指責幾句罷了。

曦月臉色慘白。

她怎麽忘了,這裏是大清皇宮,哪來的人權?她一個小宮女,就如同蝼蟻,哪來的自信讓太皇太後為她費周章?

太皇太後拍案喝道:“烏雅氏,你有何話可說!”

蘇麻喇姑面有不忍,想說些什麽,又咽了下去。

殿門外,鈕貴妃美目圓瞪,心慌意亂;皇後神情略松,嘴角微翹。

曦月恭恭敬敬地向太皇太後行了個大禮,說出的話卻是不卑不亢:“是,一切都是奴才的錯。您不會有錯,皇後娘娘不會有錯,貴妃娘娘也不會有錯,小主們不會有錯,管事公公嬷嬷們也不會有錯。”

“原來宮中諸事,管起來這麽容易。什麽前因後果,什麽動機緣由,統統都不需要查問。”

“只需比較雙方的地位就行呢。位高者,那就是對的;位卑者,那就是錯的。”

“既如此,太皇太後又何必為皇後和貴妃娘娘時常的争鬥而惱呢?”

“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貴妃娘娘地位再尊貴,也比皇後娘娘遜上一籌。所以,錯的一定是貴妃娘娘,不是嗎?”

殿外的鈕貴妃抽了抽嘴角,不滿地斜了皇後一眼。

蘇麻喇姑眼有笑意。曦月注意到她的表情,心下微松,看來事情有轉機了。

不枉她豁出去拼了一把,還好成了,天曉得她心裏直發憷,背後濕了一片呢。

在她強作平靜侃侃而談的時候,她可是連命丢大清魂回現代的事情都想到了呢,看來是白想了,呵。

果然,太皇太後輕笑道:“你這小丫頭,膽子挺大,還真能說!”

“罷了,蘇麻之前說得沒錯,哀家身前正缺個人。”

“你有點意思,又于兆佳氏一事有功,就留下吧。”

曦月喜不自勝,趕緊謝恩:“奴才叩謝太皇太後恩典!”

太皇太後示意蘇麻喇姑:“行了,要謝就謝蘇麻,誰叫她早看中了你呢。蘇麻,人是你招惹來的,就由你來負責,帶下去吧。”

蘇麻喇姑福身,笑着說道:“多謝太皇太後,讓奴才得此小徒!”帶着曦月退下,安置她在慈寧宮的各項事宜去了。

太皇太後又出聲道:“還杵在外頭作甚?都進來吧!”

皇後和鈕貴妃吓了一跳,連忙依次進殿,向太皇太後請安。

太皇太後年歲已高,雙目已有些渾濁,但眼神仍是極為淩厲。她目光掃視過來,皇後和鈕貴妃皆不敢對視,只覺一切都被看了個透徹。

太皇太後先指責了鈕貴妃。

“貴妃,別以為哀家不知道你的盤算。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你何必再把不相幹的人扯進來,平白掀起波瀾?”

“哀家所料不錯的話,你下一步,就該想着讓皇帝在坤寧宮偶遇烏雅氏,好打皇後的臉吧?”

“再接下來,你是不是還想着讓皇帝把烏雅氏調出坤寧宮,你好仔細調/教她?”

“你也不想想,你這麽做,對得起你姐姐嗎?你姐姐若還在,願意看到一個宮女處處模仿她嗎?”

鈕貴妃讪讪地說道:“太皇太後,臣妾只是覺得烏雅氏與臣妾姐妹倆有緣,想要過來偶爾撫琴一曲,以慰相思罷了。”

太皇太後輕哼一聲,鈕貴妃再不敢辯解,沉默不語。

太皇太後又轉向早就震驚到無可複加的皇後,眉頭皺得越發厲害。

“皇後,你是皇後!這麽些年了,你該有些長進了!”

“身為皇後,執掌六宮,母儀天下,怎得盡糾葛在一些小事上?”

“你與皇帝年少夫妻,患難與共,一同辛苦地渡過的這些年,哀家都一一記着呢。任誰,都是越不過你去的!”

“貴妃年紀小,意氣重,你與她置什麽氣?哀家之前是不管,以為你會懂事,沒想到你卻越活越回去了!”

“行,貴妃也就算了,你們向來不對付。可兆佳氏呢?皇帝膝下空虛,兆佳氏險些流産之事,你這個後宮之主竟然一無所知?她的宮女前來求助請太醫,卻兩次都被拒之門外?你保個胎,保得連床都不能下,話都不能說了嗎?”

皇後趕忙跪下請罪:“皇瑪嬷恕罪。臣妾實在不知道兆佳氏有了身孕,否則怎麽可能不管她。臣妾回頭,一定好好處置底下那等子不長眼的奴才。”

太皇太後說道:“得虧了烏雅氏,兆佳氏這胎才能保住。這個烏雅氏,哀家就留下了,你不會反對吧?”

皇後哪敢反對?勉強笑着說道:“全由皇瑪嬷作主。烏雅氏得您看中,那是她天大的福氣。”

太皇太後對兩人各自再敲打了一番,才放她們回去。

皇後回坤寧宮後,狠哭了一場,還是淩嬷嬷勸她多顧及腹中的小阿哥,才算是停了下來。

然後,皇後責罰了坤寧宮不少人,就連淩嬷嬷也沒逃脫。要是淩嬷嬷警醒着點,讓她見過曦月,她至于蒙在骨子裏這麽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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