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談心

太皇太後怔怔地看着鈕貴妃,神情迷茫,嘴裏麻木地宣告着她對鈕貴妃的處置:“哀家這裏有一種藥,喚做‘神仙散’,是哀家多年前從科爾沁帶出來的,還從來都沒有用過。”

“哀家想了想,這‘神仙散’,很是适合于你,貴妃。無色無味,無痛無覺,讓人如同在醉夢之中,慢慢兒地、一點一點兒地虛弱下去。就是宮裏最資深的太醫,也察覺不出來異樣。”

“從明日起,每隔三日,哀家會賜你一盞血燕,其中就放有這‘神仙散’。哀家會讓人看着你,你必須服下。”

“哀家算過日子,你如此按期服用‘神仙散’,三年之後,藥效即會積至極致。到時候,就是你與大鈕妃團聚之時。”

“如此,貴妃,你可有異議?”

鈕貴妃淡淡一笑,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回太皇太後,臣妾并無異議。”

“臣妾謝過太皇太後,還能允臣妾三年時間。算起來,臣妾能做半年時間的皇後呢,值了。”

“只是臣妾還有一請求,望太皇太後恩準。”

太皇太後說道:“貴妃說來聽聽。”

鈕貴妃淡漠的眼裏終于有了一絲傷感的波動,垂下頭輕聲說道:“臣妾希望,每隔三日來景仁宮賜下血燕的那個人,是曦月。”

太皇太後嘴唇微動,卻是好一會兒都沒發出聲音。半晌,才說出兩個字:“準了。”

鈕貴妃綻開盛放的笑顏,行禮退下。

鈕貴妃走後,太皇太後仍把自己關在房裏許久。直至蘇麻喇姑意識到不對勁,趕來查看,才發現太皇太後的異樣。

蘇麻喇姑擔憂地說道:“太皇太後,奴才知曉您心痛仁孝皇後英年崩逝,憐惜二阿哥生而喪母,可您也要多注意您的身子啊!”

“奴才鬥膽,說句不中聽的話,您畢竟年歲大了,不比幾十年前了。當下,皇上還年輕,朝堂剛初穩,邊境仍不平,大阿哥和二阿哥還是小奶娃。大清,離不開您吶!為了大清,您也必須得好好保養好自己!”

“您,就是大清的定海神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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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笑道:“蘇麻,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不過你有一點說對了,哀家老了,确實是享清福的時候了。”

“皇帝年少有為,精于政事,早就不需要哀家在旁指點;鈕貴妃脾氣雖大了點,但行事頗有章法,打理後宮井然有序,哀家也該把六宮之權交給她了。沒有哀家,一切也能照常進行。”

“哀家方才只是一時想起舊事,有些感慨罷了,瞧你緊張的。”

蘇麻喇姑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太皇太後,那奴才傳晚膳過來,您早些用了安歇吧。”

太皇太後颔首。

蘇麻喇姑是個心細的,明面上她是放心了,實際上卻是在太皇太後用膳時分,叫過了曦月囑咐了一番。

“什麽,太皇太後很悲傷?怎麽會?我怎麽沒有看出來?”曦月驚訝地問道。

太皇太後,她那麽厲害的人,也會悲傷嗎?她可是歷史上的孝莊太後啊,神一樣的人物!

蘇麻喇姑一噎,敲了敲曦月的頭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太皇太後也是人,當然也有喜怒哀樂!”

曦月連忙說道:“嬷嬷我錯了!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太皇太後突然就難過了?”

“于國,如今四海升平,國泰民安;于家,皇上以孝治天下,對太皇太後極為尊敬,膝下還有兩位健康可愛的曾孫。”

“我一直以為,太皇太後心裏是十分滿足的呢。”

蘇麻喇姑嘆道:“太皇太後年輕的時候,心裏頭裝有的确實只有‘家國天下’四字。可她如今年輕大了,卻是越來越心軟了。”

“曦月,你年紀小,心思單純,熱情活潑,看着你,就讓人心情愉快。接下來的這些日子,你多往太皇太後跟前去,多跟她說說話,解解悶,千萬千萬別讓她一個人悶在房裏那麽久了。”

曦月不明所以,但還是一口應了下來:“好的嬷嬷,我知道了。等晚膳過後,我就去陪着太皇太後。”

雖然,曦月她并不覺得自己有那麽大的本事,能開解太皇太後的悲傷啦。

不過,既然蘇麻喇姑交代了,那她當然得全力以赴了!

畢竟,太皇太後對她那麽好!

而且,多在太皇太後跟前轉轉,對她也有好處。将金大腿抱得越緊,将來她出宮的時候,就會越有底氣啦!

于是,太皇太後用完晚膳後,就發現往日上來服侍的人不是蘇麻喇姑,而是換成了帶着一臉燦爛微笑的曦月。

這個蘇麻啊。

想得還真是多!

太皇太後心情登時舒暢了許多,叫過曦月道:“過來,陪哀家去前院轉轉,賞賞月色吧。”

曦月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決定無視之,毫不猶豫地一口應了下來:“是,奴才扶着您,您慢點走。”

曦月一手打着燈籠,一手扶着太皇太後在前院廊上來回踱着步。

沒有月亮,星光也只有零星的幾點,不過檐下挂着一整排的燈籠,視物不成問題,所以曦月倒不擔心太皇太後會摔着。

太皇太後許是真有心事,讓跟着的宮人們都退了下去。長長的廊道上,只餘曦月和太皇太後兩人。

曦月出聲問道:“太皇太後,您要是有什麽不開心的,就說出來吧。說出來,興許會好受一點。”

“您放心,今夜奴才只長了耳朵,您要是不讓奴才開口,奴才的嘴巴就只是擺設。”

“還有,今夜的奴才就是一條池子裏的金魚,只有那七秒……不,半句話的記憶。您說下一句話的時候,奴才就已然忘了您前句話說了什麽呢。”

太皇太後笑道:“你這丫頭,說話古古怪怪的。你咋知道,金魚只有那一會會的記憶?子非魚,安知魚之憶?”

曦月笑着說道:“太皇太後又安知奴才不知魚之憶?興許,奴才上輩子就是一條金魚呢。可惜金魚記憶太短,奴才都不記得上輩子發生過什麽了。”

太皇太後說道:“興許哀家讓人把你丢進那池子裏,你就能記起來了。”

曦月趕緊求饒。

曦月這麽一插科打诨,太皇太後的心緒輕松了好些,再加上她對曦月向來信任疼愛,有些憋了好久的話也就願意吐個痛快了。

太皇太後慨嘆一聲,頗有些自嘲地說道:“哀家年過花甲,縱橫大半生,從來都是自信滿滿。”

“十萬敵兵在前,哀家不怕;太宗駕崩,皇朝混亂,哀家不懼;攝政王百般逼迫、奪權,哀家不屈;先帝出家,哀家不棄!”

“這麽多年來,出離哀家預計的事情,可謂是少之又少。哀家的謀算,雖是盡經千辛,但總能有個好的結果。哀家甚慰,回想起來,還頗為自得。”

“可臨老了,哀家卻是越來越想不通,後宮這些年輕女人們腦袋瓜裏都在想什麽?是哀家老了,想法也跟不上她們了嗎?還是真如某個人說的,哀家是個不識情愛的冷漠之人?”

這個某人,指的就是前攝政王多爾衮。太皇太後與他之間,也是一團完全算不清的賬。

見曦月不出聲,太皇太後輕拍了拍她的手,催道:“快說你的看法,哀家等着呢,小金魚!”

曦月笑了笑,說道:“太皇太後,誰說您是不識情愛的冷漠之人了?奴才要說,他說的根本就是大錯特錯!依奴才看,您的愛,既有大愛,又有小愛。”

“大愛,是心懷天下之愛,憂國憂民;小愛,是對皇上諄諄教誨之愛,對兩位小阿哥憐惜之愛,就如同民間普通的曾祖母一樣。”

“難道您不愛某個人,就是不識情愛?那也實在是過了!”

太皇太後微微一笑。不愛嗎?她也不确定。也許有,也許沒有;也許多,也許不多。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份愛,比不上福臨,更比不上大清。

見太皇太後笑了,曦月總算略放下心來。

太皇太後想起了什麽,又說道:“可後宮裏的這些事兒,哀家總是掌管得不盡如人意,這是事實。”

“先帝是哀家的親兒子,哀家與他的相處不是冷漠如冰,就是勢如水火;哀家千挑萬選給他立的皇後,他把她廢了,降成靜妃;哀家不喜的董鄂妃,他偏要寵冠六宮,死後還要追封皇後,全不顧繼後臉面。”

“至于如今的後宮,也好不到哪裏去。仁孝皇後、大鈕妃、貴妃,還有那些庶妃們,一個個地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總有這樣那樣的煩心事。”

“哀家最近總在想,哀家大概真的是老了,跟不上她們了!”

曦月說道:“太皇太後,不是這樣的!”

“在奴才看來,您非常厲害,非常偉大,于國于民,都有大功績!只是,術業有專攻,您這樣偉大的人,若是也能精通後宮之争,妃嫔暗鬥,那才叫怪了呢。”

“您要是成天想着這些後宮亂七八糟的事兒,當年怎麽輔佐的先帝爺和皇上?”

“奴才再打個不合适的比方吧,就如皇上聖明,可他也有不擅長的事兒呀。您讓他去下地,他怕是連秧苗都認不清呢!”

太皇太後忍不住笑出聲,又對着曦月指了指她身後。

曦月回過頭,吓了一跳。

大晚上不睡覺,不請自來跑到慈寧宮的康熙鼻子裏輕哼一聲道:“你這可是說錯了!每年立春,朕都會親自扶犁耕種,以勸農事。”

“誰說朕下了地,連秧苗都認不清的?”

曦月今晚跟太皇太後說話過于随便了,一時沒轉過來,腦子一抽就反駁了回去:“您的‘勸農’,與真正的下地才不是一回事!”

“您的聖駕躬耕,每次肯定都要籌備很久吧?随行的人定是不少吧?膳食還有休憩之處,必是要準備的吧?甚至那些老農們,也都要被仔細教導了禮儀規矩,以免沖撞了您!”

“您用的犁,真是老農們用的犁嗎?或者說,能用上犁的老農,又能有多少?您耕的地,真是老農們耕的薄田惡土,而不是精心篩過的細土良田嗎?”

“依奴才看來,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簡而言之兩個字,就是“做秀”!

康熙頓時臉都黑了:“小丫頭,人小,膽子倒挺大!”

偏偏她說的還挺對。确實,每次勸農,地方都要提早數個月準備,還需搭建耕棚,他扶犁耕種那幾下似乎挺不費勁,老農們皆是誠惶誠恐。他原本以為是懼了他的君威,現在想想,或許是嫌他礙事?

康熙盯着曦月,心念一動,突然起了一個聽起來荒謬至極的主意:微服私訪!

太皇太後見康熙口氣不大好,忙将曦月護在一邊,說道:“小丫頭無心之言,皇帝你不許罰她。”

“哀家年紀大了,就是喜歡小丫頭在哀家跟前叽叽喳喳、熱熱鬧鬧的,就是要她随随便便地說話,哀家才高興!”

“你要是吓到她了,拿誰來賠哀家?”

康熙輕笑道:“看在皇瑪嬷的份上,朕不與你計較。”

曦月此時才有些後怕,見逃過一劫,又不知悔改地松懈了下來:“奴才謝過皇上,謝過太皇太後。”

果然,太皇太後是她的金金金大腿啦!抱緊金大腿,萬事無憂!

太皇太後問道:“皇帝這個時候過來,是有何要事?”

康熙上前攙過太皇太後,說道:“外面風大,皇瑪嬷請先回殿內。”

作者有話要說:麽麽噠。這章有3800字呢,比3000多了800字,算加更嗎?算吧,算的吧~即将出場的,确實是佟妃,好幾位小天使猜對了!

雖然這章還沒出場,但是下章肯定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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