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為什麽沒留在國外?我也沒想太多,當時恰好對國內老師主持的幾個項目很有興趣,就這麽回來了。”夏末嘆了口氣,介紹完了自己留學的經歷,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幾乎跟他一樣高了的男孩立刻敏銳地擡起頭,回看他的眼神很安靜。可關鍵是,他那張白淨的臉上幾乎不帶汗,他就要跪了,“我說小舟,大夏天的,咱能不跟這一棵樹都沒有的地方待着嗎?你想參觀文物古跡,咱找個園子行嗎?”
“可是那些地方我都去過,我來這裏這麽久,只有故宮沒來過。”小舟低聲說,“而且門票都買了不是嗎?”
夏末拽着衣服透氣的手趕緊放下,雖然這巍峨殿宇前光禿禿的空地上,破碎的石板反射起每一縷熱氣,反複蒸騰,幾乎快要給他成功脫水了,他裝得就像不受影響。
“說的也是,你對這兒感興趣咱們就把開放的院子都走走,我也好多年沒來看過。”他順着小舟說,翻開剛才一直在當扇子用的宣傳冊,塑料紙被汗水打得半濕,“我看看,這上面說有不少院子都是新開放的呢。不過你也別心疼門票錢,正好明天就是周末了,反正我沒事,明天陪你繼續逛。你還想去哪?”
“長城吧。”小舟脫口而出,神情清淡地盯着夏末。
“長……”夏末幾乎要昏過去了,他今天本來是去上班的,所以比小舟穿的正式的多,更熱。“有樹有棚頂的你都看過了嗎?”
小舟溫和地笑了,立刻不再堅持,“我随便說說,哥肯定很忙的,不用管我。”
“別別,你想去咱們就去,也不是什麽大事。”夏末突然煩躁起來。不過他也立刻意識到了情緒不太對,他閉上嘴靜了一會。“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沒必要猜別人臉色顧慮別人想法。”
小舟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夏末立刻蔫了,知道自己有點莽撞,十年未見,對方自己把自己生長的這麽好,自己并不是他的什麽人,太把自己當個哥看,實在是厚臉皮地把自己擺得太高。
更要命的是,小舟沒有回避尴尬,他就站在他面前拿出小時候觀察螢火蟲的架勢仔仔細細地盯着他看,讓他更加不自在。
他這幾天才意識到孩子的成長速度有多驚人的,十年不見一個孩子,再見時的震驚不亞于站在二樓突然看見窗外的竹節上刻着前天寫在竹筍上的字。哭鼻子的小不點搖身一變成為挺拔俊朗的男孩,他以為自己真忘了那個只認識了一個夏天的小孩子,但是當他盯着眼前的大男孩時,能看出那雙瞳仁看人的方式熟悉得驚心。
但是,他竟然沒能讀大學。當年那個孩子的一生,說毀掉就被毀掉了。他本來沒有什麽臉再見他的。
他沉默了一會,想起來小舟小時候一天不說話都不成問題,自己要是跟他比沉默,能被這孩子憋死。
他轉過頭來面對夏小舟,餘光早就知道小舟一直站在他的面前觀察他,心裏也盡可能地裝做坦然,只是撞進那片仿佛八歲一般全然無害又溫柔的目光裏,他還是慚愧得快要被那目光融化了。
小舟仔細看過他,轉開臉走到一間屋子的門口向裏張望,突然說,“雍正的字真妩媚。”
“其實你來過這裏的。我上大學來報道的時候,曾經帶你來這裏看過。”夏末說。
“是嗎?我一點也不記得了。”小舟說,“可能那時候我太小了,什麽都記不清。”
“你記得我帶你去看魔戒的事。”
“我記得在電影院裏看過魔戒,不記得是你帶我去的。”小舟悶着聲又往下一個院子裏走。
夏末連忙跟着,不死心地繼續這個話題,“那你記得我去沖浪,你看不見我了就哇哇大哭的事嗎?”
“我還見過大海?”
“你不是失憶了吧?”
小舟停住腳步,“那邊有個洗手間你去嗎?”
夏末臉紅了一下,故宮的洗手間裏冷氣充足,這一路只要看到洗手間他就要沖進去待上五分鐘,簡直就像在高原旅行的人看見了氧站。
小舟沒有嘲笑他,仿佛渾然不覺,從背包裏又掏出一瓶水遞給他。他大汗淋漓,正覺得渴,接過來一口氣喝了半瓶,“你喜歡歷史?要不要我給你講講這幾座院子的歷史。”他暗自慶幸自己每趟去洗手間躲着的時候都用手機百度了一下故宮的詳盡知識。
說完發現小舟沒聽他說話,正扭着頭往一個方向看。夏末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看見一個帶隊的導游正在給游客講解,距離他歇腳的臺階有幾步距離,小舟站在他對面凝神細聽,不知不覺露出懵懂神色,夏末逆光瞥見他小耳朵上柔柔的一層絨毛。
“那是防火的水缸?外頭鎏的金被八國聯軍給刮下去了?”小舟突然轉過頭來皺着眉頭看夏末。
“是啊。”夏末愣了一下,“你那什麽表情?熱血小青年兒?” 小舟沒有搭理他的調侃,他的眼睛很亮,逼着夏末,“那你怎麽告訴我說,是故宮裏頭的太監晚上值班的時候無聊用指甲撓下去的?”
夏末莫名其妙,順口反駁,“我什麽時候說的?”剛說完就回過神兒來發覺事情不對,“上次來的時候我說的?”那還真有可能,大男生帶小孩,被問到不知道的事,難免會有些……神來之語。
瞅見夏小舟挺不樂意地瞪着他,他反應還挺快,立刻反咬一口,“你不是說你都不記得了嗎?”
“我記得的東西多了!”小舟看着嘻嘻哈哈的夏末,盯進他那雙幽深眼睛裏更深的地方,深深埋藏着的情緒突然爆發,“我還記得你特別怕熱,晚上非要抱着我睡,因為我比較容易晾涼。你晚上躲在游泳池邊給小情人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我都已經睡着了,還捏我的臉來涼手!”
夏小舟語出驚人,旁邊一對來旅游的中年夫妻狐疑地看着這兩個年輕男人,不知道夏小舟是在發洩八歲那年的怒火,太太似乎被吓了一跳,回避地拉着老公離開他們待的殿角。
夏末本該尴尬,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如此。但是他尴尬了十秒,接着實在忍受不住小舟生氣時迅速倒退的年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小舟吃了一驚,夏末神色的溫柔讓他回過神兒來,突然揪心地難過,他從來沒想要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從來也不敢想自己有一天會指責夏末,夏末從不虧欠他什麽。他張皇地剛要道歉,卻發覺正看着他的夏末不知是看出了什麽,漸漸收起笑容嚴肅起來。
小舟失去了道歉的勇氣,他與人真心交往時那股時不時就要湧起的逃跑念頭又跑出來解救他了,而且這一次來的比以往都更自暴自棄。反正自己當初報複地沒有告訴他自己在念他的大學,還任由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個一無是處的無業游民,被有錢的姐姐包養,他對自己也失望了,那剩下的絕交的部分也就很好完成。
“我一輩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兩種人。”小舟避開了夏末越來越辛辣的視線,面對着宮牆訴說,“一種是見了我就覺得自責的,我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另外一種是覺得孤兒就應該自強不息的,這麽覺得的人就該站到我的位置上,好好看看生活有多實際。”
“我正好兩種都占了。”夏末點點頭,承認了小舟的說法,“确實非常可惡,也很無聊,你這麽想是對的。”
小舟沒有看他,情緒在他的胸口,仿佛是只屬于八歲那一年的渴望和軟弱正從他的心底奮勇向上翻騰,就快要壓過他的理智,讓他俯身去擁抱那個好不容易才又遇到的人,求他像小時候一樣對他,不要當他已經這樣大了,哪怕再一個夏天也好。
他想轉頭就走,就挑左邊那個看起來很荒僻的院子吧,他可以一個人走丢在這座巨大而複雜的宮苑裏。他為什麽非要惡作劇地把夏末拖到連棵樹都沒有的地方懲罰他呢?因為自己把那一年的夏天當作寶貝慎而又慎地珍藏在記憶中,所以就可以來控訴夏末嗎?
當然,如果他真的轉頭就跑,那就更幼稚了,夏末是個認真負責的好男人,事情不會就此算了的,夏末會去追他,檢查他崩潰得要不要緊,會自責,會尴尬,甚至會道歉。那樣就太沒有意思了。
他默默地等着自己的胸口平複下來,想到要是八歲那年,他或許真的可以這樣任性發脾氣,為的是得到夏末更多的重視。可惜有些事那時候沒有做,就再也沒機會了。
“我說的太過分了,其實不該這麽說。”他回頭看着夏末,藏好了心頭的渴望和不平,微笑了出來。做個虛情假意的孩子吧,帶好面具,通情達理,做個沒有意思的好人。“你帶我的那個夏天,我……玩得很開心,後來也時常想你。”要是那個時候我想辦法去找你,求你憐憫,你會不會時常回來看我?八歲孩子的自尊現在想想才知道有多麽廉價無用。
夏小舟轉頭環顧四周,說的似真非真,口氣像個久歷社會的小年輕,“以後咱們沒事就常聯絡,下次我保證不約在沒冷氣的地方。不過哥是大學老師,我可能不大好意思找上去,所以哥多給我打電話吧,有事缺人幹活就找我。現在已經快四點了,我晚上要上班,咱們出去吧。”
“今天還要上班?太辛苦就不要……”夏末話說到一半就被小舟搶過去了。
“放心吧,我有困難一定會去找哥。”小舟笑了笑,指指夏末手中的瓶子,“再喝點水吧,別中暑了。”
夏末捏了捏那只礦泉水瓶,無話可說,終于仰頭把剩下的小半瓶水喝光,小舟随手從他手中拿過瓶子,走過去替他丢進垃圾箱裏。
“走了。”小舟在甬道中間等他。“從這個方向出去離車站比較近。”
“小舟。”他不知為什麽喚他,小舟轉回頭來,他伸出一只手,“拉我一把。”
他看見小舟愣了一下,回頭望着他,一瞬間像是有什麽在他的眼裏垮掉了,他露出那樣柔軟可憐的眼神。
他猶豫着伸出手來拉夏末,夏末就随着他站起身。小舟的手很燙。
“你不舒服了嗎?有沒有中暑?”小舟沒有松開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到他的額頭上摸了摸,他的聲音裏軟軟地帶了鼻音。
夏末搖搖頭,又捏了一把小舟的手,疑惑地在小舟的額頭上摸了一把,“你發燒了?”
“是嗎?”小舟吃了一驚,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還以為心悸頭暈心虛的感覺都是被夏末給氣的。
“陶陶中午就說你身體不大舒服了。”夏末又碰碰小舟的臉來确定,掌心觸碰到不正常的溫度。夏末突然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他亮出兄長的架勢,義正嚴詞地拉起小舟就走,“走,生病了今晚就不能再工作了。”
小舟舔了舔嘴唇,恍惚地失去言語的能力,夏末果然很成熟嗎?他發脾氣也罷,故意疏遠也罷,夏末都一眼看透了嗎?自己還是小孩子嗎?九歲的年齡差果然很吃虧嗎?他沮喪,又覺得頭暈,他可能真是中暑了。害人害己,存心折騰夏末結果被老天懲罰了嗎?他就不能做壞事,做一件就要被懲罰一次。
“要不要我背你?”夏末就像什麽都沒發覺似的,摟住他的肩頭。
小舟突然發覺自己靠在夏末的懷裏,一陣奇異的震顫從他的脊背掠過,他發覺自己的下巴哆嗦了一下,失去了語言能力。
夏末打了車,沒說要帶他去哪裏,應該是怕他會拒絕,但是他聽了夏末報出的地址就知道是回家。他突然很心虛,生怕露出他跟蹤夏末來過那裏的痕跡,一路上都沒精神地瑟縮在車門邊。夏末也很安靜,沒有特別關注他,不算殷勤,他放松了很多。
被帶進單元樓的時候小舟有種感覺,好像自己是一只養在院子裏的狗,突然有一天被主人允許走進以前只能夢想的屋子,主人的屋子,要全力才能壓下好奇的亢奮,裝作漠不關心。
夏末在門口告訴他房子是爺爺去世之後留給他的,他去年裝修了一下,今年才剛剛搬進來。
小舟考慮到夏末已經二十七歲了,正當中式婚育年齡,在國外浪費了這麽多年,現在又在積極相親談戀愛,所以猜測夏末所謂的去年的裝修可能是在按照婚房來改造老房子。那自己先來人家婚房待太久,就不大妥當了。
夏末走在前面,不知道小舟心裏這七繞八彎的瑣碎想法,他從電梯上到頂樓,就帶着他沿着走廊一直向東走到最裏面的一扇門前,拿出鑰匙來開門。
“請進。”夏末打開門。
小舟小心地踏進了一步,這時候已經快到六點,屋子的窗上還都放着一層薄紗簾,顯得有些昏暗了,夏末随手一爪子拍在門口的開關上,把全屋的燈都打亮了。
小舟先看到了正對門的敞開式廚房,意識到這間房子比他想象的可能要寬敞一些。櫥櫃是簡潔利落的現代風格,透着迷離的光照。櫥櫃前有廚房島臺,上面懸着簡潔的燈具,島臺下有一半的空間是個酒櫃,格子架在燈光下有濃烈的色彩。
從廚房的窗戶到入戶門,小舟估計至少有八米遠,顯得這屋子縱深很遠,大概是南北方向長的房子。所以廚房島臺前還能橫着放下一張餐桌,由天花板的造型将廚房和餐廳分開,餐桌的上頭的吊燈比餐廳暖和,有一些俄羅斯元素。
不過比這一切更有誇張格調的是整間房子的牆壁,小舟驚訝地發現夏末把牆壁處理成了紅磚牆的效果,燈光下整間屋子顯得粗犷又随意。小舟在門口換了鞋,鞋櫃上面有個造型誇張的鏡子,旁邊的牆上有一扇狹窄的木質雙開門,不像是用在衛生間的,所以小舟估計門廳旁邊的門裏是個衣帽間或是大衣櫃。
他穿上拖鞋,走進夏末的房子,衣帽間大概有兩米長,起先就是這間衣帽間的牆壁遮擋了小舟的視線,讓他沒看清屋裏是怎麽樣的。所以當他走了兩步以後,他才真正看到吃驚的地方,他站在餐桌旁邊驚訝了半天,才意識到這果然是夏末的風格。
這間房根本不是南北方向較長的戶型,它确實是戶型規整的矩形空間,但長的那條邊是東西走向。
夏末在身後把小舟的包丢進衣帽間,“怎麽樣?這房子到我手裏之後我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能拆掉的牆全部都敲掉了。”
小舟朝他伸了伸大拇指。這間屋子唯一封閉的兩個房間就是衣帽間和挨着衣帽間往西延伸的衛生間。除此以外……廚房和其他區域由半面牆界開,那大概是夏末說的不能拆的承重原因,那半面牆相當于整間屋子的軒朗基本可以當作不存在。牆垛的另一邊是一扇小窗,窗下放了一張不大卻很舒服的沙發,沙發左前方的地板上就立着一只讀書燈,燈下的小圓桌上散亂地堆放着幾本夏末正在讀的書。沙發前的地上還鋪了一小塊毛毯。
從沙發到北邊洗手間牆壁之間的寬闊空間裏除了兩根不知道是用來做裝飾還是用來承重的柱子以外,幾乎就是空的。北牆邊放着音響,牆上挂着投影幕和電視櫃。
不過小舟最喜歡的是房間的西南角,房間在那裏缺了一塊牆角,牆壁是弧形的,一扇巨大的圓弧形落地窗從南牆轉到西牆,足有四五米長。落地窗上挂着白色紗簾,窗前放了一張兩米長的大桌子,要說是書桌的話其實它更像個工作臺。上面放着一臺蘋果一體機,半張桌上散放着圖紙草紙和書,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零件,桌角放着一架飛機模型。桌上有一只科幻感極強的銀白色臺燈。桌子兩邊的窗角分別放着一架鋼琴和一臺跑步機。
房間沒有北窗戶,靠西放着一張大床,床下鋪着一大塊圓形毛毯。西牆和北牆上所有的空間都是書架,書架一直頂到頂棚,整間大屋子的巨大一角陡然變出了圖書館的色彩。床頭就靠在書架上,人就像睡在書房裏。
不過環顧整間屋子,小舟覺得從這裏紅磚牆壁的色澤到家具的風格來看,與其說是書房,其實更像工作室。小舟猜測這裏原先一定是個兩室一廳的格局,被夏末完全打通成了一間超級寬敞的大房子。
“酷。”最後小舟終于蹦出來這個詞來。
夏末小有得意。
“簡直就像是為了開趴而存在的。”小舟又轉了兩圈,東瞅瞅西看看,“有廣場恐懼症的人一定不敢住你的房子,棚頂比正常的住宅高,是吧?高三米五?四米?結婚的時候,嫂子會不會生氣?女孩一定不喜歡這裏。哦,你不打算在這裏結婚吧,這是私人空間?”
“女孩都不會喜歡這裏嗎?”夏末去洗手間沖澡,在門口回頭迷惑地回頭,“我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去年把零花錢都花在裝修上了。你喜歡這裏嗎?”
“喜歡。”小舟在沙發上坐下,連沙發都不大,大概能勉強躺下一個人。這裏不是會客用的,夏末這間沒有任何隐私的屋子完全是為獨身的自己打造的。“哥你今年會結婚嗎?”
“應該不會那麽快吧。”夏末打開了淋浴的花灑,水聲隔絕了繼續聊天的可能。
小舟站起身走到窗前撫摸了一下鋼琴,認出是小時候在夏末家彈過的那一架。不是特別貴的鋼琴,還特意帶過來,這就是他記憶中的夏末,比起其他人,總能多那麽一點人情味。
他靠在窗前的紗簾上,舒服地嘆了一口氣。回頭看見淩亂的桌面上立着一只相框,照片上是夏末一家人的照片,有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但拿在手裏的照片上确實只有三個人。他不該有的自作多情的期待讓他羞愧,那股幼年時闖入別人家的羞恥感突然爬了出來,他連忙把相框放下,好像自己拿了人家不該碰的東西。
“小舟。”夏末出來的太快了,小舟覺得他似乎皺了下眉,“還在站着,快到床上躺着。”
“只有一張床。”小舟說。
“哦,對。”夏末站定,難得懊惱地抓了把頭發,“我總拿你當小時候。不過我可以睡沙發,你要是答應跟我一起住的話,我還可以再買床,反正地方足夠大。你想先沖洗一下嗎,今天你也熱了吧?”
我什麽時候說要跟你一起住了?
“我的意思是說,發燒了會流汗,會把你的床單弄髒。”小舟說,“我們去吃飯吧,我想請哥吃頓飯,然後我今晚還是回去了。”
夏末靜了一下,打量着小舟,小舟有點抗不住他的目光,不自然地回避了。夏末走近他,牽住他的手,把他往洗手間帶,“你到底在說什麽?我怎麽可能讓你回去?去沖洗一下涼快涼快,然後進被窩去我要開空調了。”
小舟被塞進洗手間,夏末在外頭啰嗦,“我就不進去幫你洗了,免得你揍我,長大就是會變不可愛。浴巾裏面還有,我去幫你找套舒服的衣服當睡衣。吹風筒在洗手池邊上,看見了吧?出來就乖乖到床上去,我來簡單做個晚飯。”
小舟沒有出聲,隔了好半天突然想到自己驚異地正站在夏末的浴室裏。他慢吞吞地在夏末的浴室裏轉了一圈,收拾得還算整潔,暖色的瓷磚,成套的浴巾毛巾在架子上疊得整齊,普普通通的深藍色的格子。他想起第一次見夏末,被他扯進浴室裏噴水抹泡泡。
他在鏡子前面站了半天,看自己的臉,兒童的圓臉已經被拉長,他現在看起來與夏末的年紀都接近,不像曾經能被他扛在肩頭的模樣了。
小舟洗了個澡,披着夏末的浴衣出來直接撲倒在大床上。他不想再客氣,也沒力氣再想什麽,頭是有點疼。房間太大,他趟在床的這邊是看不見正在廚房忙活的夏末。他又松了口氣,從擺在床頭櫃上的水杯裏喝了水吃了藥,毫不客氣地撿起夏末放在床上的T-shirt和一條棉布睡褲穿上。褲子稍微有的點長,蓋到了腳踝,說明他到底沒長過夏末,個頭上還是稍微矮了點。
他踢踢褲腳,滾進被窩,“我上床了。”
“那我開空調了,你把被子蓋好。體溫計在你旁邊,你量量體溫。”
他聽見夏末的聲音,絮絮叨叨随便得就好像他們一直在一起。他沒有回答,慢慢地縮進被子,突然在被子和枕頭上聞一聞,還是記憶中的味道。他放松地陷入松軟的床墊之間,心境變得平和起來,仿佛像是回到了童年,幾乎來不及翻身,他就睡了過去。
室內的燈一盞接一盞地熄滅了,最後只剩了模糊的橘色燈光從廚房的方向透過來。小舟在半睡半醒之間迷迷糊糊地看了那個方向好幾次,床鋪舒服得讓他沒法徹底醒過來,耳邊似乎聽到了窗外的雨,他在夢裏不斷回到八歲那年的那場雨裏,他看着小學一樓大廳後窗上被雨水沖刷的水跡,內心一片空虛地等待着自己的未來。然後,那一次夏末來接他了,他得到了一把星際寶貝的小雨傘,在大雨中牽着夏末的手,夏末跟他說不會分離,永遠都不會。
他在夢裏不知足地痛哭起來,為後來的一切覺得不公平,他的內心住着一個貪婪的惡魔,他總是很餓,在夢中他都能為自己覺得惡心和羞愧。有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長大了,于是覺得自己就是夏末,他學着記憶中夏末的模樣盡責地照顧着身邊的人,然而模糊的影子裏,他在照顧的是幼年的自己。
他從孤寂的噩夢中醒來,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旁邊的夏末,手裏還拿着一本書。看見他張開眼睛就是一笑,像安慰小孩子一樣說,“睡得好香”。
他猛地坐起來,一把摟住夏末的脖子,夏末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小舟冷靜下來也開始忐忑不安。他的情緒又開始緊張了起來,胸口的疼痛抽緊了,極不應該地聽見自己的內心又在嘀咕着埋怨,如果夏末要他,如果夏末那時候把他收在懷裏,他就不會經歷那麽多痛苦,不會弄懂許多內心的黑暗。
尖酸,醜惡,就像爛樹根下穿梭的老鼠,他厭惡自己到了極致。甚至有一會都沒有感覺到夏末抱緊了他,不知道那只大手在他的脊背上撫摸了多久。
小舟松開了夏末,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睛,被夏末眼裏的柔軟吸引。夏末修長的手指滑過他的面頰,輕柔地觸碰着他,所有他觸碰過的皮膚都癢癢地發燙,濃重而甜蜜的幸福裹挾了他,他的內心被這種感覺脹滿,痛苦和自我嫌惡仿佛被溫暖的池水帶走,連呼吸都變得清甜可口。
“你真可愛。”在他失去外殼的片刻中,夏末不知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什麽,笑了出來,猛地重新把他摟住,逗小孩似的,“長這麽大還是這麽可愛,聽哥哥的話,哥哥家裏沒關系,但是以後不可以随便去別人家裏,不能穿別人衣服,更不能随随便便就在別人家裏睡着。你雖然是男孩子,但是長得太可愛了,也要提防變态。”
夏小舟尴尬不已,惱火地推開夏末。他感覺得到,夏末或多或少依然把他當作一個八歲的孩童對待,不論是言語中時不時洩露出的溫柔,還是毫不在意的親昵。他當然知道夏末的性向相當模糊,但是他也能肯定夏末在這方面對他沒有任何想法,他對他的親昵是無意識的。
至少夏末做飯的手藝還不錯,他煮的粥裏加了肉松,味道相當不賴。
夏末一直在試圖了解他,但他整頓飯都沉默着,除了剛醒過來失态地摟抱夏末,他始終跟夏末保持着距離,不冷不熱。
夏末時不時地把目光投到他的臉上,锲而不舍地努力挖掘他這個沉默的弟弟,百折不撓。小舟越是不吭聲,夏末撩起眼皮子露出的精光就越來勁,興致盎然,好像小舟是個星級越來越高的解密游戲。
“你住的地方條件好嗎?在什麽區?是不是離那家星巴克不遠?”夏末換了個方向打探信息。
小舟隔着飯桌無言地看着他,他毫不氣餒,“我猜條件一定很一般。有室友吧?那還不如跟我做室友。你說呢?”
“你介意跟我睡一張床嗎?你不介意吧?你小時候一直跟我睡來着。恩……衣服總是穿得那麽帥,你有潔癖嗎?我只有桌子比較亂,有時候會忘記擦灰……”
“沒有潔癖,也沒有特別的性格。”小舟終于忍不住回答了這個問題。
“哦——”夏末拖長聲地說,皺眉思索了一番,小心地說,“小舟,那你來陪哥哥住好不好?你獨身在外,我這又不是沒地方,還放着你沒人照應,不太好。不過你……是不是生哥哥的氣?”
“我從來也沒有生氣,”小舟成心回避,“我吃完了。”
“你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就很矜持。”夏末狡猾地看着他,試探地觸碰他的底線,“自尊心特別強的小孩,心裏是怎麽想的,從來也不會說出來。”
小舟正撿好碗盤站起來,看了他一眼。眼神碰撞在一起,小舟的目光太過安靜,夏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雖然剛才找茬的是他。
小舟恰到好處地收回目光,轉身去廚房洗碗。夏末沒覺得自己被冒犯,倒是恰到好處地體會到自己被孩子給慫住了。他站起身,大長腿踢開椅子,兩步就湊到小舟身後,伸手去接盤子跟小舟一起洗碗。他看見小舟的頭低得更深了,不過仔細看看倒不像是讨厭他的樣子,甚至也談不上排斥。
夏末幹活的速度比小舟快很多,快手快腳地把小舟的活都搶了過來。看看小舟的低燒也退了下去,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讓他去床上休息。
看着孩子說什麽做什麽,特別乖巧聽話,夏末就犯起賤來,“要不要我彈一段輕松的曲子,幫你入眠。”
“好主意。”小舟爬上床,回頭看夏末向鋼琴走過去,“那就Goldberg Variation吧。”
夏末的手都放在琴鍵上了,結果如芒在背,轉頭看那個說的輕飄飄的孩子,“能換一個簡單一點的嗎?”
“就想聽這個,輕輕松松的曲子。”小舟踢開被子,舒舒服服地在床上找了個位置,“特別想聽。”
夏末回頭沖他伸出大拇指,“你牛!我想起來了,你今天一天都在報複哥哥,是不是?”
“你又不可能彈不下來。”小舟笑了,從枕頭上望着夏末。
夏末難得看見他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我彈這個就是亵渎大師,你誠心找機會嘲笑我。”
“我什麽時候嘲笑過你?”小舟脫口而出。
別樣的熟悉和親近又在室內陡然生成,夏末沒有說出話來,小舟也沉默着。寬敞的房間裏,夏末坐在圓形窗子的那一端,跟床上的小舟遙遙對視良久,凝固的不知是什麽。
夏末轉頭長吸一口氣,再吐出來,仿佛能趕走那些凝固的情緒。他的手指落在琴鍵上,彈出了頭幾個看似随意慵懶的音符。
小舟把被子拉高扯到鼻尖下蓋住了半張臉。琴聲從夏末的指尖傾瀉而出,夏末沒有謙虛,他一定是很久沒怎麽彈琴了,時不時地有生疏的停頓,可那本就是一支溫暖慵懶的曲子,夏末偶爾的猶豫在小舟聽來更加親切溫柔,精致工整的音樂在這一刻更有生命的感覺,夏末短暫生疏後的流暢也更甘美。他忍不住微笑,想到夏末看起來過的很好,其實很好。
這天晚上夏末就睡在他旁邊,跟小時候一樣。不過小舟很久都睡不着,他試了很多種辦法,最後還是抑制不住胸口的渴望,趁着夏末睡熟,他悄悄伸出手,慢慢地移動,一直到挨上夏末的脊背。 他一動不動了,只是手背挨着一點,即使夏末發現了也不至于覺得不舒服。
這也就足夠了,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仿佛整個心終于放回了地方,血脈都順暢了起來,他滿心滿心的快意,舒坦得像是煙鬼在電影裏男女主角接吻的無聊空檔裏終于能走到門外吸上一口煙……更像小時候,他半夜做了噩夢,伸出手摸到夏末,立刻覺得妖魔鬼怪全都退散了。
他閉上眼,輕松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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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