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你最喜歡什麽科目?”
“數學?你呢?物理?”
“語文。”
“……”怎麽可能?
“你最喜歡哪句古詩?”
“鵝鵝鵝……”
“可以了,閉嘴,小舟。”
“你最喜歡哪句古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他悠悠地念。
什麽?
小舟猛地從桌子上爬起來,捂着嘴巴擦口水。
他的心狂跳着,夢裏依稀的疼痛仿佛是真的,但是揉一揉心口,什麽感覺都沒有。屋裏的主燈不知什麽時候被關掉了,他趴在臺燈下睡着,胳膊底下還壓着書本,是夏末買的閑書,講陶瓷的。他擡起頭急切地尋找着夏末,心髒在胸口拼命鼓動,指尖發麻。他慌亂地瞄中夏末的背影,廚房開着燈,夏末正在悠閑地刷着碗筷,他的神經一松,四肢百骸都舒坦下來。
他暗暗地罵自己是神經病,只是相差九歲而已,還不至于要套那首詩。夏末更不會憂愁感性地吟什麽古詩,這簡直是個錯亂的夢。但夢太真了,就要懷疑現在是不是醒着的。
小舟從椅子上站起來,輕手輕腳地奔到夏末身邊,伸手碰了碰夏末卷着袖子的胳膊。
“怎麽啦?”夏末回過頭來,看着他微笑,格外溫柔。
他徹底松了口氣,這些日子裏他盡情地占有着夏末的注意力。他從沒有想過會跟夏末發展出這樣的關系,但是他從來也沒後悔過這樣做。從來沒吃過糖果的小孩怎麽可能知道糖果的美妙滋味。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放棄腦子只走心的時候。
夏末撂下手裏的盤子,随手抓過什麽擦了一下手就轉身摟他。面頰貼近,小舟有一絲緊張,他抛開對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戀的一絲疑問,專心等待夏末親吻他。
空氣中有疑慮的味道,但小舟分不清那是真實的存在,還是完全來自于他自己敏感的錯覺。他經常懷疑自己多疑,敏感、多疑、悲觀是他自己都能給自己做出的診斷,他有時候要花點力氣用理智來分辨事實。
夏末的吻落在了他的臉上。
他吃了一驚。在放松的瞬間又被失望攫住,他連忙張開眼睛,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嘴唇。仔細想想,親吻夏末幾乎是他本能的一種舉動,不這樣做他就不會滿足。但是接吻,那就是另外一件有點壓力的事。但這是他的事,他絕對絕對不能讓夏末察覺到。
可現在夏末只給了他淺淺的一個吻。
他立刻開始後悔,他剛才應該主動一點,也許他們就會接吻了。夏末骨子裏是個君子,他不會主動把他從弟弟變成情人,即便是現在夏末也有所忌諱。他失落地放低視線,盯着夏末美好的唇形,琢磨着要是把夏末硬掰過來吻一下嘴唇,夏末會不會更投入一點。
但吻了嘴唇又如何呢,他敢不敢把舌頭伸進夏末的……伸進他哥哥的……嘴裏?
那就好像在亵渎他的神靈!
FUCK!
他竟然做不到。但是夏末不能離開他,他不能讓夏末離開他,這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裏轉來轉去焦躁地灼燒,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智商直線下降,想不出個好的解法來。
他的焦慮聯想越來越快,仿佛夏末離開他這件事已經可以望見,這一次他可再沒有一個什麽擁有夏末的未來可以等待了。他站在那裏心口酸脹,恐懼從他的後背貼上來,雙腿發軟。
“哥。”他喚了一聲。
“怎麽了?”夏末微笑着看他,身體放松地靠在身後廚房的櫥櫃臺面上。
我愛你。做不好,那就不如先說出來。這是他終于想到的一種辦法,只要說出來,就算是先交了一部分定金在夏末那裏讓他放心。
他張了張嘴……他肯定是愛夏末的,這是一定的,不是撒謊,別管是哪種愛,反正他自己也分不清,夏末怎麽理解就更不是他的事了。
但他沒發出聲音來。
盡管他盯着夏末的臉,被夏末帥氣逼人的臉逼得有些臉紅,夏末望着自己的眼睛異樣溫柔,對他有滿滿的耐心,像是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對視。
他閉上了嘴。他既說不出那三個字,也說不出任何能夠迂回微妙地表達那種含義的話。
他真夠呆的。以前對着女孩子們他巧舌如簧,那三個字更是說的很多,他都忘了在表達最真實的感情時他總是有障礙。那些感情濃重而單純,但是積年累月地無法釋放,日複一日地在打擊中被埋在心底深處,變得格外沉重。他不想,一直都不想夏末感受到。有誰會喜歡一個複雜陰郁的人,誰不愛快樂活潑的人,他能在別人面前幽默有趣,為什麽不在夏末面前保持住這一面。
他突然從夏末面前走開,在心底濃烈的感情開始湧出來之前就轉開頭,随着那些情緒爆發的還有一直如影随形的孤獨感。他穿過半個房間走到書桌前,低頭收拾自己的課本,把夏末的書摞在另一邊,把鉛筆插回筆筒,把所有的東西歸類整理。沉默地等着那些難忍的痛苦從心口、脊背慢慢消退下去,等着手上做的這些有條理的機械動作能夠引導他的腦子把理智換出來。
但是他忘了一點,這裏不是他的那個家,在家裏他收拾好自己以後下樓去面對那些忽視他的人,但是在這裏……夏末直接走到他面前,跟他隔着一張書桌的寬度,想忽視都難。
他擡起眼睛看了夏末一眼,看到的是小時候來接他的那個大男孩的影子,他匆忙低頭,眼睛有些發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什麽呢?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小舟。”夏末低聲叫他,伸手過來撫摸起他的面頰,那溫柔的觸碰讓他的心跳了一下,竟然霎時就消退了他大半的難過。
“過來。”夏末說,半是命令半是嘆息。
他發覺自己竟然有一段一定要聽哥哥話的核心原則,優先級無限趨近于上确界,他幾乎沒有想就自動繞開桌子走過去。夏末張開雙臂把他摟在懷裏,他鼻子一酸。“是不是我今天有點心情不好,影響到你了?”
是這樣嗎?
他愣住了,夏末的确心情很差?他以為夏末只是比平常安靜一點而已。難道他體會到了,下意識跟着沮喪?他自己沒意識到為什麽今天回家以後心情一路跌到谷底,但是他現在可清晰地感覺到因為夏末緊緊摟着他,慢慢撫摸着他的脊背,還軟軟地吻着他的臉,注意着他的情緒,他的心口就急速地透了光亮。
“我還以為我很成熟呢。”夏末挫敗地說,嘆了口氣,随手捏着小舟的耳朵玩,“還是說你太敏感了?”
“你怎麽了?”他問夏末,趴在他胸口急切地擡頭觀察着他的神情。
“我……”
他吓了一跳,夏末在猶豫不決,甚至……他不敢肯定夏末低頭回避他目光的神情是膽怯。就像一陣狂風卷走霧霾,他之前煩惱的事都特麽沒了。他着急地去撫摸夏末的臉,仔細分辨他的神情,“出什麽事了?那件事是不是還沒過去?有人說你什麽了?”
夏末笑了,好像還挺享受讓小孩着急的感覺,膩膩歪歪地在他嘴唇上輕啄,“我在乎他們說什麽?再說,要是被人冤枉我才生氣,現在坐實了我才值得被人議論。”
這是什麽破性格,小舟在心裏嘀咕,想張口說話,稀裏糊塗地感覺夏末好像趁機舔了一下他的舌尖。他來不及有什麽反應,夏末又說話了,他趕緊聚集起已經不太能聚得起來的注意力去聽。
“如果我辭職了,跟他們說什麽沒有關系。但你……能接受嗎?覺得我……軟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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