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責怪

“這些日子府裏忙着你娘的喪事,對你疏忽了些,一會讓管家請個大夫給你瞧瞧頭上的傷,可別留下疤痕來。”

左邵卿還是第一次聽到左韞文用如此溫柔的聲調和他說話,心下難免詫異,不過詫異過後心裏卻越發的冷。

什麽叫“府裏忙着你娘的喪事”?這個府裏除了他和幾個娘親帶來的仆從外,還有誰為她掉過一滴眼淚了?就連她的頭七也是在西側的小院子裏辦的。

饒是如此,喪事一辦完,薛氏就以“死人待過的院子晦氣”的由頭封了那個小院,就連阮姨娘留下來的東西也半點沒給左邵卿。

看來他還得找個機會把生母留下的東西要回來才行。

左韞文不知道他心裏所想,拍了拍兒子瘦弱的肩膀,柔聲說:“先進去吧,外頭冷。”

有左韞文帶路,左邵卿冠冕堂皇地走進正房,擡眼一掃,就見屋內的丫鬟婆子環繞,香氣宜人,薛氏面無表情地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

是了,薛氏可是二品尚書之女,曾經是名滿京城的貴女,以二八年華嫁給當時風頭正盛的太傅嫡孫,一時傳為佳話,說是天作之合。

熟料老皇帝薨逝後,左太傅所支持的太子并沒能順利上位,反而是名聲不顯的三皇子登了基,左家也瞬間從當朝權貴的隊伍中跌落下來,就連當時任職戶部侍郎的左太爺也被革了職。

新帝看在左太傅桃李滿天下的份上沒敢下死手,只是胡亂安了個罪名趕出京城。

左太傅無法只好帶着家人遷回尤溪老家,奈何年事已高,又飽受打擊,在路上就一命嗚呼了。

好在老夫人有些手腕,左家在尤溪鎮又是第一大族,産業頗豐,這才讓左家在這小鎮上安穩下來。

左家遭逢這樣的巨變,最不能接受的恐怕要數薛氏這個外來媳婦了,本以為自己嫁了個好人家,結果好日子沒過幾天就鳳凰變野雞,嫁雞随雞地跟着左老爺來了尤溪鎮。

要是夫妻和順也就罷了,偏偏左老爺不愛薛氏這一款的大家閨秀,只喜歡溫柔如水的小家碧玉,姨娘小妾一個不少,這讓薛氏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左韞文也習慣了薛氏的冷淡,自顧自地坐上主位,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熱茶,不但不喝,反而“啪”的一聲丢在桌上,質問道:“玉香剛走,你就變着法子折騰邵卿,還有沒有一點大婦的寬容賢良了?”

全屋子的人都驚呆了,包括左邵卿,這可是左韞文第一次為庶子女和薛氏叫板,在他記憶中,這個父親可一直不敢正面得罪薛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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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薛氏的父親現在還是越州知府,雖然被降了職,到底是官宦人家,比起左家風光多了。

如果左家能起複,需要仰仗薛家的地方還很多。

薛氏也有些驚訝,怔愣了片刻才緩過神來,捏着帕子嗖的站起來,指着左韞文氣得直哆嗦,“我辛辛苦苦這麽多年,為你左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你要納妾,我也二話不說給你把人擡進來了,你現在竟然為了一個庶生子責怪我!”

左邵卿一聽她這話就知道要糟,薛氏在這個家裏有着不可動搖的地位,真要因為他讓兩人置了氣,他絕對沒有好果子吃,而且之前的占理也會變成不占理。

他站了出來,行了個大禮,激情洋溢地勸說道:“父親,您錯怪母親了,是兒子不孝做錯了事才主動請罪,您要是因為這樣錯怪了母親,豈不是讓兒子無地自容了?”

您就別好心辦壞事了,他可是一點都不指望這個父親能改變什麽的,能不站在薛氏那邊為難他就不錯了。

左韞文說完也後悔了,這會兒聽左邵卿主動承認錯誤,于是借坡下驢,“咳,我也是看這孩子大冷天的跪在門口磕頭,額頭都磕破了,可憐他剛死了娘親罷了。”

“哼!我看老爺您是可憐他那死去的娘親吧?”薛氏的心裏猶如紮了十幾根針,滿心的憤恨,這該死的阮氏,連死了都不幹淨。

左邵卿見沒他什麽事了,主動申請離開,再待下去指不定又引火燒身。

他剛步出蕪衡院兩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三弟,請留步!”

左邵卿腳下一個踉跄,眼神倏地變冷,仿佛要把周圍的一切凍結,直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他才換上一張無害的臉轉過身。

壓抑着刻骨的恨意,左邵卿平靜地問:“大哥有事?”

左邵晏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丢給他,“這是上好的傷藥,回去擦擦,今日就不必上學堂了,我會遣人幫你告假。”

左邵卿的呼吸有些不穩,眼眶發熱,他這個大哥啊,總會讓你以為他是真心對你好,可惜這一切都是虛幻的,一旦機會來了,該利用的還是利用,說不定被賣了還傻傻地幫他數錢。

上輩子自己也是這樣,傻乎乎地被他帶入江府,還以為他這是照顧弟弟,帶他出去見識見識,誰知……

咽下快破膛而出的怒氣,左邵卿對他拱手作揖,“謝謝大哥!”

一路飛奔跑回小院,左邵卿踢開房門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硬生生地憋成了青紫色。

他用力握着那個白色瓷瓶,對自己說:再等等,一步一步來,他一定會讓那些對不起他的人全都付出代價。

上輩子收了他們的性命,這輩子他不會再這麽做了,他要一點一點地蠶食他們的意志,奪走他們最在意的東西,讓他們也體會一回活在屈辱中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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