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夏家
一連幾天,夏澤都在想父親到底有沒有個初戀。他想辦法在周圍旁敲側擊了一圈,可不知是否隔得太久,他并沒有打探出什麽有用的信息。慶幸的是,夏奶奶的壽宴馬上就要到了。依着慣例,不管夏家人平時待在哪裏,這一天都要齊聚夏家祖宅為夏奶奶賀壽。
和池家的人丁稀少不同,夏奶奶一共生了三子兩女,再算上孫子輩,夏家可謂是枝繁葉茂。夏澤的父親夏志成在夏家的排行是老四,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夏思慧。夏家的這些長輩裏,夏澤和小姑姑夏思慧的關系最好。他想着即将回國的小姑姑,也不知道她清不清楚父親當年的事?
這段時間,夏家所有的事情都是圍繞着夏奶奶的壽宴在辦,連帶着夏澤去池家補課的事也暫停了下來。不過有了夏澤上次的良好表現,池以衡開始要求夏澤每天晚上都要做一套卷子。臨睡前,他會給夏澤打電話,檢查夏澤的完成情況。不知不覺中,池以衡習慣了每晚都聽到夏澤的這句“表哥,晚安”,似乎少了它就像是這一天不夠完整一樣。
在池以衡又一次打電話檢查完夏澤的作業情況後,夏澤十分自覺地開口道:“表哥,晚安。”
池以衡笑了起來,沒有挂電話,而是問了一句,“夏澤你明天要回老宅了吧?”
池以衡口中的老宅就是夏家的祖宅,是一套位于海城城北的四進老院子。據夏家族譜記載,這套宅子是夏澤的爺爺的太爺爺所建,到了現在已經有了二百多年的歷史。解放前,夏家幾代都生活在這裏。解放後,這套宅子一開始被政府充公,後來才歸還了夏家。不過那時夏家諸人已經各自有了家,也就沒有住回老宅。到了現在,偌大的一套宅子只有夏奶奶一個人住着養老,夏家的後輩們也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聚回去。
聽到池以衡提到老宅,夏澤嗯了一聲,池以衡頓了頓,道:“這幾天給你放個假,輕松輕松,等你從老宅回來再開始做題。”
夏澤:“……謝謝表哥。”
挂斷了電話,夏澤揚了揚嘴角,池以衡雖然沒有明說,可顯然是知道夏奶奶的性子,猜到了夏澤這幾天在老宅未必有什麽心情學習。算上上一世,夏澤在二十年的人生中若說有什麽讨厭的事,回老宅絕對是其中之一。小時候夏澤不喜歡回去,是因為他總覺得老宅陰森森的。大哥那會最喜歡吓唬他,經常抓着他給他講鬼故事,講完後還要趁他一個人時吓他,夏澤好幾次都被吓哭了,撒潑打滾的鬧着要回家。等他長大後不再相信什麽鬼神了,不願意回去則完全是因為夏奶奶的緣故了。
夏奶奶名叫沈秋月,解放前出生于海城六大世家之一的沈家。和夏家一樣,沈家也是傳承了數百年的書香門第。當年海城一個夏家一個沈家,兩家的藏書量加起來就頂的上一座中等規模的圖書館的藏書量。可惜,先是幾十年的戰亂,再是解放後一場場政治動亂,夏家的藏書在夏家人的努力下勉強保下了七七八八,沈家卻是連人帶書什麽都沒了。如今只剩下了夏奶奶和他弟弟的一支後代,卻也已經是海城的普通人家了。
夏奶奶出生時,沈家的勢頭還在,她從小是擺着世家小姐的排場長大的。等到夏奶奶成年之際,海城解放了。沈家當時雖然聲譽還在,但排場已經是撐不起來了。這種情形下,夏奶奶的生活水準直線下降,可她世家小姐的架子卻是一點沒變,并且夏奶奶成功的把她世家小姐的架子撐到了現在。
借用夏凱的一句話來講,奶奶就是家裏的老佛爺,全家都要聽她的。
夏澤表面不說,私心卻是覺得夏凱總結的太對了。夏奶奶撐着架子不僅表現在對一些所謂世家規矩的嚴苛遵循上,更多的是對夏家的掌控欲上。夏澤不喜歡回老宅就是覺得太壓抑,就像頭上時刻都壓着一座大山一樣,不管做什麽稍有點不合奶奶的心意,就要被訓斥一番。簡直不像是在現代社會,更像是回到封建社會大家族一樣。
夏澤印象最深的就是夏奶奶沉着臉坐在上首,一家人靜穆無聲的坐在下面,規規矩矩的聽着奶奶的訓話。夏澤他們從小習慣了這些還好,周含清剛嫁過來時簡直就是一個悲劇。回想起這些,夏澤覺得周含清是真有本事,能從奶奶的手裏磋磨出來。也難怪小姑姑一開始不怎麽喜歡周含清,後來也逐漸認可了她。
許是因為臨睡前想了太多老宅的事,這天晚上夏澤迷迷糊糊的夢到自己回了老宅。
一路穿過一道又一道刷着黑漆的小門,夏澤驚訝的發現他居然走到了祠堂門口。記憶裏,夏家祠堂所在的小院平時并不開,也只有過年祭祖的時候才會打開。夏澤不知道他怎麽會來了這裏,就在他要轉身離開之際,爺爺突然從祠堂裏面走了出來叫住了他。夏澤的爺爺去世太早,和夏澤的母親是同一年去世的。夏澤除了見過爺爺的照片外,對爺爺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但奇怪的,他一點都不覺得爺爺陌生,反而覺得十分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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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爺爺笑眯眯的朝着夏澤招了招手,“小澤,來爺爺這裏。”
夏澤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夏爺爺慈愛的看着他,摸了摸他的頭。夏澤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居然變成了三歲時的樣子,小小的,拉着夏爺爺的手。
夏爺爺拽着他一路走進了祠堂,站在祖宗的牌位前低聲道:“我這一輩子就做了這麽一件昧良心的事,死了以後實在是沒臉去見祖宗。夏家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就都留給小澤吧,還有池家的那些東西,池家不要,我們夏家更不能要,都留給小澤。我死了以後,誰也不許跟小澤争,聽到沒?”
東西?什麽東西?爺爺在和誰說話?夏澤茫然的朝着身後看去,煙霧缭繞中,好像有人又好像沒人。夏澤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卻一下子醒了過來。
天色還未大亮,夏澤摸着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才早晨五點,可他怎麽也睡不着了。夏澤覺得他似乎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跟着爺爺去了祠堂,後面又夢到些什麽就記不清了。好像是爺爺留給了他什麽東西,不許其他人和他争?
夏澤想到這裏笑了起來。就算是爺爺真的留下了什麽,也該是留給大伯父親他們,怎麽可能越過上一輩留給他?不過說起來,夏家一代代收藏的那些字畫古籍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奶奶所在的沈家據說是什麽都沒了,夏澤覺得夏家也很難留下什麽。畢竟那場席卷全國的大亂鬥,可是最喜歡燒毀砸毀這些字畫古籍文化傳承了。
因為醒的太早,夏澤早晨出現在餐廳時就顯得有點沒精神。
周含清關切的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夏志成。夏志成早在看到夏澤無精打采的樣子時就黑了臉,習慣性的就要開口訓斥,話到嘴邊他想到了什麽,壓着怒氣道:“怎麽回事?昨晚沒睡好?”
夏澤懶洋洋的坐了下來,随口道:“昨晚做夢回了老宅,夢到爺爺了。”
爺爺一詞讓夏志成的表情柔和下來,他吩咐着:“這次回老宅,你去給你爺爺上柱香。”說到這裏,夏志成轉向了夏凱,說:”小凱也一起去。”
夏凱乖乖地點了點頭,轉頭對着夏澤比了一個口型,“馬屁精!”
夏澤對夏凱的挑釁視若無睹,夏凱等了半天等不到夏澤的回應,氣呼呼的抓了一個包子當做夏澤狠狠的咬了起來。
夏志成一家吃完早飯趕回老宅時,夏澤的大伯和二伯兩家還沒到,夏澤的小姑在飛機上,比他們早到的只有夏澤的大姑和大姑父。夏澤的大姑名叫夏思敏,如今是海城大學的副校長。大姑父張裕興,也在海城大學教書,是哲學系的教授。夏澤不怎麽喜歡大姑,他覺得大姑完全是年輕版的奶奶。兩人不僅長得像,連性格脾氣都一模一樣。也就是大姑父性子好,能忍得下大姑。不過大姑父有點性子太好了,被大姑壓得死死的。
見到了夏志成,夏奶奶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當然這絲笑意僅限面對夏志成,夏澤﹑夏凱和周含清則被夏奶奶徹底無視了。夏澤巴不得這樣,安靜的一個人坐在了角落。挺胸直腰,上身筆直,目視前方做出了一副側耳認真傾聽狀,心裏想的卻是他該找個時間去祠堂看一眼。順便小姑姑下午就到了,他該怎麽問小姑姑父親的事,委婉一點呢?還是直接問?小姑姑要是問起來他又該怎麽回答?
“夏澤?夏澤?”
夏凱在椅子下面狠踢了夏澤一腳,夏澤猛地回神,正對上了夏志成不滿的視線。
“夏澤,你姑姑和你說話呢。”
夏澤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心想又來了。夏澤不喜歡夏思敏的原因就在這裏,對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從小就不喜歡他。不喜歡他無視他就好了,可夏思敏不!反而是只要遇到夏澤,就要教訓一番,美名其曰管教夏澤不給夏家丢臉。
夏澤客氣的叫了一聲,“大姑。”
夏思敏挑剔的掃了一眼夏澤,淡淡道:“我聽說小澤你一直鬧騰着要出國?要我說也別出什麽國了。先不說小澤你成績夠不夠出國,只說你語言能行嗎?別出去了連交流都交流不了,再灰溜溜的回來。你父親做事不容易,就不要給他添麻煩了。”
夏思敏這樣一說,夏志成的臉一下子難看起來,大姑父張裕興趕緊打圓場道:“思敏,高考還早,小澤又聰明,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不操心?夏家丢臉……”夏思敏還想說什麽,夏澤懶洋洋的打斷了她的話,“誰說我要出國了?父親和奶奶都在海城,我自然要留在海城。說起來我有幾年沒見過大表哥了,大表哥今天回來嗎?”
“夏澤!”夏志成大喝一聲,阻止夏澤再說下去。
夏思敏和張裕興的獨子張亦文自三年前瞞着家裏偷偷出了國,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這件事是夏思敏的一個禁忌,誰都不敢在她面前提。
夏澤一臉懵懂,“怎麽了?大表哥學業這麽忙?連奶奶壽宴都趕不回來?”
夏思敏冷着臉剜了夏澤一眼,轉頭過沒有再說話。
夏澤表情無辜,心裏卻在冷笑,重活一世,他可不是回來受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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