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十四

兩人一直複習到十一點才入睡,第二天就直接去了學校。

方宜臻一直心神不寧,開了手機之後隔幾分鐘就低頭看一眼,他發給邵季澤的那條短信始終沒有回音,然而顯示的是已讀。

他去何開宇家借宿一晚,一是怕邵季澤到了晚上又發瘋,二是心裏憋了口火氣,就想故意膈應邵季澤,但是現在怎麽好像他更在意點?方宜臻嘆了口氣,趴在桌上,真是被折磨成受虐狂了……繼續這樣下去也沒意思了,要不回家就跟邵季澤攤牌吧,看到他自責內疚的臉也算出口氣了。

做好了決定,他覺得輕松多了,上課也專心了。

課間,學生會進行衛生抽查,正好抽到了他們班,方宜臻幹脆離開教室,在外面兜了一圈才回去,果不其然,一進教室就看到一群人圍在他的桌子邊竊竊私語,看到他進來後紛紛致以異樣的目光,然後交頭接耳地散開。

方宜臻遞給何開宇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看到桌面上一張印了期末考答案的紙張,微微一愣,遲疑地問道:“這是什麽?”

學生會長冷笑了一聲,手重重地按在紙上,厲聲道:“顧謹,你竟然在抽屜裏偷偷藏了期末考的答案,這是一種非常惡劣的行為,不僅影響考試的公平程度,嚴重的話還會毀壞學校的聲譽,你現在必須跟我去一趟校長辦公室!”

方宜臻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安驚慌:“我沒有偷過答案,我也不知道答案怎麽會在我書桌裏,你們誤會了。”

“你還是跟校長去解釋吧,走!”學生會長伸手緊緊地攥住方宜臻的手臂,像是怕他逃走一樣,強硬地拖拉着他離開教室。

“我真的沒有!”

同學們不知是該跟上去還是留在教室,不由開始四下碎語起來。

“這不會是真的吧?我覺得顧謹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我覺得十有八九是真的,否則他的成績怎麽可能在短短的時間裏突飛猛進?進百名榜诶!那是光有運氣就行的嗎?”

“啧,我這才剛對他改觀,覺得他這人性格還不錯,是個能做朋友的人,沒想到這才幾天啊,就露尾巴了。”

“好惡心啊這種人,成績不行其實不是什麽大事,但他怎麽這麽虛僞啊。”

何開宇忍耐着火爆脾氣聽了會兒,終于忍不下去了,拍案站起,指着他們吼道:“你們一個個都記着你們現在說的話,遲早有一天讓你們臉腫的爹娘都不認識!”說完他就風風火火地直奔校長辦公室。

同學們面面相觑,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大概是真的戳到點上了,才會跳腳吧?

張睿坐在位子上,專心地翻着書本複習知識,在不易察覺的角落,他悄悄地揚起了嘴角。

方宜臻就這樣被一路拉扯着進了校長辦公室。

校長原本坐在軟椅上閉眼小憩,突然門被推開,一陣喧鬧傳來,他皺眉,正想訓斥的時候,卻突地看到了被拉扯地踉踉跄跄的方宜臻,瞬間把訓斥的話收了回去:“你們做什麽?”

方宜臻面色蒼白,緊咬着嘴唇忍着鼻酸眼熱之意,然而他的眼眶還是紅了起來,看起來分外惹人憐惜,校長立即道:“誰讓你們不打報告就進辦公室的?把顧謹放開,有話好好說。”

器樂大賽結束之後,顧謹在校長眼裏就成了不可多得的寶貝,不僅入了邵季澤的眼,贏得了樂壇衆多前輩的認可,還讓向來注重公事的副市長請了半天假專程來看比賽,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麽?而且邵季澤隔一兩天就要打電話來詢問一下顧謹的近況,惹得校長不由也對這個少年上心起來了,于是專門去了解了顧謹平日的品行人緣,教過他的老師都說這是個內向安靜的少年,從不招惹什麽是非,是個非常聽話的孩子,尤其是這次摸底考,顧謹的進步是全年級最大的,這令校長倍感欣慰。

內心的天平已經偏了,校長站起來,把方宜臻帶到一旁坐下,然後看向浩浩蕩蕩闖入辦公室看熱鬧的學生,皺起眉,語氣中帶了一絲苛責:“什麽事?”

這麽明顯的區別待遇,讓聲讨大軍紛紛心中不平,開始七嘴八舌道:“校長,顧謹他偷答案!”

“摸底考他是作弊的!”

“校長,一定要勸退他!不然對我們不公平!”

校長被吵得頭疼:“學生會長,你說。”

學生會長簡明扼要道:“校長,我們今天例行衛生檢查,無意中從顧謹書桌裏找出了一份期末考的答案,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上次的摸底考顧謹也是作弊的,即使不是,那這次答案就擺在眼前,也足以證明顧謹的品行極其有問題,請校長公平處理!”

校長蹙眉。方宜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死命忍住眼淚,眼睫微微顫動,看向校長:“校長,我沒有……”他随後提高了聲音,毫不畏懼地看向學生會長:“會長,你也說了是衛生抽查,我想沒有人不知道,檢查衛生只需要看地面是否幹淨、前後黑板是否擦過就行了,為什麽你們還要翻學生抽屜?難道你們知道會從我的書桌裏找出答案?”

會長一噎,目光閃爍了一下,很快反駁道:“這次我們檢查的是學生是否攜帶手機,你們班上每個人的書桌我們都翻了,你不要強詞奪理倒打一耙!”

方宜臻清亮的目光看向校長:“校長,請問學校允許學生會進行這種不顧學生隐私權的檢查嗎?”

會長立馬搶下話頭:“顧謹,你不要再試圖轉移注意力了!我們現在在說的是你偷拿答案的事情!”

校長擡手打斷他們的争辯,沉吟片刻,道:“顧謹,這件事很嚴重,只是你們兩方的争辯不足以下定論,我需要把你的監護人叫來。”

圍堵在門口的學生紛紛議論開來。

“顧謹有監護人?難道是邵家的人?”

“肯定是吧,不過聽說他在邵家過得很慘,一點也不受重視,大概打電話過去也不會來吧。”

方宜臻乖乖點頭,然而心裏卻打起了小鼓。昨晚他就随便打了聲招呼就去外留宿了,邵季澤到現在也沒搭理他,應該是生氣了吧……會不會不肯來?

校長沒有把看熱鬧的學生驅散,也沒有冷眼相待方宜臻,反而替他接了杯熱水,安慰了一番,這令衆人想要打壓方宜臻看他丢臉的想法越發濃重了。

其實方宜臻在器樂大賽上大出風頭之後,巴結他與他交好的人不在少數,而暗裏嫉妒的人也不少,尤其是那些平時自诩琴藝不錯卻不被人所賞識的學生,那種想要方宜臻從高處摔落的黑暗扭曲的心理一直都深深埋藏在他們的心底,眼下終于有了個由頭讓他們肆意發洩心中的妒意,今天不看到方宜臻被斥罵被勸退他們是不會罷休的。至于真相?誰在乎?管他什麽真相,只要這頂作弊的帽子在方宜臻頭上戴牢了就行。

過了半個小時,辦公室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随後人群散開,讓出了一條路。一道高大英挺的身影大步走了進來,朝校長點點頭,面色無異。

方宜臻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兒了。

從進來開始就沒看他一眼……沒瞧見小爺眼眶都紅了,要哭了嗎?!邵季澤他生哪門子氣啊?他有資格生氣嗎!!小爺屁股都開花了!!到現在還不舒服!!

校長簡單地把事情都說了一遍,邵季澤嗯了一聲,然後擲地有聲道:“顧謹不會作弊,這是無中生有的事情。”

大概是此刻面無表情的邵季澤有些懾人,所以沒人敢接話,只有會長咽了咽口水,道:“我們從他書桌中翻出了試卷,證據确鑿!還有……邵先生,你是顧謹的什麽人,你為什麽可以替他說話?”

邵季澤冷冷地掃了會長一眼,一字一字地念了一遍:“我是他什麽人?”好似在自問。

繼而他低低自嘲般地笑了一聲,淡道:“我是顧謹法定的監護人,在他成年之前,我都有資格插手管他的任何事情。”

一片驚詫。

邵季澤看向校長:“教務處門口就有一個攝像頭,只要調出影像查看就能證明清白。”

校長:“不巧,那個攝像頭正在維修,什麽都拍不到的。”

看來這并不是一個意外。邵季澤和校長心中同時掠過這個想法,如果顧謹真的沒有偷答案,那麽顯而易見的,背後一定有個人在推動一切的進展。

邵季澤面不改色繼續道:“攝像頭無法使用的話,還有另外一個方式可以證明。學校的期末考試試卷都有AB兩份,在緊急情況下會啓動B套試卷,而且在啓動之前,B卷的規範答案是不被錄入教務處系統的,要證明顧謹到底是真的有實力還是作弊,只需要考B卷就可以證明。”

校長點了點頭,贊同了邵季澤的說法,随後朝擠在門口的人群揮手道:“都回家吧。”

會長皺起眉,隐有不滿,但是礙于校長已經冷下臉了,只好暫時作罷。

學生們邊議論邊離開,沒一會兒,辦公室裏就只剩下三人了。

校長拍拍方宜臻的肩,溫和道:“顧謹,我相信你不是為了一時成績而做這種不入流的事情的人,争取在期末考中考出好成績證明自己,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輕松應考。”

方宜臻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校長。”

“校長,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

“好,那你們路上小心。”

方宜臻背上書包,默不作聲地跟在邵季澤後面。邵季澤領先他兩米,既不加快腳步,也沒有停下來等他,方宜臻內心不停腹诽,不就是去朋友家睡了一晚嗎,如果不是他半夜發瘋,他哪會慫到躲去別人家啊。

坐進車裏,方宜臻終于忍不住了,咳了一聲:“那個,我真的沒偷答案。”

邵季澤看着前方,淡道:“我知道。”

“嗯……”方宜臻絞盡腦汁,道:“何開宇有題目沒搞懂,所以我才去他家住一晚,順便跟他一起複習的。”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有自己的自由。”

盡管嘴上這麽說,但方宜臻還是看到他握着方向盤的手用力地青筋暴起。

總是這麽口是心非有意思嗎?方宜臻來了氣,冷下臉扭頭看車窗外,車廂內陷入沉默之中。

晚飯時,兩人面對面而坐,氣氛更是詭異,方宜臻真是快被氣死了,他一撂筷子,肅容道:“邵季澤,我有事跟你說。”

邵季澤擡起目光,無意間瞥到什麽時,頓住了。

方宜臻還對驟然凝滞的氣氛毫無所察,自顧自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個毛病?”

邵季澤仿若未聞,目光只緊緊地盯着某處,瞳眸之中卷起黯沉的風暴。

方宜臻低頭看去。

領口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松了,鎖骨邊緣的吻痕若隐若現。方宜臻立馬擡手想擋,然而邵季澤卻倏地伸出了手,緊緊地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粗暴地揪着衣領,往下用力一扯。

嘶拉——

大片大片的吻痕和青紫的揉捏指痕就這樣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眼前,邵季澤手指輕顫了一下,渾身都僵硬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眼前隐隐發黑。

所有的感官知覺好像都消失了,他一把握住方宜臻的肩膀,聲線沙啞而輕顫:“是誰?”

是誰?剛問出口,他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答案。

昨晚,方宜臻去何開宇家借宿了。

而他們平時就是形影不離的好友,自己就數次看到他們勾肩搭背狀似親密。卻原來,原來……

邵季澤整個人都好像被暴虐的情緒操控了一般,胸腔內的心髒一陣陣地鈍痛,痛的他快要無法呼吸,他吃吃笑了笑,眼眸一片虛無,就像幽深的深淵一般,只餘黑暗與絕望。随後,他輕柔地撫上方宜臻的側臉,柔聲道:“你、喜歡他?多喜歡?你們做了?”

方宜臻一時被邵季澤那詭異的表情驚到,動彈不得。

邵季澤稍稍靠近一點,鼻尖幾乎要頂上他的:“回答我,你們做了?你把自己給別人了?”

方宜臻下意識搖頭,想要退開,卻被邵季澤強硬地環抱住了。

他低下頭,親昵地用鼻尖輕蹭過方宜臻的鼻子:“你為什麽總是撒謊?”他的指尖輕輕撫上方宜臻胸前的吻痕,低笑一聲,聲音到最後竟有一絲哽咽:“你原本是屬于我的,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你為什麽每次都不要我?我就這麽可怕嗎,你一定要把我丢了?”

方宜臻頭皮都快炸了,他真害怕邵季澤下一秒就要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了,于是想也不想,直接一拳揮到了邵季澤臉上,直把人打得偏過了頭:“你清醒點!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呢!你能不能聽我講話?!”

邵季澤輕輕地用舌頭頂了頂被打得一片疼麻的側臉,慢慢地轉回了頭。

方宜臻重重地喘了口氣,飛快道:“我跟何開宇只是朋友!這些、這些痕跡,都是你這個混蛋幹的,你他媽是不是完全沒一點印象啊,啊?你他媽非要我來說出這麽羞恥的事情是不是?你自己他媽的爽完就回去睡覺,老子痛的要死你就跟沒看見一樣,憑什麽現在還要我來遷就你啊?!”

越說,方宜臻越覺得自己可憐,所以最後幾乎是在吼了。

不知道是被他的吼叫震懾住了,還是被他話的內容驚訝到了,邵季澤硬生生呆愣了近半分鐘還沒能消化完全。

随後,他僵硬的表情才開始逐漸變化,一種于驚疑和不可置信中摻雜了狂喜的神情逐漸漫上他的眉眼。他的嘴唇微微輕顫,眼睫毛低垂,方宜臻甚至有種錯覺,好似他下一秒就要不争氣地落下淚來。

也許是被他這種神情觸動到了,方宜臻深深地呼出口氣,放緩了語氣:“你有夢游症,自己不知道嗎?”

邵季澤過了許久才讷讷地輕聲說:“小時候有,初中後就沒了。”

“我也是偶然發現的,你每天晚上都會夢游到我房門前,然後那次……”他含糊帶過,“總之,你就是不記得了……然後這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所以我就沒主動提起。”

邵季澤隐隐有些恍惚。他想起大半個月前第一次夢到生動鮮活的顧謹的景象,到現在一幕幕還活靈活現就在眼前,原來,那是真的?他、真的,已經擁有了顧謹了?

用盡全力按捺下體內翻騰的激動之情,他低頭,看向方宜臻狼藉一片的胸前,艱難道:“所以,這些也是……”

方宜臻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對啊,就是前天晚上,也不知道你受什麽刺激了,跟發瘋了一樣,我流的血大概有一管子那麽多吧。”

“……”

邵季澤良久無言,最後伸手,緊緊地把方宜臻抱緊了懷裏。

他雙手輕顫,頭埋在方宜臻的肩窩之中,方宜臻聽到他不停地低喃着對不起,帶着深重的愧疚和自責,像是恨不得把對方宜臻做了如此粗暴的事情的自己殺了一樣。

一點溫熱順着脖頸往下滑,方宜臻內心一震,突然發現,諸多的苛責和訓斥都說不出口了,于是他只好嘆了口氣,拍拍邵季澤的後背以示安撫。

“小謹,我愛你。”

宜臻。

我有這麽可怕嗎?

因為是你先扔掉我的,所以我對你做什麽,你都不會生氣的,對不對?畢竟,我愛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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