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藍念的虛張聲勢終于失去了作用,他的兩個玩伴猛撲上來, 卻被藍念一腳一個全都踹到了身後去, 他抽出短刀,真到以命相搏的時候了, 他發現恐懼好像變成了別人的情緒,他感知到了,卻不會為此而停頓。

“來啊!”他高聲喊着, 像是被逼上斷崖的幼狼。

不過,峰回路轉, 他與衛兵之間忽然有一道黑煙飄過, 那是一個快得像煙霧般的虛影,叮叮當當一長串清脆的撞擊聲,衛兵手中的刀刃紛紛崩口, 那道攻擊拼着豁出命的架勢, 甚至比藍念還甚,一排的衛兵被大力擊退, 黑色的人影擋在藍念面前,雙手各一柄彎刀, 因為剛剛爆發大力, 停下來時氣息顯得又沉又重。

但黑衣人的臉就像一張面具挂在那裏, 毫無波瀾, 沒有任何表情。

“你是——”

黑衣人不等問話, 徑自舉起一件沉金色的物件。

“西唐國主藍珏近身侍衛莫疏崇, 攜國主銅印至此, 見印如見國主!”

一聲大喝,振聾發聩。

衛兵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瞬間又散了幹幹淨淨,藍珏不在國內,卻餘威不減,那些侍衛戰戰兢兢,互相看了看,對着莫疏崇手中的銅印整齊下跪。

“藍景,你呢?”莫疏崇死板的聲音此刻更讓藍王叔咬牙切齒,但國主銅印一出,手下的兵就調不動了,他又不能親自上陣去和那武技精湛的侍衛厮殺,兩方僵硬地對視了許久,終于,藍王叔再一次铩羽而歸。

直到所有人退出很久,藍念繃緊的脊背才松懈下來。

“老傻逼。”藍念在他背後啐了一口。然後轉向莫疏崇:“我父王把王印給了你?那怎麽行,你拿王印護我,萬一我父需要調兵……”

他說着說着啞巴了,因為莫疏崇板着臉,兩手将那枚震懾全場的王印一掰兩半。

一半塞進了自己嘴裏,一半遞給了藍念,口中還說:“我家先生做的點心。”

藍念:“……”

莫疏崇吃完,還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一看,裏面整整齊齊全是“王印”,近距離看,能看出那是某種過了油,炸得金黃焦脆的點心,遠看,油光铮亮,就真像烏沉沉的銅印。

藍珏縱然見慣各種奇聞異事,甚至自己就是一朵生長中的奇葩,仍然不可避免地被這糕點王印驚得嘴角抽搐。做出這種東西的人,真是半點沒把王權的象征物放在眼裏,還真就當那是個普通物件,莫疏崇記得褚襄悄悄塞給他一大包幹糧時的表情,狡黠頑劣,湊在他耳邊輕聲說:“給你當幹糧,先從炸得不太好的開始吃,做得好的你留着騙人用。”

藍念伸手抓了幾個,塞進嘴裏,一邊嚼一邊說:“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在帶着異族鬧事?”

莫疏崇回答:“布置妥當,剩下的任務是保護少主。”

藍念:“你不回去保護我爹?”

刺客搖頭的頻率都像是練過,非常規律:“不,先生讓保護你。”

藍念終于忍不住好奇起來,藍珏走之前,身邊可沒有這些人,尤其是這個刺客一直悶葫蘆一樣不愛出聲,出聲卻三句話不離“先生”,更是讓他十分感興趣,他問:“你說的褚先生,到底是什麽人?”

提及這個,莫疏崇扯了扯嘴角,試圖笑一下,他說:“先生……少主聽說過龍雀嗎?”

“得之天下可平?”

莫疏崇鄭重其事地說:“是,我從前以為,龍雀是一把刀而已,被世人牽強附會,弄些傳聞上去,直到我看見了先生。龍雀并不是只那把刀,先生才是龍雀。”

藍念看着認真嚴肅的莫疏崇,呆了呆,得出與事實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結論:

“操,刀成精了?”

……

銀皇後III型太空作戰光能刀,它的材質使用的是被稱為宇宙鑽石的外星高分子氙礦,能夠不沾灰不染血,所以褚襄從來沒擦過那把佩刀。

但在藍珏仔仔細細擦刀的時候,褚襄又不知道怎麽開口說那玩意不用擦,因為藍國主根本不像是在擦一把刀,他的動作輕柔又鄭重,像是對待某樣需要呵護的珍寶。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滴血不染的銀皇後,的确更像妖刀了。

他忍不住說:“其實沒有必要再擦了,趕了一天路,您應該早些休息。”

藍珏坐在營火旁邊,支着長腿,将刀架在自己腿上,充耳不聞。

妖刀滴血不染,褚襄不覺得銀鷹騎兵的那身雪白戰袍也能不沾灰,他剛想質疑,就看見一百多個騎兵整齊劃一地開始……換衣服。

不大一會兒,一隊灰撲撲的普通兵就出現在了原地。白衣被仔細收好,個別戰士看着蹭灰的衣角唉聲嘆氣。

褚襄:“……”所以,真的只是為了在出京的時候擺排場,現在安營紮寨準備過夜,也離京畿遠了,就全都換成耐髒的了。

那感覺像是前線人手不夠,硬拉儀仗隊去助陣,先走一個精彩亮相,然後迅速換上作戰迷彩開幹……

他眼神微妙地看着藍珏——你要不要這麽……中二?

可能是他表現得很明顯,藍珏看着他,笑意盎然,但在褚襄的目光裏,藍珏的耳尖微微紅了起來。

他咳了一聲,無事發生一般,随口道:“怎麽?”

褚襄知道自己的表情依舊怪怪的,但是他忍不住指了指換衣服的銀鷹:“君上,這……好大的陣仗。”

不過藍珏低笑一聲,揮手招來一名銀鷹,這是一名将領,但年紀也和藍珏相仿,生得端莊英俊,是标準的星目劍眉,整個人持重內斂,雖然沉默,但與莫疏崇那種略帶呆板的沉默不同,看得出假以時日,這會是一位悍将。

藍珏道:“這是銀鷹的副統領,蘇靳,這位是褚襄,褚先生,日後我若不在,你亦可以聽他的命令行事。”

即使褪去白衣,這名年輕将領依然有着奪目光彩,鋒芒斂于一身,懷利刃而未出,褚襄不由得贊許地點了點頭,然而蘇靳對褚襄行禮,卻仍然一言不發。

“別誤會,蘇靳不能說話。”

藍珏輕嘆一聲,蘇靳卻揚起笑容,對褚襄含着歉意點了點頭。

“蘇靳是我在流放時遇到的,漠北部落出身,父母輩皆是奴隸,所以他一出生就是奴隸。你沒有去過大漠,那邊的很多部落都是奴隸制的,奴隸們被強行如同獸類一般配種,生下奴隸後代,統一養大,在幼年時就将小奴隸們全部毒成啞巴,以防日後服侍主人時洩露主人的訊息。”

藍珏聲音淡漠地說道:“你在帝都行走,應該從未聽過見過吧。”

他手在空中比了比全體的銀鷹:“整個銀鷹輕騎一共有三千騎兵,其中半數以上都是我在大漠時遇到的、願意追随我的,我雖然是流放,但畢竟藍家也算貴族世家,經營得當,苦的地方在于背井離鄉流離失所,但還不至于窮困潦倒,我用一整車瓷器綢緞,直接買下了那個市場上全部的啞奴。你很奇怪,為什麽銀鷹騎兵出動,都會穿一身極不方便的雪白衣衫。”

褚襄微微搖頭,于是藍珏道:“在漠北部落,沙漠裏是不下雪的,他們說,雪是天神的眼淚,但天神是高高在上沒有情感的,只有哪一天,天空飛過銀色的蒼鷹,那時天神垂淚,世間不平事才能被斬破。”

聽着他平緩而追憶的話語,蘇靳拔出腰刀,貼在心口,閉目不言,卻好像什麽都說了。

藍珏聲音冷靜,但字字含着烈火:“所以,我帶兵歸來,我要他們全部換上白衣,他們口不能言,那這就是我們要說的話,天神不會流淚,那我就替他去掃蕩一切不平,我要銀鷹過境,天地傾覆,所有在腐朽的金池裏醉生夢死的人,都該聽到我們的聲音。”

褚襄學着蘇靳,将手按在心口。

他說:“君上,我聽到了。”

……

有了一百多騎兵跟随,這南歸的終于像是一國之主的陣仗了,但銀鷹幾乎都不能說話,交流時看他們嘴唇猜話,也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

好在,褚襄會手語,或者說,謝知微的資料庫裏有星際通用标準手語。

銀鷹不愧是精銳部隊,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銀鷹們已經可以愉快地比劃着聊天了,整個隊列無聲而又熱鬧非凡。

除了手語,褚襄還在隊列裏科普了一下常用軍事手勢,統一了一下大家原本五花八門的動作。

“對了知微,你那有沒有那次工程部研究的白色染料配方?”褚襄問。

謝知微頓了一會兒回答:“有是有,但是目前應該做不出來啊。”

——星際艦隊各個艦長或多或少都有點很有個人特色的怪癖,比如褚襄是顏控,他的好友韓逸是一名熱愛大排場的中二病,他就喜歡穿一身白出去打架,然後在後勤部門的強烈抗議聲中,工程部給他發明了一種防沾灰、隔溫隔熱還防輻射的白色塗層染料。

可能是被傳染了,褚襄也覺得,一身白衣銀甲的銀鷹輕騎出現在地平線的時候,真的是好看。

天色漸晚,官道附近的氛圍怪異,自從遇到鐵衛之後就一直沒怎麽對過,對于危機的預感或許是多年征戰形成的第六感,褚襄的心裏總是心神不寧,他試着對藍珏說了一句,沒想到藍珏竟然真的聽了進去。

“蘇靳,派出斥候,偵查周邊。”

蘇靳點頭,揮了揮手比劃了一下,七名銀鷹下馬,脫離大部隊,隐入黑夜。

風聲裏都藏着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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