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山鬼(十二)
在去學校的路上,季白深給端端打了兩個電話他都沒有接,又發個短信,當然也沒有回。季白深想了想,幹脆讓出租車司機直接開到上次抓到端端的網吧。
可他把學校附近的網吧都找遍了,甚至把地圖上能搜到的方圓幾公裏內的網吧都走遍了,還是沒找到端端。等季白深回到學校時,已經下午四點鐘了。
“他最近有什麽異常嗎?”在教學樓走廊裏,季白深問那位年輕的班主任。
“沒有什麽特別的,反而比之前安靜了不少,總是一個人呆着。”
季白深回想着上次見端端的情形,似乎還是他突然回家,問自己跟闫筱的關系那次。之後他在電話裏跟季白深要過一次生活費, 就再也沒有別的溝通。
“您知道哪位同學跟他關系比較好嗎?”問出這句話後季白深更自責了,他竟然連端端的好朋友都不知道。
“同學我問過了,都不知道林端端去了哪裏。”
“我能見一見嗎?麻煩您了。”
班主任帶出來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孩子,季白深沒問別的,只借他手機看一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端端的朋友圈屏蔽了季白深,用最粗暴直接的方式将他屏蔽在門外。
季白深通過那位同學的微信打開端端的朋友圈,發現他更新頻率并不高,大多都是發一些熱點趣事。季白深匆匆向後翻,突然看到一張照片,照片拍的是幾瓶進口啤酒,背景似乎是在酒吧包廂裏。他把照片放大,右下角拍到一雙褐色的短靴。
季白深認識那雙短靴,深褐色,尖頭,帶着镂空雕花,和昨天晚上在他家小區門口的陰影裏冷到跺腳的靴子是一樣的。
其實在來學校的路上季白深考慮過要不要聯系闫筱,可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希望從闫筱那裏得知端端的消息,甚至是害怕。
幾聲短促的盲音之後,闫筱倒是接起了電話,不過電話裏傳來極其吵雜的電子音樂聲,喧鬧聲,甚至還有嘶吼聲,很明顯她是在一個狂歡的環境裏。
“你在哪?”他故意加大了音量。
“你誰呀?”
季白深聽得出來是闫筱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喝醉了,聲音潮潮的,拖着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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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端和你在一起嗎?”
“端端,你的電話!”她像是完全聽不出來季白深的聲音一樣。
季白深認真聽着,電話好像被傳到別人那裏,一首歌似乎結束了,有人喊了句“鱷魚!鱷魚!”,可很快電話就被挂斷。再撥回去,就沒人接了。
季白深站在私立中學門口的一棵銀杏樹下,冷靜思考一會,拿出手機,在微博中搜索“鱷魚樂隊”,找到樂隊的超話,在超話中看到他們今天晚上表演的地點,位于市中心的一家電子酒吧裏。
秋冬天黑的比較早,來到電子酒吧門口時天已經黑了,季白深學着門口排隊的年輕人,買了個電子手環戴上,用一種格格不入的姿态走進喧嚣的酒吧。
音樂聲幾乎是咆哮着向他襲來,電子燈光用令人心焦的頻率搖曳着,所有人的臉都是忽隐忽現,季白深覺得自己像是只誤闖入深海中的淡水魚,艱難地在黑暗中尋找着熟悉的東西。終于,在靠近舞臺的卡座上,他看到了仰頭倒在沙發上的端端。
季白深搖晃着端端,他只是朦胧地悶哼了聲,傳來一股濃濃的酒氣。卡座上除了端端還有幾個打扮各異的男女,不見闫筱的影子,但她平時常背的包在旁邊。季白深只略略看了一眼,架起端端,走出酒吧。
把端端弄回家後,季白深給班主任打了個電話,解釋端端只是去療養院看姥姥,并且忘記帶手機了。接着他調了一杯蜂蜜水,給端端喝下去,又幫他擦了擦臉,給他蓋上了被子。在季白深要離開時,端端啞着嗓子小聲說:
“對不起舅舅。”
季白深沒有書畫,順手把房間的燈關上。
“你為什麽不罵我一頓呢?”
“先好好睡一覺吧。”
端端眼睛垂下去:“闫筱呢?她也喝多了。”
“她有朋友在。”
“那些人都不是她的朋友,只是想讓她花錢。”
季白深站在門口頓了頓,沒再說什麽,把房門關上了。他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翻出遙控器想打開很久沒看過的電視,發現遙控器不知什麽時候沒電了。他又起身去書櫃下的抽屜裏拿出一包茶餅,燒了壺熱水,泡茶,可等他回過神來時發現把一大塊茶餅直接扔在了不鏽鋼水壺裏。
季白深苦笑一下,連茶帶水一起倒掉,拎起外套,出門。
卡座上還是那幾個青年男女,闫筱還是不在,只不過茶幾上的酒又喝空了幾瓶。季白深走過去,彎着腰,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被音樂淹沒。
“請問一下,闫筱去哪裏了?”
“誰?”一個帶着金屬耳釘的男孩子皺眉問道。
“闫筱。”
“不知道。”他幹脆地回答。
服務員又端來兩瓶洋酒,耳釘男孩一把拿過闫筱的包,掏出一張 VIP 卡,熟稔地遞給服務員,又挑眉看看季白深:“一起喝點嗎哥?”
季白深瞥了眼他們在雜亂的燈光中已經變形的臉,拿起闫筱的包,走向酒吧的包廂區。
季白深找了兩三個包廂,都沒有看到闫筱,他拿出手機撥打闫筱的電話,仍然沒人接,不過隐約着他聽到手機鈴聲。循着鈴聲來到衛生間,這裏相對安靜一些,季白深很快在女衛生間的洗手臺上看到闫筱的手機。
手機上有來電顯示,名字标注是:【同事】
“闫筱?”季白深局促地站在衛生間門口,喊了聲。
裏面沒有應答,不一會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走出來,停下:“裏面有個睡着了的,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沒事,進去吧。”
季白深走到最裏面的隔間,門開着,闫筱坐在地上,抱着馬桶閉着眼睛。季白深輕輕推了一下,她忽地睜開眼睛,眼睛裏一片紅血絲。
她怔怔看着季白深,眉頭漸漸揪了起來,像是忍了好多話想說,可開口時只說了句:“我有點想吐。”
季白深把闫筱扶出酒吧,她拖着腿掙紮着,要回去跟朋友們打聲招呼,踉跄着站不穩。季白深沒給她這個機會,蹲下來,背起她,直接走了。
闫筱兩手垂在季白深肩上,側着頭枕在後頸上,灼熱的酒氣噴在他脖子上,幾個粗重的喘息後,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季白深能感覺到闫筱整個重量壓在他身上,越來越沉,似乎是睡着了。
他沿着酒吧附近一條繁華街道毫無目的地走着,思考着該去哪裏。他當然不能把闫筱帶回家裏,也不願意給她安置在酒店而惹不必要的麻煩,大概磨蹭着走了兩條街後,他有些後悔來這裏接她。
“有點冷……”闫筱在季白深後背蹭了下,雙手圈住他的脖子。
“你家住在哪裏?”季白深抓緊時機問,“我送你回去。”
闫筱說了個公寓名字,就是上次季白深和陸銘去堵闫筱的那個高級公寓。季白深又問了下房間號,闫筱說了個數字,季白深笑笑,就是他們查訪的房間對門。
當初闫筱的人事信息不全是假的,她只是把門牌號改了一個數字。在回去的路上季白深想,也許當時她就躲在家裏的貓眼後面,興致盎然地親眼看着陸銘帶人撲了個空。
好不容易說服了門衛讓他們進小區,到了家門口闫筱卻找不到鑰匙了,她歪歪扭扭地走到樓道深處,推開一個嵌在牆體內的暗門,裏面是一個水表箱。她搗鼓了一陣,拿出備用鑰匙,晃了晃,眼看着又要倒下時,季白深上前接住了她。
進門後,季白深摸索着開了燈,眼前是一個超大的客廳,簡單,空曠,除了沙發和一面牆的書櫃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家具。沙發并不大,書櫃上也幾乎沒有書,倒是在中間擺着那個叫趙天然的河豚魚。
整個客廳,更像是個空置的展廳。
季白深把闫筱送到卧室,闫筱沒有躺下,一骨碌起來,跪坐在床上,輕輕叫了聲他的名字:“季白深。”
在空曠的大房子裏,那個名字似乎激起了回聲,讓人難以抗拒。季白深站在旁邊,低頭看着她醉眼惺忪的樣子。
闫筱用手胡亂抹了下頭發,仰頭微笑,雖然努力睜着眼睛,卻抵擋不住醉意,只能眯着眼看着他,突然認真又滑稽地問:
“我是公主嗎?”
季白深覺得她耍酒瘋,要走,卻被一雙冰涼的手拉住。
“你說,我是公主嗎?”
闫筱仰着頭等着他的回答,但季白深卻冷漠地低頭看着她,他不走,也不說話,就這樣僵持了一會,闫筱終于撐不住,栽倒在床上。
“我的毛毯呢?”她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嘀咕着。
卧室裏倒是有一床被子,但是沒見到毛毯,季白深便走到衣櫃處去找。
“我媽說天冷了要加毛毯……”
季白深突然停下,站在衣櫃前,沒回頭,謹慎地說:“你的父母在南豐嗎?”
“不在。”
“在哪裏呢?”
“都死了。”
闫筱動了動,抱着腿,縮成一團。
季白深微微轉頭看了她一眼,她皺着眉,緊閉着眼睛,臉頰上有一團淺淺的紅色,像只睡不踏實的貓。
衣櫃在卧室裏側,整整一面牆,季白深一扇一扇地打開門,裏面挂滿了各種奢侈服裝,五顏六色,讓人缭亂,直到最後才找到毛毯。他把毛毯拿出來時,只是随便一瞥,看到衣櫃最下面一堆橙色的東西。
仔細一看,是一套美團外賣的快遞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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