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山鬼(十四)

季白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疲憊的感覺了,他像是耗盡了電池的機器,露出最原始的鏽跡斑斑的模樣。

中午與陸銘分開後,他回到圖書館替一位同事頂班,其實也沒什麽工作可做,無非是幫着借書和還書的學生們登記。今天似乎有一門重要考試,學生很少,他坐在閱覽室落地窗下的藤椅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他回到了那個燥熱的夏天,鄉間小路上充斥着蟬鳴聲,空氣中浸滿了泥土和青麥的味道,烈日永遠高懸在頭頂,他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氣,也有永不竭盡的靈感。

夢中他沒有再重複最後的噩夢,而是來到那間半地下畫室,畫室很大,大概 80 平左右,用一個竹制的屏風隔成兩間。季白深恍惚中從樓梯走下來,走到比較大的畫室裏,他還能聞到各種材質的顏料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還能看到地板和牆上斑駁的彩色油漬,以及小書架上新采購的畫紙和顏料盒。一排已經畫好的油畫堆在牆角晾曬着,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自信又昂然。

可季白深卻連看都不想看,他拖着腳步坐在畫板前,看着對面半截天窗外的夏日麥田,深吸一口氣,擡起酸痛的胳膊,戴上眼鏡,開始一天漫長的工作。

那時候他以為眼前的疲憊是有盡頭的,他以為所付出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未來一定會很美好的。他不認為自己是個天才,卻在內心保持着清澈的驕傲。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英氣襲人的少年。

一通電話吵醒了他,他像個遲鈍的老年人一樣從藤椅上坐起來,接起電話。他神情很坦然,沒有絲毫意外,只說了句好,就挂斷了。

下班後天還沒有黑,季白深沒有從正門走去地鐵,而是走到學校東門,一路上不知為何仍在回想着那間徹底改變他人生的畫室。

在東門門口,闫筱背着手,等在那裏。

“今天好像是冬至吧?”

闫筱站在路邊的高臺階上,高高豎着馬尾辮,微微低頭看着季白深。她身後有一個煮混沌的路邊小攤,蒸騰的熱氣在她身後緩緩升起來,她端着一張英氣飽滿的臉,乍看上去像是個女俠。

“他們都說,冬至這天要吃餃子的。”

她從臺階上跳下來,等着季白深的回答。

因為北方的這個習俗,學校附近的餃子館都人滿為患,沒有預定的話很難臨時找到位置,季白深帶着闫筱去美術館附近一家店碰碰運氣。這家店的老板曾經是季白深的學生,熱情招呼着他們,散座已經沒有位置了,便硬生生搶了個客人預定後遲遲不來的包廂。

那是一個能容納八九個人的包廂,環境不錯,有一扇窗,窗外是一處公園的夜景。季白深點了三樣這裏的招牌餃子,又要了兩碟小菜,菜上齊了後服務員把沉重的木門關上,包廂內瞬間安靜下來,靜得可以聽到彼此心裏暗暗滾動的齒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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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園裏燈塔上的光穿過窗戶直直射進來,正好映在兩人中間,像是将他們橫截在兩個對立的世界一樣。

“季白深。”闫筱的筷子在盤子裏翻來翻去,卻一口也沒吃,“算上這頓,你還欠我多少錢了?”

“不多了。”季白深默默吃着,沒管她。

“那你要抓緊時間了,留給你的機會不多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闫筱冷笑一下:“你別裝了,你之所以答應請我吃飯來還錢,不就是想接近我,找我的破綻嗎?你想幹什麽?找個罪名把我送進監獄嗎?”

季白深突然擡起頭,穩穩看着她:“是。”

闫筱緩緩吸一口氣,覺得眼睛有一點痛,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盯着那張寡淡的臉:“為什麽?你就那麽讨厭我嗎?”

隔着半張桌子,季白深沒什麽表情地看着闫筱,他的臉在室內高度數的白熾燈下顯得更加蒼白,只有一雙眼睛異常漆黑明亮。

“你仔細想想再回答我,你就真的那麽讨厭我嗎季白深?”闫筱看着他,又問了一次。

季白深收回眼神,扯了張餐巾紙,輕柔地擦了一下嘴,向後靠着椅背,淡淡看着闫筱。

“本來我是有自己的生活的,我有三份工作,我有一個懂事的外甥,和一個在住院的老人,我努力生活,盡力照顧着我的家人,過得很充實。我對人生沒有過高的要求,就這樣一直平淡走下去就好。直到我遇到你了……”

闫筱打量着他,他說這這番話時平靜又淡然,像是在說真心話,也像是在說服自己這是真心話。

“我想不通,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你突然出現,把我的生活一點一點毀掉了,讓我丢了工作,淪為嫌疑人,和家人的關系一團糟,你做這些,到底想要什麽?”

闫筱恍然出了神,在季白深冷漠的質問中,她讓自己陷在這個問題裏,抓緊了一條藤,順着藤蔓攀爬着摸索出最深層的東西——那個答案。她覺得似乎找到了,幾乎脫口而出時,季白深一句話突然把她拉回了現實。

“我不是讨厭你,我沒有讨厭任何人,我只是想擺脫你。不是躲着,不是逃避,是永遠擺脫你。”

擺脫你。

永遠擺脫你。

闫筱眼睛又一陣酸痛,像是被鋒利的刀劃過一樣。她硬生生把那股痛感忍了下去,讓它順着血管流到體內,激活了某些野性難馴的東西。

“真遺憾啊……”闫筱嘆口氣,随即眯起了眼睛,“我以為我們能當朋友的。”

季白深不置可否,仍舊冷漠地看着她。

“那就讓這一切結束吧。”

闫筱說完這句話,起身離開,推開沉重的木門,一個人先走了。

門外散座上的吵雜聲突然湧了進來,各種笑鬧着的人間煙火聲音将季白深團團圍住。他像是終于緩過神來一樣,恍然感到一陣落寞,和對即将發生的事情的一絲絲恐懼。

“你說什麽?”

準備下班的陸銘正穿着外套,轉頭詫異地看着闫筱。她來得莫名其妙,風風火火直接闖到辦公室來說有事情要舉報,門口加班的內勤根本攔不住她,也不敢攔。

“你說你舉報誰?”

“季白深。”闫筱一臉認真。

“行了,別鬧了,你們倆把我這當成什麽了?你們鬧脾氣耍性子,回回都把我扯進去當裁判嗎?我很忙的。”陸銘也嚴肅起來。

“我沒開玩笑陸銘,不信你去公安系統查一下季白深。”

“查什麽?”

闫筱冷不防笑了下:“你從來沒查過他是嗎?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一個有案底的人?”

“案底?”

陸銘确實從來沒有考慮過季白深的履歷,最初找他當顧問是劉玺推薦的,聽口氣他們過去就認識,陸銘對師父劉玺的眼光自然是絕對信任的。況且季白深是在大學工作,大學對教職工的履歷也是有要求的,如果有前科的話在檔案階段就會被刷掉。所以陸銘如何也沒考慮到,季白深的過去會有問題。

他大概猜得到闫筱氣勢洶洶過來咬季白深一口的原因,無非是報上午的仇。這段時間以來陸銘對闫筱的性格也有所了解,對她和季白深陰晴不定的關系更深有體會了,他本不該裹進他們的游戲中,可這件事說到底他也有責任。況且,陸銘對他們倆之間的關系,始終保持着警覺一般的好奇心。

但進入公安內網是要有權限的,經偵大隊每個組只有組長有權限,這還得看具體工作年限和職稱大小。對于陸銘這種年輕的副手,除了跟劉玺要權限外,只能先跟隊長馬連喜打個申請報告,用隊裏的公共權限去看。

陸銘躊躇着,給馬連喜打了個電話,連哄帶騙油嘴滑舌地以辦案子為由申請下來名額,跟隊裏值夜班的技術警員要了權限密碼,打開內網,搜索季白深的個人信息。

公安內網跟一般的個人檔案不同,裏面除了個人基本履歷外,還記載着因為各種原因在個人檔案中可能被隐藏的犯罪記錄,比如未成年犯罪記錄,或者作為警方的線人而引起的犯罪記錄。

闫筱坐在陸銘對面,按規矩她是不能看的。她咬着嘴唇,不安地晃着腿,認真等待着陸銘的查詢結果,她明明知道結果會是什麽,卻仍然緊張。

有些時候,是難以區分期待和害怕的界限的。

大概也就用了五分鐘,陸銘一直下滑的鼠标暫停了,他瞪着眼睛盯着屏幕,轉而又看着闫筱。

“是什麽?”闫筱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抖。

“你可以來看看。”

闫筱緩緩站起來,繞過桌子,過程中她打了一次退堂鼓,但胸中積攢已久的憤懑讓她加大了步子,站在陸銘旁邊,看向電腦屏幕。

屏幕停留在季白深檔案中的一頁,上面簡單寫着一段話:

【季白深,于 2003 年-2004 年期間畫了大量國內外現當代名畫假畫,并于國外出售,獲得暴利。後經意大利和瑞士警方聯手調查,查到假畫出自季白深之手。南豐市公安機關接到國際警方求助後,于 2004 年 10 月逮捕季白深,但鑒于他當時年僅 16 歲,且對假畫售賣情況并不知情,判處勞教 1 年。後因在勞教所表現良好,提前 2 個月釋放。随附相關行政手續資料。】

在這則信息後,還有一張掃描的報紙圖案,報紙上的新聞标題寫着:

【震驚全球的假畫大案宣布告破,畫家居然是一位中國少年!】

新聞中附着一張不清晰的照片。一間半地下畫室裏,擺着一排名家假畫,照片的右邊有一個少年的背影。那少年微微縮着肩膀,歪着頭,看向地下室那個窄窄的天窗,像是在發呆一樣。

陸銘頹然地靠在椅子上,唏噓地說:“我之前聽說過這個案子,據說當時警方和美術界都建議保護這個孩子的隐私,所以沒有公開他的信息。這個案子很傳奇,到現在國外都還有關于他的各種傳聞,說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畫家……沒想到,竟然是季白深……”

“就這些嗎?”闫筱突兀地問。

“這還不夠嗎?”陸銘不解。

“我問你,他的案子就這個嗎?!”闫筱兇了起來。

陸銘詫異地打量着她,回答說:“內網裏就這些。”

闫筱垂下眼睛,突然用力扶着桌子,像是站不穩一樣。

“你怎麽了?”

闫筱沒回答,邁着踉跄的步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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