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苑景(一)

天氣陰冷陰冷的,闫筱盤腿席地坐在齊雯的藝術展廳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以及個個愁眉不展的行人,覺得晦氣和煩躁。她從身前的罐子裏又拿出一粒開心果,扒開扔到嘴裏,皮丢在一邊,已經壘成一座小山了。

一個暴躁的媽媽拎着個八九歲的小孩走到展廳外的路邊,小男孩拿着個巧克力冰激淩,看上去是來六一區玩的游客。母親低頭厲聲訓斥着他,闫筱仔細一看,這個熊孩子衣襟上蹭了些冰激淩,黑乎乎的一片。母親蹲下來,拿出紙巾,用力蹭他的衣服,一邊蹭一邊責罵。男孩倔強着不說話,母親急了,推了他一把。男孩向後急退一步,手上一甩,已經快融化的冰激淩都甩到了媽媽的白色羊絨大衣上。

闫筱忍不出笑出聲來,覺得一陣舒暢。

“闫筱姐,你別等了,雯姐應該不會來了。”

小周一直在闫筱身後假裝忙碌着,時不時小心翼翼看過去,很明顯闫筱今天心情并不好,而偏偏齊雯又說過今天不想見她。小周向來不敢惹闫筱,她絞盡腦汁也不知該怎麽把這尊佛請走,甚至連插句話也得趁她看上去開心點的時候。

“你跟你雯姐說,她不來我就不走了。”

“雯姐沒接我電話。”

“她連你電話都不接了?這個店她不要了嗎?”

“你不知道嗎,店讓勳哥收回去了,不讓雯姐管了。”

提到勳哥,小周看到闫筱明顯愣了一下,伸手從罐子裏掏了半天才勉強拿出一顆開心果來,心想原來你也怕勳哥。

小周并不清楚闫筱和齊雯之間具體是什麽關系,闫筱經常來找齊雯,齊雯偶爾也主動約她,她們會互相幫忙,但卻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起碼齊雯對她一直是不冷不淡甚至有些提防的。

但小周知道的是,她們都是為勳哥工作的。勳哥她只跟着齊雯見過一次,儒雅又幽默,讓她忍不住想起浪漫電影裏英國紳士的模樣,搞不懂為什麽雯姐和闫筱一聽說他的名字就緊張。

小周又朝闫筱看過去,看見她坐在地板上,從身後摸索着把手機拿起來,似乎在發信息。不一會,小周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起來一看,是雯姐,只問了句:【她還在嗎?】

小周趕緊回複齊雯,說她還在,并為了沒把她成功勸走而道歉。像往常一樣,齊雯只回複了一個微笑的表情。雖然在一起工作很久了,小周還是摸不透齊雯這個人,就像她最常發的這個微笑表情一樣,嘴角瘋狂上揚,卻瞪着一雙無神的大眼睛,像是敷衍諷刺,也像是尴尬的禮貌。

闫筱手機響了起來,她故意等了一會在快挂之前接起來。

“沒事啊……”闫筱挺直了背端坐着,看着窗外,“想請你吃了個飯,賞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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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筱在包房等了快四十分鐘了,齊雯才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袅袅而來。這四十分鐘闫筱也沒閑着,她點了一桌子菜,在等待的過程中每樣吃一點,已經混了個半飽。齊雯進來時她正剝螃蟹,揮揮手笑着招呼她。

“快來,菜我幫你試過了,新鮮。”

齊雯一向遇到什麽場面都帶着得體的微笑,她把椅子往外拉了拉,坐下,小手包放在腿上,擡起妩媚的眼睛看着闫筱:“找我什麽事?”

“請你吃飯啊,謝謝你上次幫了我。”闫筱挑眉看了眼齊雯,“給你添麻煩了吧?”

“勳哥聽說我被警察查過,不讓我管那個展廳了。”齊雯翹起二郎腿,裙擺下露出精致的小腿,“我可不像你,沒人慣着我。”

“雯姐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勳哥早晚都會來收拾我的。我的好日子不多了,到時候你可得幫我說說話。”闫筱想想又笑了下,“或者幫我收屍,我無父無母無兒無女的。”

齊雯笑笑,略帶嬌嗔地說:“那你還胡鬧,這兩個月生意也不做了,跑去給警察打工。”

“我可沒叛變,你是知道我為了什麽的。”

“哦,季白深。”

齊雯幽幽地一字一頓吐出這個名字,闫筱頓了下,把手裏的螃蟹放下,用濕毛巾擦了擦手,緩緩擡頭,碰到齊雯那張冷淡的臉。

“他還是沒認出你是嗎?”齊雯問。

闫筱沒接她的話茬,把龍蝦旋轉到齊雯的面前:“知道你喜歡吃海鮮,我都是挑最貴的點的。”

齊雯連看都沒看那只龍蝦,又問:“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他你是誰呢?”

闫筱臉上的笑容淡下去,又把龍蝦轉了回來,小聲嘟囔:“那樣沒意思。”

“怎麽算有意思?”

“一開始我想讓他自己想起來,但後來,”闫筱費勁地拆龍蝦殼,把肉剔出來,皺了皺眉:“不重要了……”

齊雯看得出來她已經到了發怒的邊緣,就像是即将達到燃點的可燃物,一點小火星就可以讓她爆炸開來。而她偏偏想去拱這個火。

“你是不甘心了吧。季白深既沒有認出過去的你,也沒有被現在的你所吸引。”

“齊雯,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我不在乎這些,我在乎的只是真相。”

闫筱怒視着齊雯,用很快的語速說出這番話,好像早就想好了如何應對一樣。齊雯對她還有些了解的,越是看上去牙尖嘴利有備而來,越是心虛。這些都是她的武器,她賴以生存的技能。

“真相?你不是都查過了嗎?季白深過去就是個畫假畫的,沒別的了。”

“不是的。”

“你說過你因為那個手術忘了小時候一些事情,怎麽就這麽篤定那件事是季白深幹的?”

闫筱神情飄忽了片刻,像是在回憶着什麽,但很快就拉了回來。不過再開口時,她已經變得吞吞吐吐了:“一定是他,那天我記得很清楚,是他。”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齊雯發現闫筱繃着臉,像個置氣的孩子一樣,這說明她的那些防備性武器已經用光了,現在是赤膊而戰,露出最脆弱的地方,于是突然不想再逼她了。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齊雯拎起小手包,準備走。

“雯姐!”

齊雯回頭,看到闫筱露出近乎是懇求的表情來。

“能陪我吃頓飯嗎?”闫筱問。

“我還有事,下次吧。”

齊雯知道自己此刻的決定有點不近人情,但她毫不內疚,這麽多年來,這是她跟闫筱能安全相處的唯一竅門,也是她的自保方式。不了解闫筱的人會認為她只是一個有點古怪的聰明女孩,甚至有些可憐,可齊雯很清楚她骨子裏的陰暗和毒性。

她沒有原則,喜怒無常,能蠱惑人心地去讨好一個人,也能毫不留情地傷害一個人,這也是勳哥喜歡她和縱容她的原因。但這樣一個人只能作為同事,是沒辦法當朋友的。如果放下戒心靠近她,就會淪為她的獵物,或者一時興起的玩物,總之沒什麽好下場。

闫筱一個人吃光了那只大龍蝦,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嗝,然後她凝視着齊雯離開的方向,又看看滿桌子幾乎沒怎吃的海鮮,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只是不想一個人呆着,想找個人吃頓飯而已。但她不願去酒吧找那些只圖她買單的廢物們,而是想找一個真正認識自己了解自己的人,她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齊雯了。

真讓人失望啊,闫筱想。

她突然來了購物的欲望,匆匆結了賬,走出海鮮酒樓,橫穿馬路,走向對面的高檔商場。

到了晚飯時間,商場一樓的幾個餐廳都坐滿了人,人氣旺的還排着隊。她直奔正門走去,帶着一股勢必要血拼一場的氣勢,可就是一轉頭的瞬間,随便那麽一瞥,她看到了季白深。

季白深坐在窗邊,他對面坐着端端和他的姥姥,桌子上點了幾個江南菜。端端說了句什麽話,姥姥笑了起來。季白深似乎沒聽懂,追問了句,端端重複,他也随着笑起來。

闫筱站在那裏,盯着季白深的笑容,眼前有行人走來走去,都沒能擋住那個刺眼又燦爛的笑容。她從沒想過季白深還可以這麽開心地笑,他低頭扶住額頭,嘴角高高上翹,露出一排牙齒,眉眼的尾端堆在了一起,向來蒼白的臉色也微微漲紅了。

他怎麽能這麽開心呢?闫筱想,真諷刺,他憑什麽這麽開心呢?

購物的欲望突然消失了,闫筱轉身離開,一眨眼消失在冷風習習的冬夜中。

接下來的一周之內,南豐市三個不同派出所陸續接到入室盜竊報案。恰好那幾天市裏的公安部門組織各大派出所集中學習治安新規,下課後這三個派出所的負責人湊到一起閑聊,發現這三起盜竊案丢的都是油畫,而且是同一個畫家的畫。

這個畫家說起來算是南豐本地的名人,他出生在南豐,做過南豐美術學院的教授,創作題材也以南豐為主,就是已故現代著名油畫家苑景。

三個老片警原本都沒把這件事當時大案子,甚至都沒在第一時間報給各區警隊,可如今他們覺得蹊跷了。于是将案情一對,發現除了苑景之外,三起盜竊案還有幾處共同細節,甚是離奇,顯然是一個連環盜竊案。

也不知道是誰提了一句:“聽說市經偵大隊有個專門負責藝術品案子的小組。”

“那就趕緊轉給他們吧,別耽誤了。”年長一些的片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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