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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起青白之色。泊熹往上瞧,見那張面容上又浮現出令他心煩的楚楚之态。

他鬧不明白,和齡眼裏分明一丁點濕意也沒有,怎麽他偏生能從她臉上看出泫然欲泣來?他是哪裏不對勁了麽!

是以一拂袖子,迫使她松開了手。

“泊熹… …”

和齡真希望自己的眼睛能穿透他的錦衣華服直接看到他胸口上,她必須要确認一回,确定他那裏确實是有一顆朱砂痣的,後面的話才好開口。便他不是,她也能夠叫他幫着尋摸哥哥。

“我有話同你說,”她期盼地看着他,心裏想着也許泊熹真的就是哥哥,想到這個有點歡喜,所以看着他的眼神裏透出了他辨不清晰的瑰麗色彩,輕聲地道:“...我們換個僻靜地方單獨說話,可以麽?”

☆、闌珊處

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都在,酒肆裏沒人敢發出半點拉拉雜雜的聲響,耳朵倒都伸得長長的。

這突然出現的小姑娘一瞧便不尋常,長相已經不在八卦範疇之內,重要的是出了名的冷面活閻王竟然同女人有糾葛!人家姑娘平白無故怎麽敢賴上他,直呼他的名諱,哪裏這麽不要面孔的?

便是舍下面子了,也該知曉這位指揮使大人不近女色滿城皆知,無端的鬧笑話又何必,想來二人的确為舊識,更說不準…指揮使大人私下裏并不是明面兒上的冷淡面貌,這女子不定就是他始亂終棄的小情人呢… …!

空氣裏沒有聲音,衆人腦海裏卻卷起了興奮的風暴。

八卦不分朝代,特別是對于一向形象正面甚至是冷冽的人,更易叫人展開豐富旖旎的聯想。

泊熹撩了和齡一眼,她和他扯上關系于她沒有半點好處。

思及此,他垂下眼睫,也不知在思想些什麽,淡漠的表情叫人心慌。

和齡滿含期待複問道:“我保證就一會兒,絕對不會占用泊熹你太多時間的好不好?… …難不成這樣都不肯答應麽?”

“嗯,”寡淡的視線将她籠罩住,他不為所動,薄唇輕啓道:“我不答應。”

低沉的聲音傳進耳裏,不是想象中的溫度。

和齡咬着唇,咬出淺淺的牙印子,下唇便泛出比尋常婦人塗了口脂還自然好看的淡淡緋色,類似山茶花瓣兒花心處的色澤,嬌嬌嫩嫩的半啓半合,叫人意蕩神馳。

泊熹不自覺在那兩片柔軟的唇瓣上出了會兒神,須臾,他擡袖遮掩似的輕咳一聲,這才轉開視線冷淡瞥了幾步外凝神打量和齡的祁欽一眼。

眉心驀然收攏,他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竟側過身去,刻意遮擋住了那道放肆污髒的視線。鬼使神差做完這個動作後身軀卻微微僵硬,太陽穴突地一跳,面上明顯透出不愉快來。

和齡沒注意到泊熹的異樣,她其實對他冷冰冰愛搭不理的态度很搓火,他這樣直接不問緣由就拒絕她的請求,弄得她像是一個要主動搭讪他,主動貼上去的厚臉皮的人一樣… …明明就不是這樣的。

她瞪了他一眼,腮幫子鼓了鼓負氣道:“不願意便罷,我還求你麽,你快走,別打攪我們做生意,你瞧你一進來這酒肆裏成什麽樣了?辦差辦得天王老子似的,讨厭的很。”

和齡這話說得衆人在心裏為她捏一把汗,這姑娘嘴皮子快啊,還是果真是個傻的麽!她不要命他們還要吶,把權泊熹這刺兒頭惹毛了他們都得倒黴。這可真是倒黴催的,不宜出行的日子,出門卻忘瞧黃歷了!

泊熹的臉色果然陰雲過境一般迅速沉下去,和齡是嘴頭上圖一時爽快,其實并沒有膽兒和泊熹較真或惹他不痛快,她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嗫嚅着道:“你總歸是個小氣性子,我又不會賴上你,也沒有提叫你報恩的事,叫你對我負責。泊熹用不着躲的我遠遠兒的,保不齊今後都不會再見的… …”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凝着神也聽不分明了。

泊熹擡腳往外走,因眼下還有公務在身,不便在此同她夾纏。

可臨了了,人都在門首上了他卻回身朝她囑咐,雖是出于好意,但聲調依然平緩沒有熱絡的情緒在裏頭,低低地道:“這地兒魚龍混雜,你一個女孩兒,在京裏無親無故,不适宜留下。”

“這不幹你的事。”和齡賭氣,背過身不理他。

泊熹看着她的背影,眼皮跳了跳,撫了撫拇指上的玉戒指,一時默不作聲。

和齡很快就後悔了,但是等她踅過身的時候,他卻不在原地了。想起那張清寡孤寒的臉,她嘆了老長一口氣,小臉兒皺的包子也似,心裏沒着沒落的。

她也不曉得自己要不要希望泊熹就是哥哥,倘若他是哥哥,她先時卻對他有過那樣的想頭。倘或他不是哥哥,依着泊熹孤傲的脾性,還有他高不可攀的身份,她這輩子也沒有機會再靠近他。像關外那時候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更是不可能了。

和齡鎖着眉頭呆呆出神,這是年輕女孩對愛情朦胧的向往,也是對親人的渴盼。正處在複雜心境的邊緣,冷不防的,一雙笑彎彎的眼睛出現在視野裏。

和齡皺了皺眉,認出是和泊熹不大對付的那人,看着樣子是東廠的,和齡對這種人的看法停留在“笑眯眯不是好東西”上,但是京城不比關外,這裏是人家的地頭,奴顏婢膝她做不到,态度恭敬謙卑還是可以的。

祁欽嘴角銜着笑,他适才在邊上觀望了半日,依他對權泊熹的了解,要說這姑娘是他的女人他不信,不過他待她的不同卻是顯而易見的。過去何曾見過權泊熹對什麽女人露出那樣的神情,縱然稍縱即逝,他眼睛卻毒辣,權泊熹不見得喜歡這丫頭,她于他卻一定是不同尋常的存在。

這就夠了。

“姑娘怎麽稱呼?”祁欽笑着打量她,不由微訝,這臉模樣瞧着很是出挑,尤其這一雙眼睛最是難得,他心裏癢癢,面上卻正人君子一般客套着,“姑娘同權大人可是舊識?我瞧着他卻不稀罕搭理你啊!”

這話裏帶了點挑撥的意思,和齡很不耐煩和泊熹以外的陌生男人說話,裝樣也裝的不大好。

她不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想了一下道:“他今兒是有差事在身不方便同我談別的,我與權大人也并不熟悉,寥寥見過數面罷了。”

祁欽眼光一閃,這話太假,方才她傷感的小模樣他這個旁觀者瞧着都心疼,也只有權泊熹這不好女色的才能不為所動。

他算瞧出來,這姑娘腦袋還算靈光,不是輕易能套話的。

祁欽是存了籠絡和齡的心思,好把她安插到權泊熹身邊去做個自己在錦衣衛的眼睛,過去嘗試多次都未果,這一回興許能有所不同。

他又笑起來,笑得意味深長,禮貌地朝和齡輕點頭便帶着人出了酒肆大門。

門外先他一步出門的盼朝等候在那裏,祁欽一見他便問道:“怎麽樣,盼朝把那胡姬帶到下邊盤問,問出什麽沒有?”

兩人走在隊伍的最前頭,盼朝腦海裏卻滿是剛兒在酒肆裏那年輕姑娘的臉模子,吃大檔頭這麽一問他眼神微閃,擡眸略略笑道:“是這麽的,才裏頭那丫頭叫和齡,前不久打關外來的。胡姬經不住吓唬,哭哭啼啼什麽都說了,原來那叫和齡的丫頭此番來京是為尋親來的——”

“知道尋誰麽?”祁欽打斷他的話,興致霎時高漲起來,“這麽一來就有了切入點,這樣性子的丫頭,沒有個甜頭與她她不能老實為咱們做事,權泊熹又輕易不信任旁人,過去多少回都不曾得手,這一回我看能行。”

盼朝同往常一般的點頭附和,神色卻始終安定不下來,好在祁欽沒有注意到,他眼神深了深,慢慢道:“聽說找的是哥哥。”

“哥哥?”

祁欽拉了拉嘴角,一哂道:“好極了!這件事便交由盼朝來辦。你是敷衍她也罷,真心實意為她找哥哥也好,總而言之哄得她心甘情願為咱們所用便成。這步棋要能走好,妙用無窮啊,回頭咱們在督主跟前臉上也光彩不是。”

祁欽一轉頭見盼朝恍神,似有猶豫,他納罕極了,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子道:“怎麽了你,嫌麻煩麽?嗐,盼朝也不需為她尋摸她那哥哥,誰知道他死活呢?哄騙那丫頭便可,實在不成你自己上麽——”

他正眼看旁邊面目清和卻生了一雙嬌嬈桃花眼兒的盼朝,擠眉道:“我适才就想說了,你沒能好好對照對照,那丫頭的臉模子同你可真像一個裏刻出來的,要不是打小兒便認得你,我都要懷疑你就是她親兄弟了!”

盼朝聽得悚然一驚,眸中寒光乍現,片刻後卻斂眸溫和地笑起來,“拿我打趣有什麽意思?既如此,尋她哥哥一事我答應下來便是,”語意微窒,他含笑看向身邊人,“橫豎和齡這事就交給我了,祁欽若是信得過,往後便無需插手,只管放心便是。”

“這是自然,你肯應下來這事兒基本就成了。”祁欽道。

盼朝提着唇角,面上一派溫文爾雅卻擋不住心中波瀾壯闊。

常年隐藏自己內心的人,多年下來那層溫文的面具早已鑲嵌進身體裏每一寸血液和皮肉,心中動蕩面上卻能絲毫不露,“這麽點小事都辦不成不是白叫人笑話麽。”

他雲淡風輕揚着唇,回去後卻迫不及待派人去調查和齡的身世。

至于祁欽建議他或可自己裝成她哥哥… …可笑,倘或他本人就是呢?

☆、朦胧意

酒肆裏,錦衣衛和東廠的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牆上還有和大人留下的血漬,紅得發黑的一團,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縱情享樂的指定不是凡人。

文人雅士們屁滾尿流,少有的一部分縱有八卦的心思此際也不願意再呆下去。

嘩啦啦作鳥獸散了。

穆穆古麗幫着哥哥收拾東西,忙活完了便到後邊院裏找和齡說話。

才剛她被東廠的人抓住了問訊,人家也沒動她,可東廠惡名在外,她實在怕極了,那位大人問什麽她都照實答,和齡來自哪兒,來做什麽的一股腦兒全說了,半點隐瞞也沒有。

穆穆古麗這會兒想起來自覺對不住和齡,便打算把這件事告訴給她知道,好讓她有個防備。進了後院便見到和齡一個人撐着下巴坐在井口邊,眼睛裏沒有神采。

她在和齡跟前站定,猶豫了一會兒,卻道:“小和竟然認得權大人的麽?我倒不知道。這位權大人出現的地方指定是要出事的,他可比東廠還橫,只不過手下人規矩嚴,不似東廠那些個走路都是橫着走的,我們最怕那起人——”

穆穆古麗倏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心有餘悸地四處望了望,壓低聲音道:“這話我只說這一遭兒,小和初來乍到不清楚我才知會你,不論是東廠抑或錦衣衛,那都不是咱們小老百姓惹得起的,我瞧你糊裏糊塗的,別哪一日把命搭進去都不知道。”

和齡知道穆穆古麗是好意,便拉着她一道兒在井邊坐下,她有些遲疑,“我來京裏是找哥哥來的,來之前信心滿滿,仿佛天地都在我腳下,可到了這一步才發現尋一個人這樣難,即便找見了也不能夠輕易确定… …”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潛意識裏還是想确認泊熹的身份,無奈沒有門路接近他。

穆穆古麗不知道和齡懷疑泊熹是她哥哥的事情,她甚至不曉得和齡為何會認得那樣一個權勢滔天的錦衣衛指揮使大人。

二人斷斷續續說着話,穆穆古麗最後才把自己被東廠問訊過的事告訴和齡,“小和可千萬別怪我,當時的情況你是想象不出的,雖說沒有刀架在我脖子上,但那位大人表面溫和,眼神卻冷厲,我要是不告訴他你的事我就沒命活了… …”

和齡很吃驚,食指指着自己,“東廠的人竟然打聽我麽?”

穆穆古麗搖頭,臉上是掃不去的愧疚,和齡倒不在意,她嘴角歪了歪,大大咧咧道:“我的事不值得打聽,況且壓根兒就不是什麽秘密,你告訴他們便告訴他們,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都這麽說了穆穆古麗心裏大大敞亮了,只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和齡身上要出事。

果真很靈驗。

沒過幾日祁欽便尋上門來了,這回他沒帶多少人,要了個小雅間兒便一個人坐在裏頭低頭吃酒,點了幾盤菜。古怪的是,他不要胡女跳舞,點了名的要和齡進去給他斟酒布菜。

祁欽這一趟來盼朝都不知道,他不曉得一向辦事果決的盼朝為何處理了這樣久也不曾來酒肆裏找這丫頭,今兒正巧他得了閑,心裏尋思着這事兒不可再拖了,便親自來了。

和齡進了雅間,彼時祁欽正歪在二樓窗前坐着,陽光照在他臉上映出一片炫白的光暈,他聽見聲音回頭看她,一點也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姑娘好啊,咱們又見面了。嗳…京裏可住的習慣麽?”

“哦,住的挺好的。”她往裏頭挪了幾步,站近了仔細看他,這才發現這個男人長得也很好看,眉毛長長的,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他修長的手指在衣襟口撫了撫,對襟下繡着的華美精致紋路清晰可見。

只是這人笑得太多,叫人吃不準真假,一準兒不是什麽好東西。不像泊熹,他的面貌無論怎麽瞧都透出一股子正派,即便他至今沒做過什麽正派的事… …和齡猛地甩了甩腦袋,她奇怪自己竟然能在這時候想到他,簡直魔症了麽。

祁欽一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拿起酒碗朝和齡比了比,“斟滿。”

她也不多話,提着酒壺靠過去給他斟酒。

看在祁欽眼裏,只覺這女孩兒柔和日光下的小臉如同一塊溫潤的暖玉,她鬓角細碎的頭發微微有點兒打卷,俏皮的弧度下露出的耳垂晶瑩粉嫩,兩腮上毫無脂粉卻有天然的暈澤,通身透出種稚氣羸弱的美,悄無聲息間便叫人心湖裏漾起層層漣漪。

不是精雕細琢的美豔,卻能夠叫人停下忙碌的腳步駐足欣賞。他自問閱女無數,還從不曾見過這樣一型的,不自覺便想親近親近。

他大手一伸去攬她的腰,和齡受驚,弄得酒水傾灑出來溢了一整桌,那雙嬌嬈的眼睛飛快地掃過他的臉,眼裏分明閃過一絲厭惡,卻作勢要跪下賠禮。

祁欽是客人,又身份貴重,別說在她腰上攬一攬,便是立時把她收用了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和齡氣悶,過去在關外從沒人能占她的便宜,這京裏卻是另一方天地,無人看顧她,她只能依靠自己,所有的規矩條理都要盡快适應。

祁欽阻止和齡跪下去,他站在半開的窗前朝樓下街面上看,并不解釋适才的行為。

男人貪色是常态,何況有權有勢如他。

祁欽之所以收手倒不是良心發現,他只是突然想到了權泊熹。他若動了這丫頭難保不會觸怒那刺兒頭,近來卻委實不宜同他正面沖突,并且這丫頭還有更大的妙用。

想到這裏,祁欽轉過身笑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兒來并不只為吃杯水酒。”

和齡拿抹布擦桌子,她對着他話不多,只擡頭看了一眼便低下頭繼續幹活。

他滿不在意她的不理睬,徑自笑得和熙,簡直像個正人君子,朗聲道:“在下聽聞和姑娘此番是為尋親而來,和姑娘也曉得我們東廠,若是我們想知道的,便是夜半別人家夫妻炕上的私房話兒也能探出來——你聽明白我的意思沒有?姑娘倘或真想找到你哥哥,我倒很願意施以援手,否則偌大茫茫天地間,尋一個人有多難你豈不知麽?”

和齡起先怔了一下,轉念一想這麽好的事情怎麽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祁欽不是個好人,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要他白做好事顯見的不可能。

“難道我有什麽是可以用作交換的麽?”

和齡疑問出聲,在心裏計較着,她眼下鎖定的人是泊熹,可她并不能确定他就是哥哥。祁欽的話有誘惑力,她可以借着東廠的力量找到哥哥,這無疑是最好最便捷的法子。

祁欽道:“此事不難,姑娘同錦衣衛指揮使權泊熹權大人是舊相識是麽,這事情就落在他身上。”他的視線又投向窗外街角,尋睃似的從街頭看到結尾,才接着說道:“不是什麽大事兒,我可以送你到他身邊,幫你找哥哥,而你,只需三不五時将他每日裏都見了哪些人告訴我就成——實在太輕松了,要我遇上這樣的機會是必定要應下的,大海撈針可不是有誠心就撈的着的,姑娘自個兒細琢磨琢磨。”

他說的都對,和齡糾結起來。

可是祁欽叫她把泊熹每日裏見的人都報告給他,這個她卻不願意。

答應了不就是害了泊熹麽,但是不答應,她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哥哥?光憑一己之力就找到哥哥根本是說笑話。

“啊,果然來了——!”

祁欽突然把窗子阖上,返身在桌前坐下,笑眯眯道:“以為姑娘立時便要應下的,我便自作主張把戲排場拉開了。權泊熹這會兒已經到了,想不想跟他回去就看姑娘自己接下來怎麽表現了。我給你提個醒兒,瞻前顧後固然好,卻也需知道,猶豫不決在多數時候只會叫人錯失良機。”

和齡還沒想明白,祁欽已然一把扯住了她手腕子,她莫名其妙,哪有人說話說着就上手的!條件反射要掙脫,他卻越篡越緊,勒得她手腕一片生疼。和齡哭不出來也不敢叫人,急得眼睛都紅了。

就在這時,雅間的門驟然開了——

空氣裏彌漫着醉人的酒香,泊熹甫一聞見這濃郁到令人窒息的味道便蹙了眉。

他的視線向裏邊掃,一下子對上了和齡紅通通的眼眸子。完全不需要假裝,她瞧見他像瞧見了親人似的,粉嘟嘟的唇扁了扁,可憐巴巴把他望着。

“泊熹… …”

她聲音軟軟的,攜着無助和哀求流進他耳朵裏,泊熹不是心軟的人,更何況事不關己。

他心裏确實是漠然的态度,手上動作卻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和齡在被泊熹半擁着護在懷裏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她心口怦怦直跳,臉頰上紅暈一點一點蔓延,一咬唇,竟大着膽子伸出手臂環住了他勁瘦的腰。

泊熹不熏香,她卻聞的出獨屬于他的香氣,幹幹淨淨,像茶園裏清冽的茶香,她深呼吸一口,感到無比的心安。

桌旁祁欽怏怏地收回手,他不過是試探一下權泊熹罷了,不想他反應如此巨大,他的眼神要是劍想必他早就千瘡百孔了,簡直要吃了他似的。

“祁大人別來無恙呵。”泊熹黑着臉,攬在懷中人腰際的手一時緊一時松,臉上冰碴子結了一層又一層,冷冷看着祁欽道:“今兒真是叫人刮目相看,祁大人若有何不滿只管沖我便是,何必尋她的麻煩。”

話畢也不等祁欽言語,強勢地帶着和齡轉出雅間上了木質樓梯。

他腿長,蹬蹬蹬一路向下,和齡卻跟不上節奏,一腳踏空險些兒栽下去,幸而是他半摟着。

他不知為何情緒不穩定的很,像是沒有耐心,直接呵腰一把抱起了她,衆目睽睽之下一路穿堂而過出了門。

出了酒肆,街道上人來人往,錦衣衛出現的地方沒有道理不引人關注的,路人有意無意伸着脖子往指揮使大人抱着的女人臉上掃。

其實也看不清,看完了卻能興致盎然與左右交頭接耳,十分熱鬧。

和齡把臉往他胸前埋,連耳朵尖尖都是紅的,花白的頸項暴露在他視線裏,像極一塊誘人品嘗的糕點。

泊熹面沉如水,匆忙調開了目光。

☆、意朦胧

和齡把臉露出來看他,只能看到泊熹弧線優美的下巴,他意識到她的視線并不躲閃,頓了下,垂眸看着她,不容置喙地道:“過些日子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這不能夠,我不要回去!”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發現他嫌吵地皺了眉,她很快就“小鳥依人”地縮了回去,小聲道:“我又不是來玩兒的,我有正經事要做呢。”

泊熹沒有說話,他作出的決定,除非他自己反悔,否則她必須離開京師。

馬車就在前頭,周圍立着十來個穿青衣錦繡服的錦衣衛,看到指揮使大人過來了,手裏還抱了個女人…?盡管他們是半低着頭的,此時視線卻禁不住向上打量。

泊熹顯然也沒有抱人的經驗,他抱着和齡像抱着一塊木頭似的,把她放到馬車上,他自己轉身坐到前頭的白馬上,身後人撩着簾子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一絲顯而易見的竊喜藏在裏頭,“泊熹是帶我回家麽?”

他緊抿着唇角,“嗯”了一聲。心情又不愉快起來。

泊熹一直在生自己的氣,他在感情上是遲鈍的,然而一而再再而三感受到自己對和齡的與衆不同,這實在叫他無法應對。

他從沒有打算在這一生喜歡上什麽人,感情的羁絆只會把人拖垮,他不需要。但是今兒他突然收到了祁欽使人傳來的口信,告訴他他在酒肆裏。

他的意思他明白,橫豎是這厮盯上了和齡,要拿她試他,不定還有更深的心思在裏頭。他都知道的,心裏邊不屑,卻還是撇下公務趕來和齡所在的酒肆。

果然一進門便瞧見了他來時路上想象中的場景,祁欽抓着和齡的手向他的方向拖拽。男人這樣做的意圖不言而喻,想到這裏泊熹心頭又竄起一團火,幸而他最終去了,若是再晚一點,或者他壓根兒不予理睬,還不知會是怎樣不堪入目的畫面。

和齡不知道泊熹所思所想,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送她回邊關去。她坐回車廂裏,這才想到了自己被捏得發紅的手腕子,邊揉邊凝神計劃着。

至少她如今可以跟泊熹回家了,她迷糊地想着,不知道他家是怎麽樣的?洗澡的時候需不需要侍女在邊上服侍的?如果需要的話… …那麽這個辛苦的工作還是交給她吧。

馬車停在指揮使府正門首,泊熹翻身下馬後便站在馬車前等着和齡自己下來,然而左等右等不見她出現,他的耐性就被徹底耗光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掀開團花紋簾,泊熹傾身朝裏頭看,車廂裏光線昏昧,和齡歪着腦袋,靠在車壁的引枕上正睡得黑甜。

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他在她臉上拍了幾下,皺眉道:“瞧着挺機靈,怎麽一點防人之心也沒有。睡得這樣沉,就不怕我是歹人麽,把你賣了你能知道麽。”

低沉動聽的嗓音落下好一時車廂裏也沒有動靜,泊熹唇角不期然噙上一抹笑,這笑只昙花一現,他伸出食指在那兩片色澤美好的唇瓣上描繪,帶着涼意的指尖順着她下颔的弧度自然而然地滑下去,停在松弛的領口上。

他眼神漸而深幽,凝着她脖頸間膩白一片的皮膚,手上卻将她松散開的領口向上拉了拉。

和齡悠悠轉醒,一睜眼就看到了泊熹那張淡漠的臉,然而仿佛有哪裏不同。她正要說話,泊熹卻先一步道:“醒了就下去吧。”說着就掀開車簾下去了。

和齡對着他的背影偷偷撇嘴,她伸了個懶腰,稍稍理了理頭發便跟着下去。

一下去就瞧見了一排高高累疊的石階,石階前蹲坐着兩只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圓溜溜銅鈴一般的眼睛,看人的神情似乎很不屑,和它們主人是一樣的,和齡皺了皺鼻子。

泊熹在幾步開外回身尋她,收到他不滿的視線她忙提着裙子趕上去。她睡覺睡得頭發松散,像個不修邊幅的野丫頭,跑到他身畔虛頭八腦地笑,由衷贊嘆道:“這府邸真是不錯,中原果真什麽都是好的,連吃的花樣兒也叫人目不暇接,人傑地靈,山好水好人更好。”

“是麽?”他無意義地應她一句,神色裏露出幾分懶散。

這裏再好,天下卻不再屬于他們聞人氏。

當今皇上昏庸無道,有什麽資格坐擁江山?這錦繡無邊萬裏山河,他遲早從姬姓手中收回來——

“是呀!”和齡笑呵呵的,存了暫時留在府裏的意思,便不能再叫他的名字了,顯得不尊重,便道:“不過還是大人您最好了,好山好水也比不過您一個手指頭。”

這馬屁聽着還是很順耳的,一朵笑花在他唇角綻開來,泊熹擡手把和齡耳際散亂的碎發攏到耳後,“怎的改口喚我‘大人’了?原來你還是曉得規矩的麽。”

和齡摸了摸耳朵,臉上呆傻傻的,泊熹這輕聲慢語的聲調兒,連站在車前的錦衣衛們都頗為吃驚地說不出話來,大人笑了啊,笑得三月春風拂柳一般,猶帶着一縷若有似無的春意… …平日死氣沉沉的人怎麽突然就有了這樣的改變,這莫非就是愛情的力量?

和齡在衆多意味不明的視線裏打了個顫,狐疑地拽了拽泊熹的袖子。

見他停下來,她就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仰面看他道:“嗳…大人,難不成我被誤以為是您的夫人了麽?”

他瞥她一眼,唇角翹起個耐人尋味的弧度,曼聲道:“別做夢了。”

話畢大步跨過了門檻,和齡也不尴尬,她朝那群面貌普遍俊秀的錦衣衛們點了點頭,算作是打了招呼,做完這些回頭看時泊熹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有些失落,被府裏的管事趙媽媽領着進了西邊小院的客房。

小院環境清幽,院裏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樹,陽光照在上面灑下一片斑駁的好似銅錢的光斑,樹下有石桌石凳,是夏天納涼的好去處。

趙媽媽帶和齡進了東廂房,她拿眼角掃着和齡,管家說的不清不楚,她只道這是個新來的粗使丫頭,便也沒在意為何粗使丫頭能住在客房裏。

趙媽媽扔下一套府裏侍女的襖裙給和齡,見其生得一副媚主的長相,打心眼兒裏就有些瞧不上,站在門邊上道:“打今兒起你就負責這院子裏的掃灑,別的地兒沒有我的準許一概不準去,表現不好我立馬叫你收拾東西走人,也別存着攀龍附鳳的心思,這在咱們府裏行不通,聽清楚了沒有?”

和齡只覺得這位趙媽媽說話時候的口水都能噴到她臉上了,她嘴裏應承着“知道了知道了”,但是一句也沒放在心上。

和齡把門關了在房裏穿這府裏侍女統一的襖裙,她邊穿邊感受到了京城和關外的貧富差距,在這裏連一個丫頭穿的衣料摸起來都這麽柔軟,還有配套的首飾,簡直是千金小姐的日子呀…!

她給自己梳了雙丫髻,坐在銅鏡前把一副石榴紅的燈籠墜子嵌進耳洞裏,穿戴齊備後一個人在屋子裏轉了幾圈,東摸摸西碰碰屋裏的擺飾,神色又好奇又感嘆。

暮色将至,天邊一團一團橘紅色的火燒雲如火如荼正熱烈,書房的門輕輕響了一聲,泊熹沒有在意,接着一盞茶遞到了眼前。

茶香袅袅,他以為是書房裏伺候的丫頭送茶進來,習慣性地伸手便去接,茶水入口的時候卻臉色一沉,重重将茶碗砸在書桌上。

茶湯顏色不對,水溫不對,哪裏都不對,泊熹在這方面要求嚴苛,書房裏伺候的丫頭按說這些都是精通且曉得他習慣的,怎麽今日竟有本事将好好的茶沏成這般?

他還什麽愠怒的話都沒說出口,和齡梳着雙丫髻笑微微的臉模樣就湊了過來,迫不及待地道:“大人,您什麽時候沐浴?”

“… …”

他按下怒氣盯住和齡,她這話毫無來由,叫他無法理解。還有她身上的侍女襖裙,是誰叫她這樣穿的?

廊前挂着的畫眉鳥突然尖着嗓子叫了叫,正映襯着此刻泊熹的心情。

和齡被他瞧得頭頂冒汗,好像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問得太直接了,而且問題很古怪,不該她問。可她沒法子,在關外長大天生就沒有九曲十八彎的腸子,快人快語慣了,說話總是叫人大吃一驚。

又琢磨了下,和齡殷勤提議道:“大人,等您沐浴的時候我來服侍您好不好,我小時候給集上孫奶奶搓過背,她總誇我呢!”

“孫奶奶?搓背?”

“正是正是。”她點頭不疊。

泊熹危險地挑了挑眉,低啞的聲調拉得冗長,“你很希望我沐浴麽?”

“诶…?不不不那倒也不是,”和齡連連擺手,眼神不自覺凝在他身上,仿佛能穿透,她張口就道:“我就是想借機在大人您跟前表現表現,沒別的想頭… …”

這麽說好像有幾分道理,泊熹彎唇笑得滿是興味,然話出口,語氣卻不善,“是我的錯覺麽?為何我總感覺和齡想脫我的衣服。”

☆、紅牆瓦

和齡被泊熹的話說得噎住了,她眨巴着眼睛恭謹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心說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啊,她确确實實是很想脫開他衣裳瞧瞧裏頭乾坤來着。

可是這是能承認的麽!

和齡笑着打哈哈道:“哪裏有這樣的事… …想着脫大人您的衣服麽?我竟成什麽人了。”

“沒有最好。”

泊熹唇畔始終挂着一抹笑,難得她今兒見他笑得多,卻不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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