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警報鳴響數次後，蒼茫的天光将陡然變成漆黑，環境也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改變，之間絕對沒有緩沖時段。那時，如果沒有照明工具，甚至無法察覺走到眼前的怪物。

蘇缈伸手拽下背包，從裏面拿出兩只手電筒，遞給克裏斯一只，叫道：“你還剩幾發子彈？”

“沒有了，剛才都已經打光了！”

“……”

蘇缈幾乎無語凝噎，克裏斯自己也很是無奈。他現在不是服役軍人，出門帶槍只是習慣，怎可能再去帶多餘的子彈。老實說，蘇缈關心的也太晚了。他早就在留意趁手的武器，但街上沒有，便利店裏也沒有，更不能索要她的消防斧，只得空手行動。

根據地圖，這大門屬于鎮上最為豪華的旅館。寂靜嶺未被廢棄時，來欣賞舊式小鎮風光的旅客也不少。旅館沾了旅游業的光，幾年內升級為比較高級的酒店，擁有一幢還算氣派的大樓。他們進入的建築物，正是這幢大樓。

一進大門，克裏斯瞥到角落裏遺棄着半截鐵棍，立即将它撿起，抄到手中。這鐵棍可能是其他設備的一部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追究。他先與蘇缈合力将大門緊緊關上，才開口發問：“我們究竟在逃避什麽？”

“……裏世界的怪物啊！”

克裏斯哭笑不得地說：“我知道是怪物，但你之前說過，裏世界降臨時，整個寂靜嶺都會出現怪物。那留在街上和跑進樓裏，又有什麽不同？樓裏反而更容易被包圍吧？”

一個克裏斯的價值，相當于一個大衛加一個雷普勒太太。如果是一個持槍的克裏斯，還要把結果做個平方。蘇缈在心裏做出如此感慨，卻沒有立即回答他，反而趴到了大門上，從大門上方的透明部分窺視着外面。

克裏斯不明所以，見她不回答，也跟着趴了上去。

這個時候，最後一次警報消逝了。一切都在劇烈變化，天空中黑雲翻滾，讓整個天地失去了光明；他們身邊的牆壁上，升起片片黑色的東西，不斷幻化剝離，把大樓內外變成地獄般的黑暗景象。

蘇缈做過不少心理建設，但身臨其境時，仍覺得心驚膽戰。這是對整個環境的改變，仿佛有只無形的巨手在安排整理着世界。和裏世界一比，過去的濃霧和怪蟲頓時不值一提。那些外星異獸的殺傷力很大，離改換世界卻還是遠了些。

他們同時打開了手電筒，向大門外面照去。兩道白色光柱不太明亮，且極易擴散，縱使如此，兩人也看到了讓自己永世難忘的畫面。

酒店大門外是數十層臺階，此時，臺階下正有黑色碎片不斷凝結。微弱的光芒中，一個高大雄壯的身影正在慢慢凸顯。

它的頭是金字塔形狀的鐵塔，尖端向前，帶來恐怖的暴力感，再加上手中那把超大的刀，無疑正是《寂靜嶺》系列的标志，三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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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人類暴力的體現，所以擁有男性的體魄和力量，可以輕易将人的皮膚活剝下來，再把人撕成兩半。光看它的個頭，就有兩個普通人類那麽高。在它面前，連鐵質的門都會被輕易砍開。更可怕的是，它正沿着臺階，一步一步往上走，看目标正是酒店大樓。

不知不覺間，蘇缈的聲音已經多了幾分顫抖，“我就是在躲它，想找一個狹小的藏身處，它進不來的那種。要知道，我們留在外面的話，根本跑不過它……”

克裏斯雖然也處在震驚中，總比她強些。他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按下她的手電筒，還不忘問出一個關鍵問題，“阿蕾莎直接控制着這怪物？”

“我想不是，她不能直接控制它，”蘇缈說，“但是，它能感覺到她想殺的人，并發起攻擊。從這一點來看，能不能直接控制并不重要。”

酒店有着一定的規模，但也就是一家酒店而已，算不上龐然大物。可是，蘇缈卻覺得奔逃的路途無比漫長，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身後忽然傳來大門開啓的聲音，吓得她下意識就要拐向旁邊的房間。

克裏斯一把拉住了她，低聲說：“去洗衣房。”

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和專業人員的區別。這地方不同于食品超市，房間布置比較複雜，也不存在給客人帶來不便的“隐蔽地點”，更沒有可以上鎖的倉庫鐵門。事實正好相反，經過鎮民三十年的搜索，酒店裏簡直沒有一扇能正常工作的門。

如果是她孤身在此，說不定走投無路中，真的會躲到餐桌下或者床鋪下。

克裏斯就這麽拉着她，繞過酒店電梯，從最近的安全出口下樓，一口氣狂奔到地下室。他的觀察力和記憶力都相當驚人，只要看一眼标識牌，就會牢牢記住，不必走冤枉路，或者關鍵時刻跑進了一條死路。

他們跑進洗衣房的時候，蘇缈還在問，“萬一被堵在這裏，怎麽辦？”

然而，下一秒她就發現，酒店的洗衣房和公寓的洗衣房是兩個概念。這地方四四方方，有着數十臺洗衣機、烘幹機和紫外線消毒機。如果要在她記憶裏找個類似的地方，也就是擺滿了很多電腦的網吧了。

最令她驚喜的是，由于洗衣房中不可能有食物，鎮民們鮮少到這裏來，基本還保持着三十年前的原樣，門鎖也是好的。她立即關上兩扇門，然後上鎖，又确認了一次後，才轉頭去看克裏斯在做什麽。

克裏斯把手電筒咬在嘴裏，正奮力把一臺洗衣機推向門邊。酒店用的洗衣機都十分沉重，但克裏斯的力氣也實在不小，居然硬是被他推了過來。

蘇缈連忙跑過去幫忙，連續推了三臺，才算把門堵住了。這時，克裏斯才把手電筒拿下來，回答了她的問題，“如果那東西破門而入，就從通風口逃走。”

這個時代的酒店，還沒有特別高大上的設施。通風口連接通風管道，寬度足以容許一兩個人通過。但三角頭軀幹太雄偉，腦袋又太長，根本不可能鑽得進去。雖然這只是條權宜間的逃生之路，但蘇缈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

而且，通風管道本就需要定期清理和檢修，也不會設計的太奇怪，否則只會為難工人。在克裏斯指給她看的時候，她就默然下達了命令，讓蟲子飛進通風口，探查管道裏有沒有不該有的家夥。

“好主意，不過通風管道裏也可能有怪物。”盡管暫時沒能接收到蟲子的視野，她還是說出了令人洩氣的話。

克裏斯狐疑地看着她，“有比那個更可怕的怪物？”

“……應該沒有，啊！”

蘇缈正倚在洗衣機上喘氣，試圖調勻呼吸，為即将到來的逃跑做準備。然而，正當她準備介紹一下三角頭時，洗衣機裏忽然伸出一只灰黑色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小腿。

這些洗衣機均是從側面開關門，不是從正上方，以便拿取大量衣物。這臺洗衣機恰好失去了它的門，蘇缈本來也沒放在心上，直到腿肚子上傳來滾燙的觸感，才意識到裏面有東西。

她好歹也是被觸須抓過的人，驚叫之餘，瞬間向前蹿出幾步，把那東西從洗衣機裏拖了出來。與此同時，她也不管它是什麽，一扭腰，雙手握住消防斧，死命地向下砍去。一砍之下，她眼前火星四濺，手中勢若破竹，竟把它砍成了兩半。

洗衣房裏充滿了怪物凄厲的尖叫，地上橫着它的兩半身體，還在一扭一扭，每扭一下，就有大量燃燒着的灰燼噴出來，燙的蘇缈以最快的速度蹦到一邊。

這怪物通體灰黑，偶爾露出火炭般明亮的部位，正是蘿絲也遇過的怪物——燃燒的小孩子。

這種怪物通常成群出現，追逐見到的人，先撲倒他們再攻擊。蘇缈驚魂未定，卻已想起了這一點，顫聲說：“快看。”

已經不用她提醒了，偌大的房間中，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幾乎每個門不見了的機器中，都有個小孩往外爬。電影裏，化妝和特效總有不足之處，能讓人看出那是假的。但此時此刻，每個小孩都是那麽鮮活，帶着一張恐怖的臉，自四面八方向他們包抄過來。

糟糕的事經常一起發生，蘇缈尚未決定是跑是打，便聽走廊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腳步聲一下接着一下，大刀拖地的聲音卻從未停止。看來，要不了多久，三角頭便會走到洗衣房門外，揮舞着大刀破門了。

蘇缈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和豬肝差不多，猶豫了一下，又望向克裏斯。令她感到安慰的是，克裏斯終于也出現了一絲慌亂。

當然，無論怎麽慌亂，小命還是重要的。即使是敢于頂撞上司的他，也不可能認為自己能手持鐵棍戰勝三角頭。他只是用手電筒照了一遍房間，确認了小孩的數量，簡短地說：“看來，不需要再等下去，跟我來。”

蘇缈慢慢閉上眼睛，又慢慢睜開，确認了蟲子看到的景象後，才按照他的指示，沖向通風口下方的那臺烘幹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