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蒸魚

女孩的哭聲漸漸遠了,郁遲面上再未露出什麽波動,同程火跟着天殘教帶路的人往鎮子裏走去。

天殘教此次看來是做好了占領關州的萬全準備,一路上都能看見天殘教的人巡邏,漳安縣衙現在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應該為了保命會暫時先聽命于天殘教,甚至有可能已經完全歸順了天殘教。朝廷天高皇帝遠,地方上的勢力若真能獨大,朝廷根本不會派兵過來跟魔教抗衡。

反抗還是順從,這就是生與死之間的抉擇。

幾人停在一間看着很是氣派的客棧前,天殘教二人做出來請的手勢,郁遲先進去,程火跟在他後面。

先映入郁遲眼睛裏的是女孩,很多的女孩。一進門的位置站着幾個收拾地利索的女童,根本沒看見是誰進來,只低眉順目地彎腰,用稚嫩的嗓音開口,“恭迎爺。”

郁遲緊緊咬着牙,掌心裏的碎風刀差點因為他瞬間翻湧的情緒嗡鳴起來。他身邊的程火卻哈哈一笑,好似不經意地撞了郁遲一下,擡頭開口,“天凡兄,你還是不改這點趣味,把好好一間客棧搞得像什麽樣子。”

三樓倚着欄杆邊上站着個人,他身邊跟着一個年級稍大些的女孩,約摸能有十六七歲,哪怕隔了這些距離也能看出來那女孩長得極白,卻并不是多出色的長相,甚至不如郁遲身邊站着迎客的這個好看。

問天凡眼眸一轉,看見程火身邊的郁遲,“這位就是夜修羅了,在下問天凡,久仰大名。”

他尾音是墜着的,話裏含着很輕佻的笑意。

郁遲擡眼,掃過問天凡和他身旁的少女,“禦遲。”

問天凡手一擡,他身邊的少女立刻将自己的臉湊上去,睫毛顫抖着輕輕蹭他冰涼的掌心,低聲,“天凡。”

“兩位,這間客棧包下來了,随便找間房間住便可。客棧裏的姑娘,除了我身邊這個,其他的都可以用。”問天凡的聲音又響起來。

程火無奈一笑,“我可沒這個愛好。”

問天凡聳肩,又看郁遲,“教主。”他這兩個字咬得意味深長,眼神裏含着興味,“你身邊的那個怎麽樣?我挺喜歡的。”

被他點到名字的女童幾不可聞地抖了一下,随即立刻朝着郁遲福了下身子,講話是嬌軟的聲音,“爺。”這女童也就七八歲的模樣,卻捏着裙衫不知道被誰教了讨好男人的法子,忍着恐懼和顫抖卑躬屈膝。

郁遲不太感興趣似的,“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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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問天凡揚了聲調,“教主喜歡哪樣的?漳安縣這麽大,我定叫他們好好去尋,漳安縣沒有的話就再去外頭找,關州總能找到和教主您心意的。”

郁遲眉間皺起來,擡眼對上問天凡的視線。郁遲眸裏是不耐煩,冷漠,還有些毫無畏懼的傲氣。問天凡跟他對視片刻,随即擺了擺手,随口吩咐,“教主不喜歡的話拖下去吧,今晚和那幾個一起處理了。”

客棧外面進來一人,粗暴地拽過郁遲身旁的女童,大手捏着女童的胳膊,沒用多少力氣就拎起來。而女童眼眶裏猛地落出兩行清淚,卻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只死死看着郁遲的眼睛,好像害她落入這般田地的不是天殘教,不是問天凡,而是郁遲。

“兩位自便,我回房間休息了。”問天凡興致缺缺,話音落下後他手臂一伸,攬着身旁的少女徑自回了房間。

房門一關上幾乎是立刻傳來少女低聲的驚呼,朦胧的哭泣聲和暧昧的喘息分毫不漏地傳進站在一樓的郁遲和程火耳朵裏,也傳進客棧裏“擺放”着的幾個女童耳朵裏。她們睫毛無措地顫抖,手指緊緊揪着衣衫,這客棧裏的一切好像都與她們無關,她們只能依舊動聽地對走出去的郁遲和程火說,“爺慢走。”

郁遲不知道那個被拽走的女童被帶去了哪裏,也不知道“處理了”是什麽意思。

但他知道他最好裝作什麽也沒聽到,最好不要探究。

程火和郁遲都沒有興趣聽問天凡做那種事,兩人并肩往客棧外走去。

幻鵲還沒到漳安縣的時候已經沒了蹤影,她輕功了得,人如其名,似一只跳鵲,甚少見她好好地用兩只腳去走路。郁遲心裏猜測幻鵲閣在關州也是有勢力分布的,但沒有開口詢問程火。

倒是程火先開了口,“問天凡雖然對拉攏你進魔教沒有異議,但想必不服你來當這個教主,二十年前的幾大勢力只剩他天殘教還保存着根基,自是和我們野心不同。”

程火等人想要重洗武林,想要讓魔教成為所謂的“正派”,而問天凡想得比他們多,他想在魔教稱霸武林後自己來當這個王。郁遲冷聲一笑,既然沒這個本事,就別想多餘的事。

“魔羅殿還在,輪不到他天殘教稱大。”郁遲淡淡道。

程火好似笑了一聲,“穩州最近不太平,謝懷風要顧忌穩州應當脫不開身,柳家應該也不會來,關州能拿下來。只是慕容家各處分家也不少,你又露了面,想來天殘教想坐穩關州也不會那麽容易。”

郁遲沒應聲,程火不會對他透露更多的東西,他也懶得跟程火周旋着套話。

郁遲努力讓自己別去想那個眼神,別去想那兩行淚水,但耳邊卻還是一直響着問天凡身旁那個女孩的哭聲,哪怕他們已經走出去很遠,郁遲仿佛還能聽見那道哭聲,能看見客棧裏那些女童顫抖的手。他必須得裝作沒看見,甚至得裝作對問天凡的這種癖好有一些微妙的認同,他得坐穩這個位子。

郁遲緊緊捏着碎風刀,那股力道不知道是為了壓抑自己還是為了壓抑手裏蠢蠢欲動的刀。

他腳下跟着程火的步子,不得不讓自己想點別的轉移注意力。問天凡說話的調子很容易讓他想起謝懷風,他們都是含着輕佻的笑,漫不經心的腔調。但是卻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不是因為問天凡身旁站着一個女孩,也不是因為他和那女孩之間糜爛不堪的氛圍,那是因為什麽?

郁遲胸腔裏的心髒開始猛烈地跳動,謝懷風身上有撐着他的信念。

他不知道謝懷風的信念是什麽,但是你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這個人身上的俠氣。

什麽是俠氣?郁遲其實很難分清世人所謂的正邪,所言的善惡。他會為了更多人的性命果決地犧牲掉昌子縣那戶人家裏那個男人,他也會為了這個位子忽視那個女童的眼淚,這算是善還是惡,正還是邪?如果是謝懷風呢?他會怎麽做。

而現在,面對那樣一間客棧,面對漳安縣被擄走的那麽多女童,如果是謝懷風的話,他會怎麽做?

入夜。

問天凡俨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關州的主人,他身旁圍着三個女童,剛到客棧時他身旁那個長相普通的少女這時卻沒在他身邊。三個女童有一個輕柔地給他夾菜,有一個坐在他腿上,還有一個站在他身後捏着他肩膀。

郁遲沒什麽胃口,目光瞥見站在自己身後的青喙青色的衣角,還是拿了筷子。

問天凡頗有主人風範,頻頻給桌上包括晚上才露面的幻鵲在內的三人介紹關州菜。那副滴水不漏的樣子真有謝懷風幾分影子,郁遲冷着臉夾了一筷子蒸魚,江南初遇謝懷風的時候他也是點了一盤蒸魚,這滿桌子的菜也就這一道叫他有些食欲。

但關州蒸魚和江南大不相同,入口鹹麻,郁遲伸手拿桌上的茶杯。

幻鵲笑着先他一步捏起青瓷杯,胸前兩團快擠到郁遲胳膊上,貼過來,學着問天凡身邊的女童,聲音嬌媚道:“教主,幻鵲服侍您。”

問天凡哈哈笑着,饒有興味說,“原來教主不喜歡女童,倒是喜歡年齡大些的。”

郁遲目光含冰,幻鵲讨了個沒趣,卻不惱怒,一雙眸裏含着熱切的情,輕輕将那茶杯擱在郁遲面前。

這一頓飯吃得郁遲渾身不适,他在赤驽教之前并未見識過真正的魔教,如今身處魔窟,發現赤驽教之于面前這幾位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赤驽教或許可以說是被迫于功法,而天殘教的所作所為才讓人明白二十年前仙尊為何大動幹戈也要蕩平魔教。

房內火光猛地一晃,油燈被憑空而來的一道內勁熄滅。

郁遲手掌握着桌面上的刀,耳邊傳來一聲極其細微的響動。他起身往窗邊去,窗戶掀開一半,一個黑色身影迅速鑽了進來。

“在哪?”郁遲低聲問。

“公子,三思。”那人不答,卻是開口相勸。

郁遲沒再開口,他面前的人顯然是一身夜行衣的青喙。青喙咬了咬牙,在郁遲的沉默中将自己一路跟蹤得來的位置說出來,他看着郁遲早已換好夜行衣,面上蒙着半塊黑布,心裏篤定郁遲分明是當時從客棧出來就動了去救人的念頭。

魔教的人根本還沒信任郁遲,今晚要“處理”的這些女童是不是試探郁遲的一把刀也未可知。

郁遲如一只夜鴉沒入夜色,朝着行刑地飛速前進。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低估了我的啰嗦能力下一章再甜相信你們已經嗅到了那個誰上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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