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魚粥

問天凡周身無風自動,喜服獵獵而響,他渾身經脈噼啪作響,仿佛盡數打碎又重鑄。他剛剛強行突破了幾階的修為,若此時想要自爆經脈拉他們共同赴死,那後果可想而知!根本來不及跑,就算他們能跑出去,那漳安縣諸多百姓又如何?

郁遲已經無暇出演一個魔教教主,他手中碎風刀嗡鳴作響,也是被他傾注了全部內力進去。硬拼,現在只能硬拼,問天凡情緒激蕩,不是毫無勝算,倘若在他自爆前能将他了結,那一切就能終結。

青喙嘴裏硬是被他咬出了血腥味,他一口牙緊緊磕着,低聲吼,“公子!你身上有傷,少爺要你活着回去!”

“天凡……”

……

“天凡?”

一個微弱的,顫抖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她聲音太弱,又抖到幾乎一出口就飄散,按理來說應當沒人聽到。但問天凡聽到了,他無風自漲的喜服瞬間偃旗息鼓,一雙含着血淚的眼睛迷茫地擡起來,穿過面前的人牆,越過郁遲、青喙,程火和一衆其他人,看向最遠處的少女。

她渾身發抖,被眼前的場景吓得不輕。

是她。

少女不知名姓,在天殘教來到漳安縣之前就已經跟在問天凡身邊。沒人知道她是問天凡從哪裏尋來,竟然能和問天凡的姐姐這麽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她終究只是一個替身,是問天凡用以宣洩對阿姐的愛甚至是恨的一個物件。

但少女輕輕往前走了兩步,踩着腳下的沙石,邁過遍地的屍體。她吓得發抖,卻仍然向問天凡靠近,沒人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這些屍體全是問天凡的傑作,問天凡才是那個最恐怖的存在,她只一步一步過去。

“天凡,我好怕,我們回去好不好?”少女哭聲很低,問天凡不喜歡她哭,他說阿姐溫柔,喜歡笑,但她現在真的太怕了。天殘教的人将她關在房裏,她聽見外面的鞭炮聲,爆炸聲,問天凡明明說要和她成婚呀,怎麽卻把她關起來。

她顫抖着伸手,指尖碰到問天凡的喜服,輕輕抓住,“阿姐帶你回去,好嗎?”

所有人都很緊張,問天凡的崩潰讓他成為了一顆威力極大的炸藥。

“阿姐……”問天凡輕聲呢喃,他失了焦的雙目重新染上眷戀。他急切地抓住少女的衣袖,卻猛地跪倒在地,一口鮮血噴出來,澆上少女的裙擺。少女慌忙去捧他的臉,她又怕,卻又不可控制地依賴,将自己的面頰貼上去,“天凡,阿姐帶你回家,只有我們兩個,好嗎?”

“阿姐,我的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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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鬧劇竟然這麽收場,真的是像一個笑話。

問天凡想重塑經脈自爆而亡,卻被突然出現的少女打斷。但他體內已經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硬生生中止的後果就是一場爆炸在他體內已經完成。問天凡幾乎成為了廢人,一身武功盡數廢去,神志似乎也不太清醒,他貪戀地靠着少女,俨然已經将少女當成了他的阿姐。

大火終于被撲滅。

天殘教徹底洗牌,近半教衆死于問天凡的這場大婚,剩下一半也都不知跑去了哪裏。這場鬧劇發生得太過突然,不單單是郁遲幾人沒有準備,還有很多因為夜修羅的名號來關州歸順魔教的人根本不知道天殘教已經被問天凡親手毀了。程火趁着這幾日收了不少勢力,天殘教建好的教壇也別白建,這不是正好嗎,雖然沒了天殘教,但是他們有魔羅殿啊!

嚴泺就在這,魔羅殿的少主尚在人世,決定重建魔羅殿,這不比天殘教更引人注意嗎!

而此時“嚴泺”本人已經在房裏躺了兩日,他躺了多久,青喙就在門外跪了多久。

郁遲受得傷其實算不得太重,不是致命傷,生命危險半點也無。只是他身子骨本身就弱,距離上次寒毒發作剛過去沒幾日,現下更是體虛,須得養上幾日。青喙在大婚當日洋洋灑灑給謝懷風去了封信,把郁遲受了什麽傷,自己如何臨陣脫逃寫得明明白白,忐忑地等着謝懷風對他的處置,結果謝懷風回了信來,意思是叫他自己想個法子向郁遲認錯。

謝懷風說不必跟他道歉,該向誰道歉就向誰道歉。

青喙想不出來什麽法子,郁遲只說自己并沒有怪他,但青喙不信。

他昏昏沉沉跪了兩日,幾次三番想起來當時的場景,想起來自己因為恐懼沒法動彈的身子,想起來幻鵲那清脆的笑。青喙走不出來,他深知自己的懦弱,沒法保證下一次能打敗心底的恐懼。

“你還要跪幾日?”

青喙猛地回神,他鼻子動了兩下,被一股鮮香的氣味吸引。

幻鵲嘴角噙着笑,一雙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手裏端了一碗應當是魚粥的東西。

青喙眼神又垂下去,“少主已經用過飯,幻鵲閣主請回。”

“給你的,你兩天沒吃東西了吧?”

青喙咬了咬牙,拒絕的話剛到嘴邊,肚子竟然咕嚕嚕叫了兩聲。他面色猛地攀上一點薄紅,有些惱羞成怒般,“多謝閣主好意,在下不餓!”

幻鵲又笑了,青喙熟悉她這聲笑,勾得青喙心底又顫了起來,下意識正了正因為極度疲憊而僵硬的身姿。幻鵲卻猛地靠近他,幻鵲此人行事莫測,青喙對她充滿防備,但屬于女子的香氣欺近,青喙偏開一點臉。

“初出茅廬的小子,沒有你家少主半分沉穩。”幻鵲說得輕佻,她又是穿着層黑色薄紗,什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原先以為你是那沉穩無趣的,現在看來你比你家少主有趣得多。”

一碗魚粥擱在青喙身旁,鈴铛聲跳遠,只剩青喙一人。

晚上郁遲開門出來,看見還跪在原地的青喙皺着眉,“如何你才能信我沒有怪罪于你?”

“……”青喙啞口無言,“少爺讓我想法子向公子道歉,我實在想不出來。”

郁遲似乎有些驚訝,“謝懷風?”

“我已經向少爺認罪,少爺說我不該向他道歉,叫我向該道歉的人道歉。”

郁遲心裏微動,有些不太自在,“能給我看看嗎?”

青喙将懷裏揣着的字條拿出來,郁遲展開看了一眼,他和謝懷風許久未見,更是不知多久才能相見……甚至不知還能不能再相見,只能靠着這些手段以慰思念。郁遲反複看了幾眼那熟悉的灑脫字跡,輕咳一聲問青喙,“這個,能給我嗎?”

青喙一愣,瞬間明白郁遲的意思,忙道,“可以,只是……”

“他沒讓你跟我道歉。”郁遲說。

“……啊?”

郁遲表情有些莫名,“說的不是我。”

“那,也沒別人了啊。”青喙沒明白。

郁遲也不是很懂,但是他就是莫名地理解到了謝懷風并沒有指使青喙這麽向自己道歉,謝懷風才不是那種人。郁遲雖然不明白,但他看了看青喙,想了半晌,随口建議,“或許是跟你自己吧。”

郁遲随口的一句話給青喙當頭棒喝,他這兩日來的昏昏沉沉突然敲了一記長鐘。

郁遲留了他自己繼續跪在原地發呆,自己往外面走出去。郁遲養傷這幾日心裏想的并不比門外跪着的青喙要少,問天凡這個人給了他太大的震撼,郁遲這兩日想大婚當日的事情,想謝懷風,亂七八糟地想一通。

他甚至在想,問天凡是真的瘋了嗎?他真的沒能認出那少女并不是他阿姐嗎?但那少女卻是沒瘋的,她明明是痛恨問天凡,恐懼問天凡,這個人将她的一生都毀了不是嗎?她又為何要出來,為何要主動走向他呢?

郁遲是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這些問題,關于情愛。

那些是愛嗎?問天凡對他阿姐,少女對問天凡。他完全分辨不清,他根本是未經情愛,不懂人性複雜。郁遲想起來和謝懷風同上絕命谷時謝懷風講過的那個故事,關于書生和百靈,在問天凡的故事裏,他就像是書生,他的阿姐或許是書生執念的仕途、孝義,而少女則是百靈。

書生是喜歡百靈的,但百靈越過了喜歡的那條線,它愛上了書生。

也就像他和謝懷風,謝懷風是喜歡他的,他不該再往前越過這條線,只會徒增困擾,是這樣嗎?

程火自想出了重建魔羅殿的法子這幾日竟也吸納了不少勢力,天殘教的覆滅算不上是一件完全的壞事。問天凡和他們本就不是一心的,現今魔教各方勢力比較獨立,從郁遲這個教主就能看得出來,他更像是一個沒有實用的身份,大家表面對他恭敬,實則無人聽他指揮。

不像前代魔尊在位時魔教各方皆歸魔羅殿統領,但嚴泺是魔尊的孫子,魔教想重現當時的光輝也是指日可待。

程火見了郁遲身影,擡手作了一禮,“教主,可無礙了?”

郁遲應了一聲,興致并不是很高,“問天凡呢?”

程火看向天殘教……現在應該叫魔羅殿的教壇,“我怕他不是真的失了神志,也怕他有什麽後手,便将他關在地牢裏。他大婚當日殺了那麽多人,實則是想用百人屍體煉制起屍蠱,傳聞此蠱能讓屍體不腐不壞,甚至能自由行動。”

郁遲皺着眉,“那少女呢?”

“和問天凡在一起,她自己提出要進去。我同她說她現在自由了,可以走了,她還是跟着問天凡一起進了地牢。”

郁遲心裏憋着太多的疑惑,他從一開始就摸不透人這種存在,他見過的人很少,但是又個個都複雜。一個問天凡,一個少女讓他見識到完全的瘋狂和難解,但程火沒給他時間思考太多這些問題。

“教主,這兩日我打着魔羅殿的旗號招收不少勢力,關州就交給下面的人去打理吧,再不啓程去津洲怕是要失去先機了。”程火拱手道。

郁遲擡眼望向天邊,“好。”

作者有話說:

今晚有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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