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鮮肉馄饨
幻鵲追了上來。
謝懷風難以确定她是否發現了他們的身份,兩人都嚴嚴實實地穿着夜行衣。但幻鵲對青喙熟悉,青喙方才的走神錯愕也不太正常,幻鵲想猜出來其實不難。
謝懷風拽着仍然緩不過來神的青喙,而身後的幻鵲最拿手卻是輕功。她輕功的路子和謝懷風不同,在樹林裏謝懷風快不過她,更別說謝懷風手裏還有一個拖油瓶。一只黑鴉忽然掠至謝懷風
耳邊,古怪的嘶啞叫聲在寂靜林間響起來,撲棱棱的振翅聲擾了謝懷風的感知,讓他無法分辨幻鵲現在身在何處。
謝懷風皺眉,緊接着兩只、三只黑鴉紛紛落下,擋了他的去路。
巫族,他小時候曾聽師父提起過,印象不深,不知道巫族善于什麽手段招數。白邙對于巫族也沒有過多的了,巫族從不入世,甚至他們年輕一輩甚少還有人知道巫族的存在,多是從長輩口中得知。幻鵲口中所說的三十年前魔尊于巫族有大恩是怎麽回事?仙尊和白邙那等人物若非刻意去尋都不知曉巫族到底在何處,魔尊怎會知道,恰好施以恩惠,解救巫族于水火?
“兩位,既然看見了,把命留下吧。”幻鵲的聲音淡淡的,打斷謝懷風思緒。
他擡頭看,除了幾只将他包圍住的黑鴉再看不見別的,他也看不見幻鵲身在何處。青喙靠着謝懷風的背,黑鴉撲翅落下的羽毛飄飄然落在青喙面前,晃了兩下,慢悠悠落地。他眼神往虛空處聚,雖然他看不見幻鵲在哪裏,卻能感受到她攜着血腥氣一起來。
他心動地毫無道理,又不可避免。
青喙知道郁遲和謝懷風都能看出來自己的心思,他倆一直沒說過什麽,只因為相信他自己能處理好。他剛剛犯了那麽嚴重的錯誤,差點把自己小命丢掉,那枚飛镖差點就要了他的命。青喙給自己用來震驚的時間已經夠多了,他在心裏反複告訴自己,既然你明知道自己的立場,既然你明知道幻鵲的身份,既然你明知道這份感情是不可能被實現的。
“莊主,殺嗎?”青喙問。
魔教幻鵲就在眼前,孤身一人,如果能在這裏将她了結,魔教勢力将受大創。
青喙清晰地感受到謝懷風身形僵了一瞬,好像他問了一個并不明智的問題。但不等他倆出手,幻鵲已經出手了。林間驀然刮起陰風,鋪了滿地的樹葉被卷起來漫天,幻鵲的身形從黃葉裏鑽出來,一掌推在青喙肩頭。她這一掌看似綿軟,青喙卻感受到不可抗拒的推力,他踉跄一下,被推得和謝懷風兩人分開。
青喙和幻鵲的眼睛對上,青喙卻皺起了眉。
那雙眼睛不像幻鵲,她一雙眸裏向來含情,就算是這等時刻也不該如此空洞。并且,她并沒有認出自己。青喙還以為他和謝懷風已經被認了出來,他倆今夜夜探宋府幻鵲是知情的,再加上剛剛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幻鵲怎麽可能認不出自己?
青喙周遭全是風和葉子,已經看不清謝懷風在何處。他掌心握刀,試探着出聲,“幻鵲閣主好雅興,身受重傷還出現在荒郊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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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鵲沒出聲,似乎困惑了一瞬,繼而咯咯笑出了聲。
“既然你叫出了我的名字,那更沒有理由活着離開了。”
她不是幻鵲。
青喙狠狠松了一口氣,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一顆心又開始跳動。他差點以為這就是老天對自己的考驗,也不知道是考驗自己對落日山莊的忠心還是對幻鵲的動心。謝懷風也發現了幻鵲的異常,但幻鵲并沒有給兩人太多的時間思考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冷笑一聲,再次提掌向謝懷風而去。
謝懷風沒出劍,眼前的情況顯然沒有這麽簡單,面前的人很可能并不是幻鵲,他只身形一偏躲過掌風,但已經到了面前的手掌卻不知為何猛地頓住。幻鵲眉頭一皺,身體仿佛在空中一滞,嘴角流出來血,混着她嘴角已經幹透的血跡,蜿蜒着往她胸口彙入。
“呃…”她被噬心的痛逼得跪在地上,膝蓋碾碎一地落葉,然後又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周遭的風霎時息了,被風卷起的枯葉也因此嘩嘩墜地。
幻鵲一只手捂着胸口,她頸椎低低垂下去,瘦削的後頸随着動作凸起一塊骨頭,上頭映着月光。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地面,泥土被她抓進掌心,鑽進指縫,她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剛剛野墳場的血腥畫面被這一幕脆弱取代,青喙忍不住靠近一步。
是她身上的萬蟲蠱發作了。
她若不是幻鵲,身上又為何會有萬蟲蠱?“幻鵲”擡眼看謝懷風和青喙,那雙眼睛裏寫滿了空洞,似乎……不像是人,更像是被誰操縱的傀儡。謝懷風思緒飛轉,白邙說過巫族煉制秘術,這等秘術若人人皆能掌握将會天下大亂,這也是巫族從不入世的原因。
難道是傀儡術?謝懷風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如若眼前的并不是幻鵲,而是幻鵲煉制的替身傀儡,那麽巫族秘術的駭人程度可想而知。這絕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受控于主人的傀儡,怕是很難有人會發現這只是一個傀儡。它可以脫離幻鵲自由行動,并且有相當的神智。甚至可以……她為何出現在野墳場內食人內髒?萬蟲蠱,萬蟲噬心,幻鵲将萬蟲蠱轉移到了傀儡身上?!還是萬蟲蠱在她們身上是共通的?無論哪種都相當駭人。
謝懷風被自己的想法驚到出了一身冷汗,他瞬間便明白了魔尊為何會對巫族有“大恩”,如果當年的巫族未作下承諾而是直接跟着魔尊入世,秘密替魔尊煉制替身傀儡,那麽二十年前覆滅的就不是魔教,而是江湖正派了。
巫族前任首領可能并不是刻意将這份承諾壓到幻鵲身上,而是迫不得已,他很明白魔尊的目的,這是他的緩兵之計——既得保全巫族,又不想屈于魔教。
傀儡幻鵲不明白剛剛那一掌為何會觸發自己身上的萬蟲蠱,她深深地皺起眉頭,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堆成一團解不開的困惑。她選擇了撤退,這更加讓謝懷風和青喙确定眼前的人——或者說眼前的傀儡,并不是幻鵲,若真是幻鵲怎會在這時候選擇撤退,情況超出了傀儡的理解範圍,為了保險起見,為了不給主人造成多餘的麻煩,她離開了。
“莊主,追嗎?”青喙問。
“不追,回雷火樓。”
回程兩人交談不多,青喙腦子裏亂成一團,謝懷風也是。
青喙一會兒想幻鵲,一會兒想謝懷風,一會兒又想宋家那個神秘人。等他亂七八糟想了一通,又猛地想起今晚自己犯的傻,有些懊悔,怕謝懷風對自己失望。
他其實不怕被謝懷風趕出落日山莊去,他怕的是自己從小崇拜的人對自己失望。
他緊緊跟着謝懷風,他們速度比來時慢了許多,青喙想跟上他并不吃力。
“……莊主,對不起。”青喙開口認錯。
謝懷風不知道聽沒聽見,半晌沒接話。青喙覺得也有可能是謝懷風懶得再開口同他講話,便壯着膽子,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再開口,“青喙自小跟着您,學到的東西太多,您要真想趕我走,我……我回去就……那怎麽也得等您當上武林盟主吧?”
“喜歡?”謝懷風問。
青喙渾身一緊,他當然知道謝懷風問的是什麽,他咬牙,不想騙謝懷風,“喜歡。”
“她是魔教的人,還喜歡?”
青喙目視前方,“喜歡,在心裏偷偷喜歡。”
“你剛剛問我殺不殺,如果我說殺呢?”
“喜歡和道義不沖突,她若真違背道義,那就殺。”
夜很靜,青喙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什麽,謝懷風問的問題個個刁鑽。青喙覺得他想問的其實就是自己會不會為了幻鵲背叛正道,他要是這麽問就簡單多了,他肯定不會。但是這些問題明明意思是一個樣,怎麽被謝懷風問出來就難抉擇多了。
他喜歡上一個魔教的人,該不該繼續喜歡,怎麽喜歡,真到了緊要關頭該不該殺。
眼前已經能看見雷火樓,謝懷風率先落地,在山下守着的雷火樓的人其中一個帶着他倆穿過八卦陣往上走,等到了雷火樓門口二人朝那人抱拳行禮。
青喙跟在謝懷風身後,總覺得謝懷風還有別的話沒說,他眼巴巴跟着謝懷風上樓,站在郁遲房門口。
謝懷風手搭在門上,挑眉,“你也想進去?”
青喙:“……”
青喙:“不不不,您請。但莊主,你要是生氣就罵我,打我也行,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少錯,您讓我跟着郁公子是看重我信任我,我愧對您。”
謝懷風突然想起來什麽,“上次你找我認錯,我讓你找對人,找到了?”
“我找郁公子認錯,他說您說的不是他,是我自己。青喙愚鈍,但大概也明白莊主意思。”
謝懷風聽他這麽說倒很驚訝,“他跟你說的?”
“是。”
謝懷風笑,“行了,休息去吧。”
青喙小心翼翼,“您不趕我走了?”
謝懷風不耐煩,“你很想走?”
青喙立刻連連搖頭,他行了一禮,飛速退下,剛邁開腿被謝懷風一嗓子叫回來,“等會,去廚房端碗小馄饨上來再走。”
作者有話說:
別怕,沒吃。但人确實都是傀儡殺的,和幻鵲殺的沒區別,不是純粹的好人。
再次留下一個答對了也沒有獎勵的問題:所以傀儡那一掌為什麽會觸發萬蟲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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