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四喜丸子
謝懷風沒想過仙尊會對他說這些話,他擡眸看向仙尊的眼睛,那裏頭深不可測。
一個瞬間謝懷風理解了仙尊的意思,仙尊必然知道了自己曾經的身份,或許來自卞鷹,或許是白邙告知他的,也或許是他自己猜出來的,事已至此其實并不難猜。這番可以稱之為推心置腹的教誨顯然不是對“謝懷風”說的,也不是對“嚴泺”說的,而是對他說的。
仙尊問謝懷風是否知道郁雷是怎麽死的,言下之意是,郁遲可以為了殺父之仇屠慕容,無人會去評判他的對與錯。但他不能,現在坐在謝懷風面前的,包括仙尊、白邙、整個謝家以至于整個武林正派,他們都是謝懷風的殺父仇人。
這番話若是被別人聽了,恐怖會被認為成仙尊不信任面前這位後輩,但白邙如此護短的一個人低着頭喝芙蓉湯,難得也沒作聲。二十年前仙尊帶領江湖正派清繳魔教,但也正是二十年前,江湖逍遙客的人數愈發多了起來。這個江湖本應該是自由的,快意恩仇、鬥酒縱馬,魔教為禍百姓清繳勢在必行,這是絕對的“正确”,但所謂的正确最終還是淩駕在了“自由”之上。
沒有人應該被“善惡”框死。
謝懷風是謝四也好,是嚴泺也罷,仙尊不在意這些。他眼前的江湖從昌盛到七零八落,這幾十年來仙尊早就放下了太多東西,他隐居山林,身邊帶着個被“名門正派”種下寒毒的小徒弟,嚴泺又如何?
在白邙和仙尊看來,眼前這個小輩心思太重了。
他甚至比郁遲都教人無奈,郁遲拎着刀殺進慕容家,他不管別人看待他是俠客還是“夜修羅”,但謝懷風只能是謝四,是落日山莊的莊主,是正義凜然的武林盟主。
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可以去快活,去鬧,去颠覆整個江湖,你去嗎?
用過早飯後謝懷風再回房,郁遲人已經在浴桶裏。門響過一聲再關上,郁遲伸長了脖子将腦袋探出屏風往外看,瞧見謝懷風的身形才把自己又縮回去氤氲熱水裏。上回相同的場面是在凜州金府,謝懷風拎着熱水闖進了郁遲房裏,用強橫的态度驅走了郁遲很長一段時間的夢魇。
那會兒他慌忙得很,怕被謝懷風瞧去一星半點,扯下衣衫便往身上蓋。
郁遲想起來往日記憶,他往旁邊瞥一眼,不知道此時應不應該伸手将外袍扯過來擋一下,蓋住了怕謝懷風生氣,不蓋……郁遲再垂眸往自己身上看一眼,身上的印記不多,卻顯眼得很。
郁遲還是羞,伸了手出去。
但指尖還沒來得及碰到一旁的外衫,倒是讓謝懷風捉進掌心,扯高了送到唇邊吻了一下。
他被熱水泡着,手指的溫度本身就不低,嘴唇的熱度不分明,這個吻像個鈎子輕輕鈎了一下郁遲。他身上泛紅,再度往浴桶裏縮進去,啞着嗓子開口。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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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字叫出來他看見謝懷風眉毛輕快地一挑,這一挑讓郁遲昨晚的記憶瞬間回籠。他明明坐在浴桶裏,卻清晰地感覺自己腿軟了幾分,趕在第二個字出口之前生硬地切斷了自己的聲音。
他聲音啞,被欺負得不輕,一時之間怕再叫那個稱呼。謝懷風心裏明了,沒為難他,卻伸手往浴桶裏去,撩着熱水灑在郁遲身上,嘴裏似正經地說。
“卞鷹和南平王有些淵源,武林大會恐怕沒有我們想象的順利,小狼王這幾天也急了。”
郁遲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盡量避開謝懷風的手,抵着木桶的邊沿往後靠。
“躲什麽?”謝懷風輕聲,右手捏上郁遲的肩膀,按了兩下,“昨晚一直按着你手腕,肩膀疼嗎?”
“不太疼。”郁遲說。
“嗯。”他聽進心裏,手掌便繼續往下,“腰疼?”
郁遲不說話,又癢又麻,謝懷風輕輕揉他的腰,又談起正事,“唐漠明日到穩州,記得上次凜州見過的那個江湖郎中嗎,你猜是誰的人?”
郁遲哪兒有心思去猜,但謝懷風的動作越來越過火,大有他不猜就不停手的勢頭。郁遲只能把凜州的事情在腦子裏硬生生找出來,亂七八糟地理,最後遲疑地問,“凜州……北平王的人?”
謝懷風笑出來,“嗯,北平王的人。這人比南平王心思更重,南平王被先帝接回去不久後州蒙就多了這麽一個江湖郎中,他的野心同樣不小。”
“那……”郁遲話到嘴邊,突然抽了口氣,呼吸亂了不少。
謝懷風從身後擁着他,寬大的衣袖随意散落在水裏,掩蓋住了下面一雙手的動作。他表面上漫不經心,要是旁邊還有別人看着定看不出來他指尖在郁遲大腿根打轉。謝懷風從身後親郁遲耳尖,親了兩下之後又用牙齒輕輕咬,換了個話題。
“仙尊方才問過我知不知道二十年前為何退位。”
郁遲已經沒什麽精力聽謝懷風的話,他活了十九歲頭一次開葷,面對的人還是謝懷風,腦子一片混沌。
“進來之前我在門口站了會兒,想你在關州時為了我孤身犯險,跑去當了半月有餘的魔教教主。”
“我當時惱你,一是因為喜歡你,舍不得你;二是因為我出身魔教,不願你沾上那些。”
謝懷風手上動作強勢,嘴裏的話卻愈發輕,愈發溫柔。
“對不起,不該惱你,不該拔劍向你,不該惹你傷心,不該藏着自己的心思不知會你。”
“仙尊和師父想讓我走,逍遙快活也好,去當嚴泺也罷,我知道你會跟着我。”
“小遲,如果說大哥是‘謝懷風’的明燈,那你就是‘我’的星火。”
郁遲五指猛地抓緊浴桶邊沿,在謝懷風話音剛落時呼吸一窒。
謝懷風也不在意自己剛剛的話有沒有被浴桶裏的人聽清,他掌心往郁遲腿根一抹,笑起來,“出來,給你換桶水。”
下午謝玲珑在院子裏和魑魅魍魉打了起來,郁遲懷裏攏刀,蹲在石椅上看熱鬧。他沒聽過夜叉樓的名號,但從謝玲珑這點三腳貓功夫的試探裏也看出點興趣。魑魅魍魉四人身法特殊,腳下似乎在走陣法,謝玲珑摸不出門道,在裏面一頭霧水,自以為自己跟四人你來我往,實則半點勝算也無。
謝玲珑是個什麽性子郁遲清楚得很,在江南時若非她追出八角樓非要和自己比試,恐怕現在自己也不會在落日山莊。郁遲心裏感慨,碎風刀出鞘,徑自進了魑魅魍魉四人陣法。
“郁遲!你想打架也分個先來後到!”
郁遲手腕翻轉,将刀柄往謝玲珑肩膀上碰了一下,“教你。”
前院熱鬧,幻鵲房裏此刻安靜。
青喙思考了兩日,最終還是決定聽柳蔓香的,在傀儡被萬蟲蠱吞噬之前喚醒幻鵲。謝懷風提醒過青喙,幻鵲在昏迷前應該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她是否願意在落日山莊醒過來,醒過來之後會做什麽都未可知。
青喙對幻鵲了解甚少,他不能分清此時他究竟是想探究幻鵲的過往還是真的能站在幻鵲的角度上替她着想。但現在選擇權在他手上,無人能評判什麽是該做,什麽是不該做。
白邙從凜州時便對幻鵲的傀儡十分感興趣,這會兒盛着顯擺的心思拉着仙尊一起看面前的傀儡。因為體內的萬蟲蠱,傀儡的反應已經比前幾日緩慢了許多,再過不了幾日恐怕就會被萬蟲蠱完全吞噬。仙尊也是頭一遭見識到真正的傀儡術,他伸手捏了傀儡手腕,感受到鮮明脈搏,皺眉,“活物?”
“稀奇吧。”白邙說。
仙尊:……
仙尊:“傀儡術怎會有活物?她真是巫族傳人?”
白邙摸着下巴,“等她醒來你自問她。”
柳蔓香将一包銀針放在火上烤,細長銀針被烤成泛着藍的焦黑,她分出神來問仙尊,“前輩可否知曉巫族傳聞?巫族幾代從不入世,江湖人甚至不知其是否真的存在。傀儡術有真假之分,幾十年前江湖上有人用活人仿制傀儡,不少人将‘傀儡術’列為禁術。”
仙尊兩指撐開傀儡的眼皮,試圖看出來點什麽,被傀儡偏頭避開,仙尊沒有防備,吓了一跳,“它有意識?”
“有簡單的意識。”柳蔓香答道。
“巫族确實存在,當初魔尊為了找到巫族費盡周折,但最後結果如何無人知曉。但從二十年前的情況來看,他應該沒找到巫族。”
“如果幻鵲可信,魔尊确實找到了巫族,并且設計陷巫族于危急之中,再假意相救換取傀儡術。當時的巫族首領沒有答應,但卻種下萬蟲蠱答應魔尊若有一天魔教覆滅,巫族會入世重振魔教。”謝懷風将幻鵲說過的話告知仙尊。
“我信,柳家主,請吧。”青喙站在床邊,将最近的位置讓給了柳蔓香。
幾人安靜下來,柳蔓香細心凝神,終于擡手将一根銀針紮進幻鵲頭頂,旋過兩圈,又進去更深。
作者有話說:
謝玲珑:人菜瘾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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