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黑暗神仆(四)
從地下宮殿出來,正值夜晚。擡頭可見明月半輪,剛從東方升起,照着夜色深藍,襯得群山陰沉。左近,野草簌簌,遠處,樹影婆娑,山風自南而北的穿梭,夾着木香,帶着微涼。
不遠處,黑衣人放馬吃草。
侏儒拽着一個少年過去。少年驚叫不止,被他反手打暈,留下凄厲的叫聲在山谷回蕩。
兔死狐悲。其他少年吓得渾身顫抖,起先還能強忍着,捂嘴嗚咽,後來恐懼與悲哀的氣氛蔓延開來,哭聲如雲,連成一片。
寧亞和歐克夾在中間,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十分尴尬。
侏儒将少年丢給黑衣人。黑衣人将他甩上馬背,臉朝下、背朝上地趴着,拿出繩子從手到腳地綁緊。
侏儒又回來拉下一個。那人不等他伸手就慘叫起來,聲音之尖利,直刺穹蒼。
叫聲吸引了其他黑衣人,一擁而上。少年們一哄而散,四下逃開。黑衣人和侏儒出手如電,拎小雞似的将人一個個拎到馬上,捆起來。
歐克護着寧亞,倒着往後退。
其實,逃跑伊始他們的理智就知道正常的情況是逃不掉的——這裏荒山野嶺也很難有不正常的情況,可是少年心性,總有幾分血性沖動,加上夾在一群奔跑的人中間,腳跟着就動了。如今,擋在後面的人越來越少,他們面對一個尴尬的選擇。是被揍一頓後綁起來,還是放棄抵抗,主動被綁起來。
“我攔住他們,您朝樹林裏跑。”歐克握緊劍柄。出于對自己的自信,對他們的藐視,侏儒并沒有收繳他的劍。這時候,這把劍已經是他們唯一可以依仗的武器。
黑衣人要沖上來,被侏儒攔住。侏儒臉上帶着一絲戲谑,慢慢地活動着手腕。
“跑!”歐克推開寧亞,主動沖了過去!
劍在夜色下閃爍着寒光,直迫侏儒的面門。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不多,所以一上來就用了自己最強的招式,截空斬!銀白色的劍光劃出圓弧,從侏儒的額頭劈下。
眼見着劍光從侏儒的身體裏穿過,歐克還有些不相信。銀光漸漸散去,侏儒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他想到了什麽,猛然轉身,胸口就被一腳擊中,倒在地上,噴出一口黑血,暈了過去。進入昏迷之前,他看到寧亞就站在不遠處擔憂地看着自己,侏儒正朝着他走過去。
寧亞雙手握拳,努力保持冷靜:“只要你放過我們,我保證不會洩露你們的事,任何事。”
侏儒冷笑道:“有什麽好洩露的呢?”
寧亞一怔,張口想說黑暗神,卻及時收了口。敵衆我寡、敵強我弱的情況下還顯露自己知道得很多,明顯是找死的行為。他說:“我并不是具蘭的人,不想卷入具蘭的內戰中去。我們只想回家。”
“你的家在哪裏?”
“森裏斯加。”寧亞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說謊。
侏儒道:“哦,騎士的故鄉。”
寧亞道:“或者,你有什麽條件,也可以提出來。”
侏儒嗤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寧亞比他高出了一個頭多,他抓肩膀的時候,是舉起手的。
寧亞看着他猛然湊近的臉,心中湧起反感。身為王子,從小到大能夠碰觸他的人寥寥無幾,不是親人,就是近臣,從來沒有像侏儒這樣陌生又失禮的人靠自己這麽近。
羞恥與憤怒在胸腔糾結成塊,梗得他幾乎喘不上氣,心髒跳得有些快,左邊的胸口灼熱,好似有什麽東西要炸裂開來,放在身側的左手手心突然涼了一下,小小的金屬圓環出現在手掌中。
是那枚唇環?
它的神出鬼沒對寧亞來說簡直像一枚藏在暗處的匕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對自己捅上一刀。畢竟,是從黑暗神的宮殿裏得到的。
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安,唇環突然飛了起來。說是飛,其實還是在寧亞的手心裏,只是胳膊不由自主地舉起來,對着侏儒的臉打了下去——打中了。
寧亞吓了一跳。他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從未想過竟然能擊中七階騎士。
這一拳對侏儒造成的傷害遠比他想象中更大。侏儒慘叫一聲,跌了開去,倒在了地上。黑衣人聞聲,驚疑不定地聚攏來,成包圍之勢。
寧亞心裏剛剛泛起的那麽一丁點兒的興奮在看到這陣勢之後,自發地沉寂了下去,然後人就覺得不好了。一陣陣的冷意從心口往外蔓延,纏縛在身上的咒文突然像是鞭子抽出來的痕跡,一下下的,火辣辣地疼。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卻沒有互相抵消,各顧各地折磨着他。
寧亞咬着下唇,努力想要熬過去,卻越努力越昏沉。黑衣人們像是一條條拉長的黑布條,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走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白天。
寧亞發現自己被綁在馬背上,就像之前看到侏儒對其他少年做的那樣。只是在他的左右,并沒有成群的馬隊,只有一匹黑色的小馬,侏儒坐在馬上,慢悠悠地向前。
寧亞努力扭頭,想要看看歐克是否跟在自己的後方,卻發現前面的人轉過頭來。
“你醒了。要喝水嗎?”侏儒策馬到他旁邊,拿出水囊,遞到他的唇邊。
寧亞狐疑地看着他。
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以他昏迷前與侏儒的關系,對方實在沒道理對自己這麽好。
“不想喝?”侏儒道,“接下去還有很長的路。”
寧亞道:“我的同伴呢?”
侏儒道:“從另一條路走了。”頓了頓,有點不耐煩,又有點安撫地說,“只要你乖乖的,我會讓你再見到他。”
寧亞沉默了會兒道:“我昏了多久?”
“兩天。”
竟然已經兩天了?
那自己與歐克已經分別了很久?
寧亞這次身上不痛了,頭痛。
侏儒看穿了他的想法,淡然道:“夢大陸這麽大,你追不上他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好好和我們合作。”
寧亞道:“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侏儒道:“到時候就知道了。快中午了,我們到前面休息。”并不是詢問寧亞的意見,而是做了決定後例行通知。
休息的時候,寧亞并沒有被解下來,依舊趴在馬背上,看侏儒啃着牛肉幹自斟自飲。
不看還好,一看就覺得自己餓很了,別說幾塊牛肉幹,就算是一整頭牛,寧亞也毫不懷疑自己能一口吞下。
侏儒轉身,用背擋住寧亞的視線,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瓶子,不動聲色地打開瓶塞,遞滴了一滴黑色的液體到水裏,輕輕地晃了晃,遞給寧亞。
寧亞雖然沒有看到他的動作,卻對他整個人産生了懷疑。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兩天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侏儒的态度實在太奇怪。
侏儒見他不喝,也不強求,自己對着嘴巴喝了一口,然後拿出的牛肉幹,胡亂地塞在他的嘴巴裏。
寧亞又幹有渴,只要厚着臉皮像侏儒讨水。侏儒取笑了幾句,終是将水喂到了寧亞的嘴巴裏。水是清水,還帶着甘甜,寧亞喝了一口就停不下來,直接喝掉了半個水囊。
他喝完之後,侏儒就盯着他看。
寧亞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怎麽了?”
侏儒不回答的,只是緊盯着,過了一個小時,才意味深長地說:“果然。”
果然什麽?
侏儒沒說,問了也沒說,寧亞百思不得其解,卻發現他後來對待自己的态度越發的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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