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衆志成城（二）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累。狄林将東瑰漠諸神随時可能從沙漠裏跑出來的事情有條有理地說了，其中還穿插了當初他們在東瑰漠與殺戮之神的戰鬥，将雙方懸殊的戰鬥力講解分析得非常清楚，說到寧亞為了阻止殺戮之神犧牲自己的時候，他看着寧亞，用簡潔卻很铿锵有力的語氣總結：“在殺戮之神展現的強大戰力面前，不管是聖帕德斯，還是魔法公會，甚至是朗贊舉國之力，都渺小而無力。我們犧牲的并不只是寧亞，更是整個人類的尊嚴。”

房間內彌漫着難以言說的悲壯。

寧亞面容微僵，心情十分微妙。光之子與寧亞的雙重經歷讓他無法完全以單一的身份來看待神與人的關系，但是，司頓帶給他的傷害又是那麽鮮明，以至于他心中天平像大多數人那樣，不由自主地傾斜向更弱勢的群體。

雷哲三世起身走到窗邊。天邊的雲沾染了落日餘光，層層疊疊，起起伏伏，如浪淘金，那蓬勃的姿态，哪裏像日薄西山？可那又的的确确是夕陽。兩大帝國剛剛平息內亂，光明神會也一代新人換舊人，各大勢力正是修生養息的時候，夢大陸本應迎來久違的平靜，難道也是一種假象嗎？

他思索片刻，打破沉寂：“狄林。無論是你的姓氏，還是你選擇的路，都讓我沒有懷疑你的任何理由。但如果你所說的一切成真，将意味着沙曼裏爾在未來很長一段日子裏都會處于備戰狀态，而我原本想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在于民生上。這是一個重大的決定。現在，請你認真地告訴我，你确定你剛才所說的一切，不懷疑，不摻假。”

狄林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

雷哲三世走到他面前，道：“是你親眼所見嗎？包括神祗将要離開東瑰漠，與人類争奪夢大陸？”

狄林道：“我相信寧亞。”

寧亞低頭，掩飾般地捏了下發酸的鼻子。他并不怪之前狄林沒有借兵給他，那時候的他們認識得并不久，也不算熟，任何人都不可能頭腦發昏得貿貿然地借出去一支魔法師軍團，更何況，他只是公爵之子，不是公爵本人。而這一次，他也做好了親自開口解釋的準備，卻沒有想到狄林會毅然決然擋在自己的面前。

雷哲三世道：“但是對我來說，你是你，他是他。我很感動他對朗贊乃至于夢大陸的付出，但是，國事和感動并不能混為一談。我很清楚你們的來意，如果真的衆神降臨，那麽，人類理所當然要一致對外，放下一切争議。包括具蘭。”

他如此“善解人意”倒把寧亞等人的話都憋了回去。

雷哲三世道：“所以，你們必須給我一個足以相信的證明。”

狄林看向寧亞，寧亞看向哈維，哈維……嘴角微揚：“你想要怎麽樣的證據？”

雷哲三世道：“所有的細節，包括你們怎麽确定東瑰漠諸神會從裏面出來。”

狄林并沒有說寧亞在東瑰漠遇到諸神的遭遇，更沒有透露哈維的身份。

哈維笑了笑，天色突然陰沉下來。

不，陰沉的不是天色，而是房間。

窗外霞光四射，依舊亮堂堂的，可是房間裏卻像覆蓋着起一層又一層無形的黑紗，讓在座諸人都漸漸地看不清楚彼此。

喬妮公主不動聲色地站起來，擋在雷哲三世的面前：“這是黑暗系的魔法？”

哈維道：“神法。”

喬妮公主道：“你們和黑暗神殿的人聯手？”語氣裏并不太認同。

寧亞怕她激怒哈維，連忙道：“不是黑暗神殿的人，是黑暗神。”

空氣中的黑氣突然流向了哈維。哈維伸出手，看着那些黑氣在自己的掌心中凝聚，變成一個黑色的不斷旋轉的球。

雷哲三世看着他：“黑暗神？”

哈維五指縮緊，黑色的球慢慢地消失在掌中。他擡起雙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雷哲三世極力掩蓋震驚和警惕的雙眼：“想加入的話，可以向教皇遞申請書。”他拍了拍寧亞的肩膀。

寧亞疑惑地湊過去：“申請書？”

哈維說：“問狄林要張聖帕德斯的入學申請，稍微改一改。”

寧亞：“……”

雷哲三世道：“我想這裏應該還有什麽故事。”

既然要合作，當然要告知真相，寧亞将他們在東瑰漠發生的事簡明扼要的說了，省去了很多細枝末節，包括自己被殺戮之神誤認為光明女神的烏龍，着重提及封印東瑰漠諸神陣法是利用哈維的神格，現在哈維取回了神格，他們從東瑰漠出來是遲早的事。

但雷哲三世不是那麽好糊弄的，立刻提出了疑問：“殺戮之神究竟為了什麽一定要抓你？”

寧亞有點猶豫。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曾經光之子，因為這将涉及到他為什麽會變成寧亞以及近來出現在光明神會的光之子又是誰的問題，可是說自己被誤認為光明女神的話，解釋起來也不簡單。

他正在猶豫，就聽哈維說：“他是想找個臺階下。那時候的他被封印牽制，根本沒有辦法長時間作戰，寧亞去的時候，他已經在強弩之末，所以随便找個借口讓自己離開。”

雷哲三世對寧亞經常做噩夢夢到司頓的細節并不清楚，所以，雖然知道哈維在胡說八道，倒也提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他說：“是誰将衆神關在東瑰漠的？”

哈維道：“當然是我。”

寧亞：“……”

哈維說：“別忘了，壓制住他們的是我的神格。”

雷哲三世道：“是什麽令你改變主意，将自己的神格取回來了呢？”

哈維嘴角翹了翹，沒說話，只是懶洋洋地擡起手，将寧亞摟在懷裏。

寧亞：“……”

雷哲三世道：“看來殺戮之神找對了臺階。”他顯然誤以為寧亞是被殺戮之神帶回東瑰漠之後才遇到了黑暗神，然後兩人有了感情，讓黑暗神産生了離開東瑰漠的想法。

——實在是個美麗的誤會。

雷哲三世道：“我相信你們，不過為了給我的臣民一個交代，我需要時間去東瑰漠探查。”

他說的這麽直白，倒讓狄林等人不好意思拒絕。

花廳的門被急促地敲了兩下，喬妮公主起身到門口，與敲門的人低語了幾句，然後走回來，又附到雷哲三世的耳邊說了幾句。雷哲三世說：“抱歉，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們長途跋涉舟車勞頓辛苦，讓喬妮帶你們去休息。”

哈維道：“魔法陣很方便，上午出發，下午就到了，一點都不辛苦，我現在精神抖擻，随時可以陪你去探望那個絕望的母親。”

雷哲三世道：“您的耳力真好。”

哈維說：“所以沒人敢說我的壞話，一般都腹诽。”

雷哲三世知道阻止不了他，也沒有太用心阻止，伸手道：“請。”

哈維帶着寧亞跟在雷哲三世的身後。

寧亞好奇地問什麽事。

哈維道：“你們關心的瑪麗娜王後剛剛和嗯産生争執，把孩子摔到地上了——頭朝地。現在正在救治。”

寧亞和狄林對視一眼，他們這次來就是為了瑪麗娜王後，現在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哈維眼睛朝前看，手卻搭着寧亞的肩膀，将他的臉戳回了原位：“不要東張西望。”

狄林苦笑着自言自語道：“我好像在哪裏對都不受歡迎。”

雷哲三世趕到之前，五皇子已經率先到了。他知道雷哲三世和喬妮公主在接待貴賓，所以想要自己來解決這件事，沒想到之前優雅睿智的瑪麗娜王後此時完全像個潑婦，手裏緊緊地抱着孩子，撕心裂肺地吼叫，完全不把他的解釋放在耳朵裏。

他只要找來那個與她發生沖突的侍衛。

侍衛很無辜。他表示自己絕對沒有碰到孩子的一根汗毛，從頭到尾都是瑪麗娜王後莫名其妙地沖過來，将孩子摔在地上，然後對着自己嚎啕。他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如果侍衛說的是真的，那麽這件事就很簡單了。

瑪麗娜王後自己摔的孩子，原因呢，當然是要讓沙曼裏爾進退維谷。她一個寡婦，帶着一個還不懂事的孩子，以一個國家為代價，想要獲取沙曼裏爾的保護，而沙曼裏爾的人卻傷害到了他們……怎麽想都是忘恩負義。

沙曼裏爾為了抱住自己的榮譽，更為了收服具蘭的事情更加順利，一定會好好地将瑪麗娜和小王子供奉起來。

瑪麗娜的如意算盤打得噼啪想，卻一點都沒有想過，這個世界總是千變萬化，上一秒戰友下一秒就可能變成敵人，剛剛還想好好經營自己的名聲，洗脫殺兄逼宮罪名的雷哲三世一眨眼就有了更高的追求。

“請瑪麗娜王後回去休息。”他說。

喬妮公主看着瑪麗娜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心中嘆息。必然是會不甘心的吧。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以親生骨肉為籌碼，卻沒有取得預想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