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魔2】夫君

雲崖村是個只有二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落, 背後靠着一座墳包似的山頭，村尾就像是被一道天劍突兀斬斷，于是陸地跟海洋泾渭分明, 成就了一條長長的高且陡的懸崖。

雲崖村的名字，也就是這麽來的。

這裏的人世代都在此栖息，除了女孩兒嫁出去男子娶進來，少有人口流動的。

就是因為太過封閉狹小，村裏但凡出點事，都會被這裏的村民世世代代放在嘴裏翻來覆去的念。

阿念的母親宋婉, 一個未婚就先生了個父不詳孩子的女子，就是雲崖村十年來最熱門的談資。

每次村民們閑下來了, 少不得就會用興致盎然的眼神輕蔑的語氣提起她。

甚至連名字也不會提, 只以“那個女人”代替, 像是多說一下她的名字，都會髒了他們的嘴。

可最矛盾的是, 他們最愛說的還是她。

貧困的生活已經将他們脊梁壓彎了，所以他們只能在更悲慘的人身上找到一點安慰，好叫他們心理上松快一些。

至少他們能想：至少我還是清白人。

早上天還沒亮就偷偷跑去懸崖那邊趕了海，一直到太陽升起來老高, 阿念才拎着個破簍子小心翼翼地在鋒利濕滑的礁石上跳躍着離開了海岸。

踩在濕潤黏糊的沙灘上, 阿念低頭晃了晃大肚小口的破簍子, 感受着裏面的分量, 再聽裏面細細嗦嗦爬動的聲音, 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今天收獲很不錯，他還挖出了好幾只七八兩的大青蟹, 待會兒回去好好将養着，明天就能去鎮上賣個好價錢, 娘就有錢吃藥了！

遠遠地聽見有小孩兒在打鬧吆喝，聲音似乎是往這邊靠近的。

阿念連忙收了笑，抱着簍子弓起腰，瘦麻稈似的身體跑起來快得像是一陣風，把他身上同樣破爛的粗布背心都給鼓蕩了起來。

光着的腳在濕泥地上跑起來一點聲音也沒有，确定遠離了人聲，阿念松了口氣，埋頭從簍子口往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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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鮮活的螃蟹以及其他海螺海貝蛤蜊紫菜等東西，阿念又笑了――今天能給娘熬湯喝了。

因為村裏人很讨厭他們，所以阿念的母親在懷上他的時候就搬離了漁村，在遠離村裏的一個小山坳裏落了戶。

阿念從有記憶開始，就生活在那裏。

繞了一大圈避開漁村，走在一片荒涼的野草地上，阿念這才有了心情放慢腳步，習慣性地邊走邊往地下或者周圍瞧，想要找到些能吃的野菜野果之類的。

可惜這邊都是他以及村裏小孩兒經常光顧的地方，能吃的東西根本上都被扒光了，阿念也就是習慣如此而已，沒找到也不失望。

“吓！”

阿念吓了一大跳，抱着簍子就往後面跳了一大步，等發現面前忽然出現的人是個陌生人，阿念才松了口氣。

比起來歷不明的陌生人，他更害怕的是漁村裏的人。

阿念從小就長得好，以前被他娘帶去鎮上幾次，都從陌生人那裏得過零嘴兒吃。

可漁村裏的人，無論是大人小孩兒還是老人，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是厭惡，好像他生來就是什麽肮髒的東西。

想到自己吃過的那幾次甜味兒糕點，阿念忍不住舔了舔被海風跟太陽吹曬得幹裂的嘴唇，然後鼓起勇氣問：“你、你是從哪裏來的？是迷路了嗎？”

面前這個人皮膚白得過分，比阿念在鎮上看見的白面做的饅頭都還要白。長得也很好看，還給他一種莫名想要親近的感覺。

楚淩霄眼神冷淡的看着面前這個小少年。

因為是半魔，所以不同于其他生長在海邊的村民那樣黑得泛光，反而十分白皙。

哪怕今年也才十歲，可因為太瘦，臉上并沒有半點軟乎肉，反而下巴尖尖的，臉蛋像他母親，是精致的瓜子臉。

眉毛是棕褐色，所以哪怕是劍眉，看起來還是有些軟。

大概是因為年紀小，五官還沒長開，所以像樹葉一樣的眼睛看起來偏向杏眼。

不過劇情裏，長大後的少年一雙眼會拉長，像他父親，擁有一雙即便慵懶着也像是帶着寒光的狹長眼眸。

小少年這般長相，哪怕是穿着破爛衣衫，瘦得像杆子，拿去繁榮都城或者宗門裏，也是絕對亮眼的存在。

然而楚淩霄眼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只是全然的冷漠。

要說因為長得好，阿念也沒少被人盯着看。

可不知道為什麽，被眼前這個陌生人打量一番，阿念有些不自在，心跳不自覺地就加快了。

有一種尖銳的直覺在腦海中一點點清晰，催促着阿念快點離開。

到底是個小孩兒，直覺不對勁，阿念就退縮了，抱着簍子往後又退了幾步，一邊加快語速說：“我還要回家給我娘做飯，要是你有什麽事，就往那邊走，那邊是個村子。”

說完，阿念就撒丫子跑了。

手心裏剛氤氲而起的淡淡魔氣一頓，楚淩霄皺

眉，站在原地看着小少年消失的方向。

片刻後，楚淩霄擡腳，朝着那邊一步步跟了上去。

既是要下黃泉，還是母子兩一起走吧，到底是相依為命了十年，楚淩霄不介意多一絲耐心。

之前他出現的地方已經是骁國邊界一處荒原，好在沒有深入骁國腹地，憑着他轉世身為高階魔族的能力，不過一個早上的時間，就到了雲崖村。

魔生來嗜血貪婪，領地意識也強到病态，哪怕是十年前随意玩弄的一個村姑，轉世楚淩霄也留了一絲魔氣在對方身上。

所以說，劇情裏少年能出生，那女人能平安活到病死，也算是因為女人一片癡情，沒有在魔離開後另嫁他人。

否則，被魔察覺到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占用了，結局自然是滅了那動他東西的人。

至于被別人碰過的東西本身，毫無疑問也是要被魔随手毀去的。

楚淩霄就是根據那絲魔氣一路找來，倒沒想到在半路上就遇見了小少年。

雖然走在後面，可楚淩霄不過跨出一步，就在數米之外。

阿念一路狂奔，颠得簍子裏的螃蟹魚蝦都暈暈乎乎，好不容易到了院門口，阿念弓着背單手撐膝蓋，呼呼直喘氣。

如今正是五月初夏，阿念喘勻了氣，又掀起破背心擦了擦臉上的汗，發現衣服上有泥沙，連忙扯了旁邊的葉子使勁兒擦。

覺得身上差不多了，阿念重新拎起簍子，臉上帶着笑，腳步輕快地掀開沒什麽遮擋作用的院門，進了用石頭圍起來的院牆裏。

漁村的房子多半都是用木頭跟石頭造的，不過木頭房子需要經常翻修，是家裏條件好一點的人家才會建。

阿念家就是一個破舊的石頭房，且還只有孤伶伶的一間，廚房茅房等都是靠着石頭房子用木頭随便搭了歪歪扭扭的棚子湊合。

好在因為主人勤勞，院子打掃得挺幹淨的，院子裏還有兩件迎風招展的粗布衣裳。

阿念看了幹淨的院子跟衣裳，卻是眉頭一皺，撅起了嘴小跑着進了屋子。

果然，床上躺着的娘臉色更蒼白憔悴了。

阿念又氣又心疼，也顧不得跟娘炫耀自己今兒早趕海的收獲了，把簍子往旁邊木桌上一放，就跑到石床邊伸手小大人似的摸了摸娘的額頭。

被額頭上的小手給驚醒了，宋婉從混沌的淺眠中睜開眼，看見是兒子，姣好的面容上就露出個溫柔的笑：“阿念回來了？餓不餓？娘給你做了粥，就在鍋裏溫着呢，快去吃點。”

發現娘額頭上沒像昨晚那樣滾燙，阿念松了口氣，可還是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沒好氣道：“娘，你怎麽又起來幹活了！我都說了這些等我回來就能做的！”

宋婉伸手摸了摸小少年瘦削的臉蛋，眼底是隐藏的心疼與愧疚，面上笑得越發溫和：“乖阿念，娘感覺好多了，你看，都不發燙了。”

其實是開始低熱了，宋婉能明顯感覺到體內有把火在燎灼她的五髒六腑，可偏偏身上卻感覺冷到讓人想發抖。

她知道這樣的狀态才是最危險的。

可小少年不知道，聞言就很輕易地重新開心起來，拉着娘摸在自己臉上的手眉飛色舞道：“娘，今天我發現了一個洞，肯定沒人去過，裏面好多好東西！”

說着，少年就起身要去拿放在桌上的簍子，結果沒想到屋裏的光線忽然一暗，少年往門口一看，登時吓得臉色一變。

“你是誰？想幹什麽！”

因為驚吓過度加上心髒狂跳，一股滅頂的危機感迎面而來，少年的聲音顯得高亢且尖銳。

握拳抵唇，低頭努力憋着咳嗽的宋婉也是一驚，忙扭頭看去，卻在視線接觸到來人面容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眼眶不知不覺間紅了，濕氣暈染着睫毛，而後兩汪淚水就這般自然而然地彙聚在了眼眶裏。

跨進屋門的時候，楚淩霄已經聚攏魔氣，可卻在看清石床上那個病恹恹的女人時，渾身一震，滿是冷漠的眼裏是無法自抑的震驚。

瘦得臉頰骨微突，整副身軀單薄得被一床薄被掩蓋着就看不出明顯的凸起線條。

一雙杏眸卻清澈明亮，此時裏面全是癡戀哀怨，女人顫抖着泛白幹涸的嘴唇，聲音幹啞發澀，蘊含着無盡複雜的感情：“夫君，你怎麽才回來？”

咚――！

楚淩霄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眼前這個女人，分明面容長相，除了一雙眼眸，其他任何一點都跟他的小妻子半點相似也無，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清晰至極。

“系統！”

楚淩霄下意識呼喊系統，喊完了才想起來，系統昨晚給他傳送完劇情就走了。

面對石床上女人那雙眼眸的注視，楚淩霄第一次産生了手足無措的混亂情緒。

此時的他，自然沒發現，旁邊被兩個大人忽視的小少年正好看見了他手心裏不自覺散去的黑氣滿眼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