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邪祭10】渡魔

這還是秋容第一次踩着雪走在人來人往的寬闊街道上, 哪怕這會兒過往的商隊已經陸續離開,街頭上依舊頗有繁榮之景象。

――再過一段時間,就該要過除夕了。

楚淩霄這次進城是為了換糧之事, 原本該是去副會長府邸拜訪一二。

不過現在有了小妻子同行,讓她離開自己視線半盞茶的功夫他也放心不下,因此只去得勝樓時,找上次那位李管事說了糧已換好,好叫副會長那邊安排人馬過來拉糧食。

李管事依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聞言十分感激地朝楚淩霄拱手, 又道:“楚老爺此番在得勝樓的花銷一應免費,這都是老爺早就吩咐過的, 還望楚老爺莫多推辭。”

這麽一說, 楚淩霄就明白了是所有來交糧食的人都有此待遇, 自也就不多客套。

只是李管事所謂的老爺吩咐,少不得讓楚淩霄多想了些事。

得勝樓乃錢會長家的産業, 李掌櫃剛才的話裏“老爺”吩咐,錢會長已經變得如蛇一般,自然不可能再吩咐什麽事。而錢府其他公子少爺,又稱不上一聲“老爺”。

所以, 副會長又在其中, 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不過諸多內情, 楚淩霄也就是随意一想, 轉眼就抛之腦後。

錢會長盤踞鹽城多年, 與多方勢力盤根錯節關系複雜。副會長乃後起之秀,兩人明面上和諧共處, 暗地裏卻沒少争鬥。

秋容沒關心別的,只聽懂了這次他們吃飯免費這個意思, 登時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

等到離開得勝樓的時候,秋容小碎步地歪靠在楚淩霄懷裏,楚淩霄扶着她,滿腔無奈:“娘子,你是不是嫌為夫銀子太少?”

秋容撇嘴,有心想要怼他,可一運氣,肚子就撐得慌,只能作罷:“免費的能跟自己花錢買的東西比嗎?況且得勝樓裏的鍋子實在好吃,比當年咱們自己瞎弄的鍋子不知美味多少。”

楚淩霄垂眸悄然打量,發現小妻子真的只是随口談起曾經,并沒有觸動什麽情緒。看來另外的一魂一魄正在潤物細無聲地與她融合,楚淩霄心神放空半秒,自己也不知自己該做何感想。

一切随緣,這個想法,是楚淩霄曾經無比唾棄不屑的,現在卻莫可奈何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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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這裏,自當還有更好吃的。”

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地把小妻子安頓在軟塌上,楚淩霄忽然出聲:“等你生下平安,我帶你去游遍山川,如何?”

原本神色慵懶的秋容睫毛輕顫,而後緩緩擡眸,一雙清淩淩的眼眸無波無瀾地注視着楚淩霄,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偏偏那張因為剛吃了鍋子而越發嬌豔如花瓣的唇,此時此刻吝啬得只言片語,甚至一個冷哼都未吐露。

楚淩霄心髒驟然一縮,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握着猛然一攥。

疼得血液冷凝呼吸不得。

蒼白的俊臉上,臉色越發慘白,楚淩霄擡袖掩唇咳嗽不止,說不上來是真的咳嗽止不住,還是他自己不想止住。

“咳咳,咳咳咳……”

安靜的馬車裏,只剩下沉悶壓抑的咳嗽聲。

咳嗽中,楚淩霄得以名正言順地垂下眼眸不去與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對視,也可以懷着倦怠任由咳嗽出的水汽浸潤睫毛眼角。過了片刻,馬車外終于傳來霍青忍不住地出聲詢問:“老爺,要不要去請個大夫看看?”

叮――

一枚薄胎瓷杯被翻轉過來,素手拎起固定在小炭盆上溫着的茶壺。

水流輕緩的聲響後,一杯溫茶送到楚淩霄面前。

楚淩霄擡眸,秋容有些別扭地別開臉,唇倔強地抿着,一言不發。

楚淩霄無聲一嘆,雙手接了茶,一口飲盡。

掏出手絹擦了唇,楚淩霄沒再說游覽山川之事,轉而說起旁的:“今次這場雪越下越大,不知幾時才能停。”

頓了頓,楚淩霄擡眸看她:“等回去了,我給你堆個雪人在窗下陪你。”

秋容臉上有了點笑,可又覺得笑了就太沒面子了,于是在笑容剛露出些許的時候連忙壓了回去,掩飾性地斜眼給了他一個鄙視:“就你現在這風吹就倒的身子骨,別雪人還沒堆好,自己就倒雪地裏了。”

楚淩霄失笑,還未笑出聲就忍不住咳了一聲。

秋容別開的臉轉了回來,微微蹙眉看着他:“你這到底是什麽毛病?之前不是好好的嘛?要是真不好了,還是聽霍青的,趕緊請個大夫看看。”

說完秋容小聲嘀咕:“又不是以前兜裏沒幾個銅板的時候,真是越有錢越摳門兒,對自己都這麽摳。”

楚淩霄也不為自己辯解,只是笑得眉眼舒展,“沒什麽,我總會活到你想讓我活着的時候。”

秋容沒多想,只覺得他說話忒拐彎了,弄得人想一想就腦子打結,弄不懂他話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外面霍青豎着耳朵半天沒聽到老爺的回應,又聽老爺太太聊得似乎很高興,也只能失落地歇了拐去請大夫的心思,老老實實把馬車往城外趕。

雖說霍青是府裏最得老爺信任的,可也僅此而已。

霍青還不至于蠢到懷着“為老爺好”這種心思,就能無視老爺的意思,自顧自做主辦差。

車輪碾着積雪前行,沒多久,車頂上就堆了一

層積雪,馬兒走得慢,霍青也不敢甩鞭子抽打。

積雪還沒輾實的時候馬車最容易打滑,只能這麽慢慢地走。

好在馬車裏面有一應的軟被暖爐,在路上多耽誤些時間,也不礙事。

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楚淩霄驀然心神一滞,若有所感地擡手将簾子撩開一點縫隙。

前方不遠處,一身穿袈裟手持法杖的和尚,眸光似電地恰好與楚淩霄對視。

只這一眼,就讓楚淩霄遭遇了許久未曾感受過的危機。

霍青扯了扯缰繩,遲疑地往後面禀道:“老爺,前面有位大師,好像是要攔咱們的路?”

現在他們已經出了城到了郊外,再有一段距離就要下了大道,往小道上直奔雲鶴別院了。

霍青以為對方是想要搭馬車。

楚淩霄看着對方沖馬車擡了擡手,明白對方是奔自己而來的。

心念急轉間,楚淩霄已有決斷。

放下簾子,楚淩霄将放在旁邊的狐裘拿來重新給自己披好,系帶子的同時對不明所以的秋容叮囑道:“我讓霍青先把你送回去,記住,若我今日沒回來,你就留在正房裏,哪裏也不要去。”

想了想,楚淩霄又湊過去低語道:“我們睡覺的床塌下有一密道,兩日後我沒回來,你就從那裏離開。”

秋容滿眼茫然,可她看得出來楚淩霄此時正陷入莫名緊張中,不由自主跟着緊張起來,拽了楚淩霄衣袖追問:“到底怎麽了?外面發生什麽事了嗎?”

為什麽會說出自己回不來這樣的話?

哪怕一心想要養大孩子後就殺了負心漢,可真到了此時此刻,秋容卻心神不寧,只想要把他抓住,不讓他走。

看秋容想要去掀車簾,楚淩霄連忙将她手抓住,“沒事,不要慌,我會回來的,只是說來吓唬你。”

扯着唇笑了笑,楚淩霄不再多言,一手扯着狐裘下擺,一手從坐墊下抽出一把短刀,手腕一翻,短刀就轉着花輕巧利落地滑進了他寬大的袖袍裏。

秋容從來不知道馬車裏他觸手可及之處還有兵刃,也不知道他對兵刃似乎很是熟悉。

楚淩霄出去了。

在他掀開簾子出去的瞬間,目光始終追逐着他的秋容隐約看見了前方站 着個紅黃身影。

一直到馬車重新動起來,秋容腦子裏白光一閃,忽然就想起來,那紅黃身影,不正是一名穿着紅色繡金經的大和尚嗎?!

這個認知讓秋容心頭砰砰亂跳,也後知後覺的明白了楚淩霄說的那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秋容心神巨蕩之時,楚淩霄已經一步步走到了大和尚面前。

大和尚看着不遠處的馬車離去,最後只長嘆一聲,單掌豎起,垂眸念了聲阿彌陀佛,“施主何必執迷不悟。”

楚淩霄以手帕捂着唇咳嗽兩聲,笑道:“既已入執,何來得悟。”

說罷,楚淩霄扭頭看了眼旁邊的亭子,擡手比了個請的姿勢:“大師,不如進亭中一敘。”

亭子是郊外專供送別休憩之用,到了冬日,裏面雖沒有爐子取暖,卻早已挂上了麥稈編制而成的簾子擋風。

一陣風刮過,鵝毛大的雪花被吹得直往人臉上撲。

楚淩霄又被寒氣嗆得咳嗽起來。

眼見着面前的施主咳嗽不止,大和尚又回首看了一眼馬車消失的方向,點頭應了楚淩霄之請。

沒有爐子,沒有熱茶,二人各自端坐與墊了麥稈蒲團的石凳上。

楚淩霄垂眸看着石桌上雕來下棋的楚漢河界不發一眼,大和尚法杖平放在自己腿上,左手撥動掌中念珠,嘴唇翕動間無聲念經誦佛。

一時間,天地間似乎只剩下外面雪花撲簌的輕響。

半晌之後,大和尚無奈地睜開雙眸,古井無波的眸子看着楚淩霄,“施主心魔已至聖境,竟是渡不得了,老衲慚愧。”

楚淩霄依舊溫和淺笑,只手中少一盞溫茶烹煮:“大師不必如此,成魔成佛,都是執念,于紅塵衆生而言,皆為無足輕重之過客。”

大和尚凝眸沉吟,依舊不肯:“心魔不可渡,老衲只能走下下之策,先渡身魔,再渡心魔。”

此言,便是要先放過楚淩霄,去渡不該逆轉輪回出現在人世間的秋容了。

說出此話的大和尚看似從容,心裏卻被重重疑惑包裹。

這夫妻二人好生古怪,一個身成聖象,卻心念成魔。一個以身化魔,卻心有聖土。

可無論如何,都是不應當容于天地的。

若是放縱不管,悟心大師自覺對不住天下蒼生。

楚淩霄面上的淺笑緩緩消失,一雙茶褐色的眼幽幽加深,氣氛變得冷凝時,楚淩霄打開左手,掌心翻轉。

掌心橫線處,早該愈合的傷口顯露出來,卻沒流血,取而代之的,是縷縷濃黑的魔氣從血肉中氤氲而出,然後纏繞在掌心紋絡上流連糾纏,如匍匐在主人腳下的兇獸。

“大師,有時候,魔,也非是禍害蒼生之魔。”

輕咳一聲,在悟心大師驚疑不定的神色下,楚淩霄繼續道:“心魔成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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