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浠水之行(一)

冬日的午後,陽光暖洋洋的照下來,曬得人十分舒服,宋青書在小院中練劍,牛嫂也端了個大木盆出來,坐在角落能曬着太陽的地方洗衣服。

洗衣的間隙偶爾擡頭看兩眼宋青書,只見他練的是武當劍法,雖然出手軟綿綿的沒有什麽力道,但是風範不同,動作嚴謹,招數精奇,不禁暗自贊嘆宋公子不愧是名門大派出身,一出手就能看出和江湖上一般武人的不同之處。

明教弟子的師承各不相同,教派的規模浩大,在武林中稱得上是第一大派,但是教中弟子在武功方面就雜得很,不及中原這些名門正派教出來的弟子精純。

等宋青書收勢練完,牛嬸就起身去擰了一把溫熱的手巾來給他擦擦汗,一邊贊道,“不錯,宋公子你這套劍法練得當真好看。”

宋青書接過手巾微笑道,“牛嬸,你每日都要誇我一次。”擦過汗自己感覺一下,“我今日還好,練完一套劍法也沒覺得怎麽累,還想再出去走走。”

牛嬸看他精神好,跟着高興,“好啊,我去給你拿件厚袍子,穿上再出去,剛才出了汗可千萬不能吹風。”

等她把那件褐色的厚棉袍拿出來宋青書就遲疑了,嗫嚅道,“我忽然想起早上有一篇字寫了一半還沒寫完,我還是先去把它寫完吧,就不出去了。”擡腳要往屋裏溜。

牛嬸拉住他,“寫字急什麽,今天不寫明天寫,你又不是衙門裏給人寫文書的,別人立等着要拿。剛才不是還興致挺好的想要出去呢,這怎麽忽然又不想去了?不舒服了?”

“那倒不是。”

牛嬸有些擔心,追問道,“真的不是?不舒服了可別自己忍着不說。”

宋青書不好意思,自己也有點好笑,吞吞吐吐的說起了上次在村口看到了‘小肉粽’之事,他現在可不太敢穿着這件衣服白日裏出門,以免‘大小肉粽’碰了面他會尴尬。

牛嬸被他逗得直樂,“你早說啊,這是什麽要緊事了,你不喜歡這衣服,我另外拿布料去讓人重新給你做一件就是。”

這點小事,牛嬸說幹就幹,将木盆裏洗了一半的衣服搬進屋,卷了一卷子布匹棉花就出門了。

宋青書從小就很有人緣,走到哪裏都會得到長輩們的喜愛,現在努力不去想心中那段讓他癫狂的癡情,說話行事又回複到原來那樣有禮讨喜,日子一久,身邊唯一的牛嬸就不知不覺的把他當成了自家侄兒一樣看待。

雖然也約略聽說過宋青書之前的那些斑斑劣跡,但是都很難和自己天天相對的這個俊美文弱的青年人聯系到一起。

久而久之的牛嬸就開始偏向于宋青書,暗以為江湖傳聞未必可信,世人都慣愛誇張的,一分錯便能誇張成十分,宋公子要真是那麽十惡不赦教主又何必費心救他。

去村中找到相熟那戶人家,給了布料棉花再留下點錢做酬勞,央那家的媳婦這兩日一定要幫她趕制出來。

出來之後便想既然出來了,那就順路再去村口茶棚買點醬肉回去給晚飯添個菜。

村口茶棚除了給路過的客商腳夫提供茶水,還兼賣面餅,醬肉和鹹水花生。茶棚的王大伯醬肉燒得噴香,村裏的富裕人家有時也會去他那裏買點回去打牙祭。

等到牛嬸拎着二斤醬肉出了茶棚時,心中卻犯起了嘀咕。

茶棚裏坐了三兩個既不似客商也不像行路人的壯年男子,慢悠悠的坐在木桌前喝茶吃花生。茶棚老板王大伯的臉色也很古怪,悄悄告訴她這幾日經常會有這樣的客人來喝茶,一坐就是大半日,不曉得是什麽路數,雖然不曾短他茶錢,但是總讓人心裏惴惴的,有些不安穩。

牛嬸留上了心,出來時故意繞路,沿着村旁的小溪走了走,之後驚覺不對。

大冷天,在溪邊垂釣的就有三四個,雖說溪水沒有結冰,但是水邊上冷飕飕的,坐着釣魚可是個苦差事,偶爾有一個也就算了,忽然出現三四個,這也太不正常。

還有林中閑逛的幾人,看着也不對勁,不像是本村的人。

牛嬸心中不安,這小村子一貫寧和,都是本地土生土長的鄉民,只有她和宋青書兩個外來人,要是有誰來挑釁生事,那九成是沖着宋青書來的,也不知他以前都得罪過什麽人,厲害不厲害。

假裝進樹林去拾野菌子,試試探探的想要穿過林子去,那幾個在林中閑逛的人立刻不着痕跡的聚攏上來。

牛嬸不敢硬闖,況宋青書還在家中呢,她也不能自己發現不對就先跑了,因此假裝走錯了方向,立刻回頭,那幾個人便也重新散開。

牛嬸急匆匆回去,打算先找個地方讓宋青書躲起來,她再想辦法去濠州城向教主禀報。

進了院子就聽房裏一陣清朗的笑聲,“宋大哥,你總算輸了一次!”

正在驚恐時聽到這聲音不亞于一顆安心丸落肚,只要教主在,那就萬事無憂,牛嬸大松一口氣,也不急着藏人了,拎了醬肉直接下廚房去準備晚飯。

張無忌前天忙裏偷閑,特意去向範遙範右使學了兩手詭異的棋路,今天來一試,果然就殺了宋青書一個措手不及,頭一次在和他對弈時敗下陣來。

宋青書搖搖頭,對張無忌那與往常迥然不同的棋路不以為然,開始往小竹簍裏撿棋子,“這種詭異的路數只能殺人一個措手不及,下次就不頂事了,你不要高興得太早?”

張無忌道,“我贏一次就好,本來也沒想次次都贏你。”

收拾了棋盤棋子就站起來,轉悠到廚房問問牛嬸宋青書這兩日的情況如何。

牛嬸一邊切菜一邊告訴他,“宋公子的身體最近還真是不錯,力氣精神都比以前見長,胃口也還好,晚上睡得都安穩,我幾乎要看不出他是個病人了。”

張無忌十分滿意,“他能将養成現在這樣确實是不錯,就是暫時還不能練內功,其他慢慢都能恢複成和常人無異。”又不放心囑咐道,“不過牛嬸你平日裏還是要仔細着些,他的體質依然是弱,一個不小心就會生病。”

牛嬸答應,“教主,你放心吧,我照顧了宋公子這許久,心裏有數的。”順便就将剛才出去發現附近有可疑人等出沒之事禀報給了教主。

張無忌笑道,“你夠警惕,我派了幾個人來護衛宋大哥,還沒顧上和你說,你就自己先發覺了,不用緊張,那幾個是洪水旗才從山西過來的教衆,所以你看着眼生,其實都是自己人。”

牛嬸一愣,自己人?可是她方才試探着要穿過林子出村去,那幾人可是作勢要攔她的!這是怎麽回事?

開口欲問,張無忌卻已經從鍋裏拿了她隔水溫好的一盅藥轉身出去了,“現在給宋大哥吃藥,再過半個時辰正好可以吃飯了。”

宋青書看張無忌給他把藥端出來就起身去接,玩笑道,“我自己去拿就好,你別總是做這些事,總使喚明教教主給我端茶拿藥的,我可當不起。”

張無忌道,“我順手就帶出來了,不費事,和使喚有什麽關系,況且你身體不好,我照顧你是應該的。”

宋青書很領他的情,不過不怎麽贊成他的說法,坐去桌邊慢慢喝藥,“身體不好的人你就要照顧?那你們起義軍打一次仗你不就要忙死了?”

張無忌坐在對面看他喝藥,随意問,“這話怎麽說?”

宋青書擡頭一笑,“常言道殺敵一萬自損三千,一場仗打下來,就算是大勝,你們的死傷者也會不少,死的不論,光算傷者,張大教主一個個都去親自裹傷奉藥,三頭六臂恐怕也不夠你用。”

張無忌一曬,“宋大哥,你笑話我,随軍自然有掌管醫藥的軍員去救治傷病。我其實還真想做個随軍的醫者,定然可以救不少人,也沒做教主的這許多煩惱。可惜不行啊!”

“你教中最近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宋青書聽他的言下之意是最近有什麽棘手之事。

張無忌微皺眉頭,“唉,徐壽輝徐兄不知受了誰的挑唆竟然打算要在浠水自立。”

徐壽輝的大名宋青書也聽說過,他率衆在羅田發動起義,義軍迅速攻克了黃州和浠水,是個赫赫有名的明教起義軍将領,一時沒聽明白,問道,“自立?他要反出明教自立門戶麽?膽子夠大的。”

“不是,他想要自立為王,自己登基當皇帝。”

“啊!”宋青書下巴差點掉下來,“徐壽輝他一個明教的教衆都要當皇帝,那你這個教主是什麽?”

張無忌十分無奈,“這些人擁兵自重,我們鞭長莫及,不好控制。他竟然還裝模作樣的呈上來一通書信,意思是他登基之事不是私自做主,還是禀報給我知道了的。我昨日和楊左使,舅父他們商量了一晚,最後決定還是我自己去浠水一趟,後日就走。”

宋青書道,“徐壽輝既然敢送書信來,那肯定是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你去也不一定能攔得住。”

張無忌道,“不錯,他身邊還有陳友諒那個奸人挑唆鼓動,我也十分頭疼要如何去解決此事。而且這一去起碼要一兩個月的時間,我還不太放心你一人留在這裏。”

“陳友諒?”宋青書和陳友諒打過交道,深知此人的奸詐難纏。張無忌寬宏大度,碰到這種人只怕會纏受纏腳,難于應付,“楊左使與你一同去?”

“不,這邊的局勢不比徐壽輝那裏好應付,也離不開人,楊左使要在濠州坐鎮,我自己去浠水。”

宋青書站起身來,在屋中走了兩圈,最後停住腳看着張無忌正色道,“張教主,你若是信得過我就帶我一同去浠水,別的不敢說,幫你對付陳友諒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張無忌眼睛一亮,“對啊,我可以帶你一起去,那樣就不怕留你自己在這裏會被……打擾到了。”

宋青書覺得他和自己所說牛頭不對馬嘴,“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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