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何為真善

狗蛋兒平時練武少不得小磕小碰，家裏還是常備着一些外傷藥的。

倒是雪兒看見被李氏抱進來的狗蛋兒的狼狽樣子吓了一跳，“狗蛋兒？”

“沒事。”李氏抱着自家小兒子走進了屋裏，開始翻傷藥，一邊安慰着雪兒，“皮外傷，不礙事。”

“嗯……阿娘，這是妞妞爹打的？”雪兒擦着手，皺着眉看着狗蛋兒呲牙咧嘴地脫衣服。

狗蛋兒一鼓嘴，“我沒事，倒是妞妞給她爹打得夠嗆……”

李氏聞言敲了狗蛋兒的腦袋一下，“那也不準再去找她。”

狗蛋兒可憐兮兮地擡頭，“為什麽？妞妞本來就沒人理，好可憐的。”

“你去了也只能給她惹麻煩，她自己的事總歸要她自己解決，你只能添亂。”李氏斜了自己兒子一眼，“今天這小姑娘挨打你敢說不是你害的？”

“我……”狗蛋兒下意識地要争辯，但是一想，妞妞掉進河裏還真是他害的，不由得沒了氣焰，蔫搭搭地坐在床沿。

雪兒看着狗蛋兒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由得好笑，“快弄幹淨，出去吃飯了。”

“嗯……”平日裏一聽吃的就興高采烈的狗蛋兒今天倒是顯得沒精打采的。

這一頓晚飯因為最鬧騰的狗蛋兒的沉默，一家三口吃得安安靜靜的顯得有些冷清。

李氏端着飯碗不時發愣，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這種……孤單的感覺了。

可這是她自己選擇的，沒什麽好後悔。

她苦笑了一下，埋頭吃飯。

雪兒眨着大眼睛，看看李氏又看看狗蛋兒，懂事地什麽也沒說，等大家都吃完就收拾碗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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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兒倒是老老實實地坐在院子裏的小凳子上，拖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麽。

李氏抹幹淨了桌子，瞧着狗蛋兒發呆的小模樣，不由得微微笑了，她摸了摸小兒子的頭頂，“在想什麽呢？”

“娘……”狗蛋兒擡頭，“外面，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李氏愣了一愣，“怎麽忽然想起問這個？”

“哥哥說，外面沒有村子裏好，外面的人會打架，會搶東西，可是村子裏不會。”狗蛋兒的小臉上全是困惑，“可是，妞妞爹也打妞妞啊……村子裏真的比外面好那麽多嗎？”

李氏笑笑，也拎了個小凳子坐在狗蛋兒面前，“外面啊，是會有人打架、有人搶東西，還會打仗——但是也有很多村子裏沒有的玩意兒。外面有壞人，也有好人。就像村子裏，有柱子哥他們對咱們好的人家，也有像妞妞她爹那樣讨厭咱們的人家。”

“……聽起來，外面和村子裏也差不多？”狗蛋兒思考着，“還有村子裏沒有的東西，明明是外面比較好啊？哥哥為什麽說村子裏好？”

李氏愣了一下，“外面的人多啊，遇到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卻不一定了。你哥哥他……”他是不是還記得他尚幼時的事情？

狗蛋兒眼巴巴地看着李氏，她苦笑了一下，簡單地說，“你哥哥小時候遇到過壞人，村子裏沒有那麽壞的人。”

“嗯……”狗蛋兒想了想，忽然站了起來，“那我一定要變得好厲害，不要讓哥哥再被那麽那麽壞的人欺負！嗯，娘也是！”

李氏愣了一下，笑着親了一下狗蛋兒的額頭，“好孩子。”

雪兒輕輕掩上了廚房的門。

他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他知道李氏恐怕知道他還記得，他不是她親生的孩子。

他在怕什麽……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就是本能地藏了起來，不想面對。

外面的光線一點一點暗了下去，狗蛋兒已經被李氏拎回屋睡下了，外面安靜了下來。

雪兒靠着木門坐在地上抱着膝蓋，默默地發着呆。

李氏原以為雪兒已經進屋去了，卻發現并沒有，她不由擔心了起來，又回到院子裏找。

這山裏太陽一落山便冷了下來，雪兒再不回屋去怕是要凍壞，李氏着急地打量這院子想找到蛛絲馬跡。

雪兒并不是那種會上蹿下跳的孩子，大概是在什麽屋子裏躲起來了。

她提了一盞油燈，皺着眉去柴房找了一圈，沒找見人，尋思這孩子別是收拾了碗筷就沒從廚房出來？

廚房本就濕冷，李氏不由更急，快步走向廚房，然而她畢竟腿腳不便，踉跄了一下差點打翻了油燈。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提起燈往廚房去。

雪兒本已昏昏欲睡，此時聽見外面的響動，不由擡起頭來，卻見門縫裏透出了一道橙色的光，并且越來越亮。

李氏推了推門，沒推開，她敲了敲門，“雪兒？在裏面嗎？”

雪兒抱着雙膝，唇縫裏擠出了小小的一聲“嗯”。

“怎麽了？”李氏又推了推門，“雪兒你不舒服嗎？還能開門嗎？”

屋裏卻再無回應。

李氏皺眉，舉着油燈四處照了照想找個趁手家夥來開門，卻聽“吱呀”一聲，門被從裏面打開了，雪兒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後。

她一把攬過雪兒，擔心地嘀咕，“身上這麽涼，還好還有些熱水……雪兒咱們趕緊回屋去，別凍壞了。”說着就要帶他回卧室去，稍一用力，雪兒卻沒有跟她走。

李氏詫異地低頭，“雪兒？怎麽了？”

“阿娘……”雪兒低着頭，聲音有些沙啞，“你不怪我嗎？”

“怪你？”李氏愣了愣，苦笑，“有什麽可怪的？”

“我……我沒管好狗蛋兒，還跟他說，說外面的事……”雪兒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不出聲了。

李氏略一思索，蹲下來和他平視，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語氣嚴肅，“雪兒，你還記得什麽都不重要，現在你是我兒子，你叫我娘，有我在就絕對不會再讓你出事的。”

雪兒擡頭，怔怔地看着李氏，“嗯”了一聲。

李氏嘆了口氣，揉了揉雪兒的頭，“別想了，再不回去明天恐怕要染風寒了。”

“嗯……好……”雪兒還在想着什麽，卻還是順着李氏的力道跟着她回屋了。

照看兩個孩子睡下，李氏坐在床邊思索。

這個村子的人幾乎不下山，只有劉大柱和劉阿福兩個人會出山去賣皮子山貨、買回村裏需要的東西，好像也沒人想過以後要出去。而村長劉阿福的胞弟劉小祿又和他人不同，很不喜歡她這個外來者……

那麽……這個村子有什麽秘密是一定的，她早知道。而守着這個秘密核心的人很可能是對她最不友善的劉小祿。

原本她和劉小祿也沒什麽交集，這讓她覺得也許在這個山村終老也不錯。

但是曾經馳騁沙場的她不會看不出來，劉小祿打自家丫頭的力道和打她家兒子的力道完全不同——他是真的照死裏打狗蛋兒的，假如狗蛋兒不是跟她練武身體壯實，假如她再晚出現幾分鐘……

李氏掩面，不敢多想。

她總還是要讓兩個孩子出去的。這個村子不可能真的接納他們，哪怕……曾經對他們那麽熱情友好。

打定主意的李氏次日便開始給兩個孩子講村外的事。

雪兒和狗蛋兒不出去的時候是決計不會有孩子到他們家裏來找的——這估計也是大人的囑咐，李氏得以詳盡地講述她知道的一切，而不用顧忌這個村子裏的孩子是不是不被允許知道。

狗蛋兒幾乎立刻就被外面精彩紛呈的世界吸引了，雪兒卻若有所思，仍然很安靜。

“娘，我想出去看看……”狗蛋兒百無聊賴地趴在院子裏的石桌上，“看過了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嘛。”

李氏微笑着撫着狗蛋兒的頭，“會的。早晚有一天會帶你們出去的。”

雪兒愕然擡頭，“……帶我們？”

李氏點頭，“所以你們要好好聽着啊，外面和這村子裏可很不一樣呢。”

“嗯！”狗蛋兒充滿幹勁地點頭，倒是雪兒一反常态地無精打采。

李氏微微搖頭，張口從家國天下、幾大勢力開始講起……

盡管雪兒并不想離開這個村子，但是他知道李氏其實是個固執的人。

就像她在狗蛋兒剛滿月便帶着他離開了家，完全不顧自己仍然虛弱的身體。

李氏既然決定了會帶他們離開，那他也無從改變。

只是他知道，這些一定都有理由的。

……尤其是在路上李氏因為自己的身體不好拖累他照顧她之後，一點一點地變得讓他決定越來越可靠了。

這兩個孩子做在自己母親身邊，聽着外面精彩紛呈的世界。

他們知道他們早晚有一天會走入那個世界。

只是他們想不到，他們那麽快便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