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何路何往

“你們要動手了？”哨子把玩着他手裏破爛的鬥笠，站在空無一人的密林裏。

他的問話沒有回音，他卻并不在意地挑起了嘴角，“他們是我師父和師爹呢，我可不能讓你們這麽輕易就殺了他們。”

密林裏傳來一聲嘆息，“是師公，不是師爹。”

“不要在意細節。”哨子反手把鬥笠扣在了頭上，“今天即使是你，我也要攔上一攔了——盡管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攙和進來。”

“你還是不合格啊……也罷，那就讓為師看看，如今你進境如何好了。”方才那聲音又再響起，密林深處一陣晃動。

哨子看得到許多道黑影向營地摸了過去，卻沒有動。

因為他知道他師傅還在這裏。

他并不在意所謂的不合格。

葉采桑是開啓四聖獸這扇神秘大門的鑰匙，唯一一把。

誰也不知道那門後是什麽……所以最安全的法子，就是毀了這把鑰匙。

九天，是要這世間安穩的。

不擇手段。

哨子嘴角挂着的笑仍然有着玩世不恭的意味，卻早已凝神以待。

盡管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師傅，但是他得承認，他的師傅很強。

那個人想殺的人，還沒有活下來的。

而他正在做的事，便是讓葉采桑成為第一個從他手中活下來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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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挑戰性，不過，他不介意。

他想和他師傅對着幹已經很久了。

今天剛好踐行。

他的師傅毫不手軟地射出了一枝弩箭。

哨子側身閃過，在空中虛抓了一把，然後攤開手掌。

那上面什麽都沒有。

可是他知道小玉給他種了生死蠱。

他問過曲雲，生死蠱的時效并不長，很快就會過了。

“同歸于盡……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忽然笑了，像惡作劇成功過的孩子，“你費盡心力想做的事情，由我毀掉，感覺還是不錯呢？”

“……你這叛逆期也太長了一點？”他師傅的聲音很是無奈，但卻在林中飄忽不定。

哨子并不應聲，擡手摘下鬥笠扔了出去，人卻向另一邊蹿去，手指一錯，他那說書用的扇子竟變做了一柄短劍。

然而迎接他的是漫天弩箭——

“采桑快走——！”徐曠長槍抖動，如梨花散落，防得密不透風，沒讓一枝箭紮進來，“別忘了我給你的那個瓶子！”

葉采桑臉色蒼白地咬住了下唇。

她在徐曠身邊坐了兩個時辰，試圖整理自己紛亂的思緒。

發生了太多事情，颠覆了她十年來的認識，她需要時間。

如果不是徐曠該換崗了，她可能會一直坐在那裏。

徐曠拉起她的時候塞給了她一個白瓷瓶，說是哨子給他的假死藥，如果不行就吃掉它。

只是她沒想過，她才剛下定了決心忘記十年前的那場慘案專心做她的绮秀弟子，就迎來了這樣的刺殺。

在她和徐曠走出營地地一瞬間，漫天羽箭傾瀉。

此地防守的都是天盾營将士，反應都不慢，這一波羽箭倒是做了無用功。

然而葉采桑握着雙劍，不知所措。

她甚至看不清羽箭是從哪裏來的，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

徐曠見狀，一聲口哨招來了自己的馬，擡手将葉采桑甩上了馬背，順勢在馬臀處拍了一掌。馬兒嘶鳴一聲，撒開四蹄狂奔了起來。

漫天羽箭立刻轉了方向，朝那一人一騎射去——然而最有力的一枝竟仍朝着徐曠射去。

徐曠大喝了一聲，長槍橫掃，将那羽箭打落，竟是震得虎口發麻。

他知道他也被盯上了，咬了咬牙，身形一蹿就跟着葉采桑去的方向追去。

現在應該輪到他站崗，他現在做的事情是在臨陣脫逃……但他不能站在那兒給那不知在何處的人打，更不能因此連累他的戰友。

“徐曠！？”他的戰友們詫異地看着他狂奔而去，身後卻跟了一串羽箭。

徐曠沒有理會身後的呼喊，他全力運起內功。

天策雖身着重甲，但戰場沖殺之術卻有獨到之處，他竟是成功追上了葉采桑胯下的快馬，伸手抓住了缰繩，翻身上馬，将葉采桑攬在了懷中，長槍一圈，羽箭再也射不到她。

“徐曠！你做什麽？”葉采桑詫異地回頭。

“我也被盯上了。”徐曠口氣輕松地回答她。

葉采桑愣住，“……因為我？”

“從我在那兒長大開始，我就躲不開這事兒了。”徐曠挑飛了一枝箭，“這樣不行，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

葉采桑的思緒被拉回眼前，“我們分開，他們至少要分一部分走。”

徐曠立刻說，“馬給你。”

“別鬧。”葉采桑反手用劍柄敲了敲徐曠的铠甲，“沒了馬你的功夫還剩幾成？信不信我活得比你長？”葉采桑說完，沒給徐曠反應的時間，從馬背上旋身而起，輕巧地落在了樹枝上，雙劍一錯一聲輕叱，內勁旋出，卻是一式劍神無我，四周的枝葉紛紛揚揚地飄落。

紛亂的枝葉擾亂了視線，追來的羽箭立時稀疏了幾分。

徐曠知道現在多說無益，只是一撥馬頭，猛然轉了個方向，卻讓他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他毫不猶豫地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一式突便沖了過去，絲毫不顧林中橫出的枝桠藤蔓抽打在身上。

然而長槍沒入黑影，卻并不似刺入血肉，而是軟綿綿地不着力。

徐曠心知不對，立刻撤槍合身倒在地上一個翻滾，正躲開了一排羽箭，然而緊随其後卻是一枝粗得多也有力得多的羽箭——就和在營地門口襲向他的那一枝一樣。

躲閃不及，他只能擡槍來擋。而倒在地上不便用力，他只擋開了一點，原本向着他咽喉去的羽箭竟穿透了他的肩甲，紮進了他的血肉。

但這一次他看清了羽箭的來路。

徐曠一躍而起，蹿入了林中。

葉采桑在林中騰躍。她的輕身功夫不算太好，但七秀地處揚州，水榭花楹之技卻是極為輕巧，此番由水面改為枝頭，她也十分輕盈靈巧，利用樹幹遮擋，她需要面對的羽箭并不太多。

但是她知道這樣不行。

隐元會……或者說九天，不殺死她是不會罷休的。

她知道得太多了。

盡管她明白她不會做什麽，但是九天不會相信她。

他們要她死。

比起天下，她一個人又算什麽呢？

什麽也不算。

葉采桑苦笑，只是連累了徐曠……

她從懷中摸出徐曠給她的白瓷瓶，咬開塞子。

只有她死了，這件事情才算結束。

她很明白這一點。

現在，她準備賭一把……

看看那些人會不會驗屍。

或者……賭一把哨子會不會幫她。

葉采桑躲在樹後，倒出了藥丸——有兩顆。

她愣了一下，“徐曠……？”他沒拿！？

那他打算怎麽辦？

葉采桑重新把白瓷瓶塞好，揣回了懷裏，抄起雙劍，憑着印象往徐曠的方向找去。

“我們一起……一起活下去，或者，一起死。”

十年前，他帶着她下山的時候，雖然沒有說，但他就是這麽做的……

她現在，又如何能抛下他一人？

“頭兒……呃……”一個黑衣人看到倒在地上的哨子和站在他身邊手持千機匣的頭領，有些詫異。

“不用管他。”那人拎了千機匣，“找我什麽事？”

黑衣人低聲說了什麽，他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密林又恢複了原本的靜谧。

只多了安靜躺在地上的哨子。

他的心口還插着一枝羽箭，只是面色卻并無不對。

——大概沒有師父會舍得殺死自己的徒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