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二天,一件意外的事情卻發生了。

網絡上鋪天蓋地地傳播着這樣一個消息,IEN的老板被人拍到與人幽會,對方是個男人。這本來不是什麽大新聞,裴英智向來風流,只是近幾年來收斂了很多,但是這又不代表他不會去做這件事情。叫群衆好奇的是另外一位主角,第一批放出來的照片很模糊,場景像是某個很老舊的居民樓,那人是個背影,裴英智好像在和他站在窗邊擁吻。幾張照片中只有一張露出了男主角的側臉,因為是夜晚,所以很黑,不是很好辨認,大家憑借輪廓猜來猜去,都在猜測是娛樂圈哪個小鮮肉傍上金主了,後來被某一樓一語道破——

哎呀,怎麽可能是娛樂圈的人,也不看看這是住的什麽地方?金主嫖人會找個這麽寒酸簡陋的場所?搞不好這就是主角的家,貧民窟裏蹦出來的“灰姑娘”。

這一下,群衆的八卦之魂又燃燒了。說得可不是麽!霸道總裁追人追到這兒來了,這背後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故事。

熱烈的群衆之聲暫且不表,當Michelle把這件事情轉述給裴英智的時候,裴英智第一個反應就是:許諾知道麽?

無論大家猜測的是好是壞,這對于許諾而言都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情,他的新游戲就要正式上線了,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影響。裴英智拿着手中的鋼筆轉動了幾下,便讓Michelle去聯系媒體那邊控制一下輿論,想盡一切辦法查出幕後是誰在作妖。

他向來不屑公衆輿論,只是這次涉及的是許諾,又專門趕在這個時候向他挑釁,裴英智不得不多加懷疑。

只是當務之急還是許諾,他昨夜剛與許諾的關系明朗了一些,今天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不确定許諾是否已經知道,自己也猶豫是否要讓許諾知道。

裴英智給許諾打了電話,沒有人接,他心中有些波動,但還是強制保持冷靜,這樣過了兩天,裴英智就叫人去查許諾的行程了,發現自從那天晚上之後,許諾好像就沒出過家門,公司那邊也沒去。Michelle這兩天給他的調查回複說對方行跡很隐蔽,事發帖可以要求删掉,但是未免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裴英智說,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什麽手段,許諾不能被曝光出來,就算牽扯到他,他的名譽也不能受任何損傷。Michelle沉默了一下,問道,那你呢?

我?

裴英智說,一切事由皆因我起,我要怎麽把自己摘幹淨?

Michelle微微垂下眼睛,知道要怎麽做了。

裴英智将自己的工作都處理完之後,驅車去了許諾家。他敲了敲老舊的防盜門,沒有動靜,調查的人說許諾沒有離開過家,裴英智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想法。他打電話叫人過來直接把門都拆了,沖進房間的時候,發現許諾躺在床上,閉着眼睛。

這一幕直穿裴英智的心髒,太熟悉了,當初也是許諾這樣安靜地躺在床上,差一點就離開了自己。裴英智撲上前,失聲叫道:“許諾!”

他的雙手捧着許諾的臉,緊張得要命,許諾的鼻腔中發出聲音,緩緩睜開眼睛,等到看清眼前的人時,才翻了一下,模糊地說:“是你呀……”話音沒落就止不住地咳嗽。

“你生病了。”裴英智摸了摸許諾的身體,有些詭異的燙,“為什麽自己一個人?我帶你去醫院。”

“不想去醫院。”

“那就不去。”裴英智抱着許諾,輕輕說,“我叫醫生來。”

許諾沒出別的事兒叫裴英智把心裏的石頭放下了,只是好端端的怎麽就病了?自從那次在鬼門關溜達了一圈回來之後,許諾的身體狀況就一直回不到最初的狀态,換季的時候容易感冒發燒,當時年輕,他自己也不太在意,現在一年又一年地過,他工作又十分辛苦,問題就又出現了。裴英智心裏絞痛,他自己造的孽,全釘在許諾身上了。

大夫給許諾檢查了一遍身體,有些肺炎,不是特別嚴重,挂水吃藥就好了。灌進身體裏的藥物起了些作用,許諾的意識清醒了好多,可還是咳嗽。

“你是不是……咳……把我家的門弄壞了?弄壞東西會被房東罵。”

“抱歉,我以為你在家出了什麽事兒。”裴英智坐在床邊看着許諾輸液,“我給你買個新門,一會兒就修上。”

許諾嘆了口氣:“你找我做什麽?”

裴英智猶豫了一下,說:“最近發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是我也不想欺騙你。”

許諾無力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裴英智,說:“我前兩天病得沒這麽重,知道了……”

“對不起,我……”裴英智說不出話來,他無法揣測許諾這兩天是怎麽過來的,許諾那麽驕傲,這樣的事情被翻出來,他心裏會好過麽?他還生着病,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家,好像沒什麽人能幫他,也沒什麽人能拯救他。

“被曝光出來也無所謂,咳咳。”許諾翻身背對着裴英智,“我确實做過,也由不得別人說。”

“不會的!”裴英智的手搭在許諾的肩膀上,慢慢地從後面抱住了他,表情甚是溫柔,可語氣卻無比凄厲,“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沒有人可以污蔑你。”

許諾說:“我早被你傷害了個透,不差這一點了。”

裴英智抱着許諾沉默了好久,因為生病的緣故,許諾的體溫有些高,人也柔軟了許多,裴英智收緊了手臂,說:“你現在的狀态很不好,跟我回北京吧,我給你找大夫看看身體,好好調理一下。”

“我還想爬起來明天去工作。”許諾捂着自己的嘴巴咳了一會兒,松了口氣,才說,“一號就要上線了。”

“交給我吧。”

“不要。”

“你不怕我把你綁回北京?”裴英智問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要怎麽工作?身體沒了,你拿什麽來鬥倒我?”

“還不是你害的。”生病的許諾有點任性,說話也恣意,但用他軟糯沙啞的聲音說出來,在裴英智聽來卻有些撒嬌的味道。

“所以給我個機會吧。別的你可以拒絕,但是身體上的問題……我希望你能認真對待。”裴英智說,“一號之後我們走,好不好?”

許諾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動靜,裴英智拍了拍他,原來是睡着了。生病的人嗜睡,一陣一陣的,裴英智出去打了個電話找人來修門,又跟Michelle接洽了一下。Michelle給他發了一份文件,裏面有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趁着許諾睡覺,裴英智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叫了一份粥,等許諾醒了,好多歹說哄着他喝了一點,這才算完。

這兩天裴英智住在這裏照顧許諾,年底他很忙碌,可還是抽出一些時間幫許諾盯着上線的事情。這事對許諾來說可能是緊張的頭一次,對于裴英智而言,可真是不值一提,他已經快要記不得自己第一次獲得成功的感覺了,早就變得麻木。但這是許諾的事情,裴英智很認真也很謹慎,但他沒傻到給許諾去買宣傳買熱度,他知道許諾希望靠着自己的實力獲得一切,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他相信許諾也都可以接受。

由于之前的內測效果還不錯,修複得也很完善,正式版一經上線就獲得了不錯的反響,裴英智并不是太關心,晚上下了班之後就急匆匆地回了許諾家,許諾的病好了很多,只是還有些咳嗽,大夫說吃藥就可以了。

“今天還喝粥麽?”許諾坐在飯桌前問道。

“對。”裴英智說,“你之前的飲食習慣很不好,這會兒又生病,你吃幾天清淡的,回頭我叫大夫給你把脈看看,以後吃藥膳調理。”

“我不想去北京,太幹,空氣也不好。”

“随你,喜歡海邊麽?”裴英智說,“南方濕冷,要不去熱帶的小島?”他給許諾把粥盛上,又說,“北京就是空氣不好,但是其他各方面還是好的,你可以多住一段時間,至少城市要比上海友好一些。北邊有林子,也不見得差到哪兒去。工作方面的事情,現在游戲基本穩定,距離版本更新還有一段時間,你需要做什麽也可以在那邊做。你呀,就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恨不得什麽事兒都自己幹了,開公司不是要自己幹活兒才叫努力的,你顧全大局就可以了,大清沒了你暫時還亡不了。”

“你又替我做決定了?”許諾擡起頭看來裴英智。

“我只是給你分析利弊,主意還得是你自己拿。”

許諾又低頭喝了一口粥,口中咂摸了一下,什麽味道都沒有,才說道:“你說得對,我身體垮了,拿什麽跟你鬥?既然你樂意掏這份錢費這個心,那我也沒必要矯情,這段時間我也累了,是該休息幾天了。”

裴英智說:“我總覺得你心氣兒不高,是因為照片的事麽?”這件事早就有了結果,輿論風向也帶得差不多了,網絡上的東西該删的也删幹淨了,這個世界每天都有新聞在發生,誰也不會單單記着他這一件,只是背後的主使,叫他有些頭疼。

“也不是。”許諾笑了笑,“我覺得自己挺傻的,忙忙叨叨不知道在努力奮鬥什麽,到最後發現自己不過是下水道裏的臭蟲,始終見不得光。”

他說這樣的話,卻是裴英智如鲠在喉。裴英智沉默地陪着許諾吃完了晚飯,這次卻沒有留下,而是回了自己的住處。他叫Michelle給許諾訂了去北京的機票,那天他只把許諾送到了機場,說到了北京有人接許諾,自己這邊有事情,處理完了再回北京陪許諾。許諾并不在意裴英智要做什麽,就答應了。

周一,新聞發布會現場。

今天IEN并沒有要發布的新項目,只是老板個人的發布會,但是因為其身份地位均是特殊,來的媒體記者坐滿了會場。

整點,裴英智走上了發言臺。

他今天依舊是光鮮亮麗,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下面的閃光燈太亮,他就特意戴上了眼鏡,整個人豐神俊朗卻又冷酷無情。

他一上臺,下面就立刻安靜了,裴英智調了一下話筒,說道:“感謝今天各位到場來聽我個人的聲明。在此之前,網絡上流傳了一些照片致使大家對我的私生活頗有興趣,杜撰的故事版本也豐富多彩。今天我想說的是,我并不否認那是我。”

臺下一片嘩然。

“我在竭盡全力地追求我愛的人,他也并非你們想的那樣不堪,我不希望因為我的身份給他帶來什麽困擾,同樣不希望有人借題發揮。”裴英智優雅地恐吓道,“所以今天我必須要在此發一個聲明,你們也可以理解為是警告,如果有人以此為由去調查他侵犯他的隐私,或者是诋毀他的人格,對他有任何不尊重的行為,我都會讓你們後悔來到過這個世界上。”

一片嘩然之後,臺下又是鴉雀無聲,大家都被裴英智的恐怖行徑震懾到了,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去惹一只亮出獠牙的獅子。

“你們都記下來了吧,各位媒體的朋友們。”裴英智笑道,“我知道你們有些人喜歡瞎寫,所以我為你們準備了通告模板,你們愛怎麽杜撰怎麽杜撰,但是關于他的事情,如果有一句廢話。”他冷笑了一聲,“希望你們的職業道路還可以繼續下去,god bless you。”

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裴英智把自己想說的都說完了之後,也不管記者提問,就拂袖而去。有個膽子大的小記者追着裴英智到了後臺,他身上什麽都沒有,還被保镖攔了下來,只能用手機對着裴英智遠去的背影,喊道:“裴先生!你只單方面說了自己的情況,那他愛你麽?他會接受你所謂的‘保護’麽?”

裴英智停了下來,他看了看那個小記者,又走了回去,問道:“你是在錄像麽?”

“呃……”小記者說,“我……我可以關掉……”

“不必了。”裴英智說,“這些東西你可以發出去,最好找個好點的時間檔,我一直有些話想對他說,但是好像總沒有機會。我曾對他做過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讓他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這是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彌補的,我不奢望他原諒我,但至少給我個謝罪的機會吧……”他不理會小記者驚恐的表情,對着他的手機攝像頭,正色道,“對不起,我有罪,我是罪人。”

他有一句“我愛你”沒有說出口,他獨自跟許諾說過很多次,許諾不接受,有時還會回踩他。他很想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他愛許諾,這輩子只要許諾一個。但是話到嘴邊,他卻住口了。想來也是,他的愛太卑微也太卑劣,不值一提,他可以跟許諾講,但是不想跟別人分享。他怕他說出來之後又會給許諾帶來無盡的困擾,那就不要再惹這樣的麻煩了。

這個視頻第二天就席卷了各大網站的頭版頭條,裴英智如此嚴肅又深情的另類表白很難讓人忽略,他一下子就把所有的輿論風向拉到了自己身上,至于“那個男人”是誰,大家除了羨慕嫉妒恨之外,反倒不是特別關心了。

能得到裴英智的一心一意想必是所有女人的夢想,只是他把心給了別人,對方拒收。他灰頭土臉的,裏子面子全不要了,最終能挽回的,也僅僅只是對方的一句“不死不休”。他安慰自己,就這樣糾纏吧,就算能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一輩子也已經過了。

“裴總真是情深義重呀。”

晚間,裴英智接到了Anna的電話,她的口氣十分風涼,裴英智皺了皺眉,卻不急不慢地說:“跟林小姐比起來,我才是小巫見大巫了。”

“呵。”Anna一哼,“被你說得我怎麽感覺我好像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你不是蛇蠍心腸,你就是蛇蠍。”裴英智說,“我從沒想到過你竟然會因為那麽一丁點地皮的錢給我背後捅刀子,林小姐,好膽識呀。”

“才不是那麽一丁點地皮的錢。”Anna說,“我就是好奇你能有多喜歡一個人,我們認識這麽久,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我怎麽早沒看出來,你竟然是個情聖?”

“我也早沒看出來,你竟然這麽無聊。”裴英智說,“我們沒什麽可談的了,下次你來北京,最好不要讓我知道。”

“真是怕了你。”Anna笑道,“我給你的寶貝兒留了電話,大不了下次打給他咯。”

裴英智冷笑了兩聲,挂了電話,轉手就訂了回北京的機票。他在上海的事情已經處理得差不多,有很多媒體想采訪他也都被他拒絕了,走的時候誰也沒通知,甚至沒告訴Michelle他什麽時候回來,搞得Michelle怨聲載道。

北京的冬日少有晴朗的天氣,恰巧今天就是。

許諾住在北郊的療養別墅,正如裴英智所講,這一帶是城市中少有的綠色植被極為豐富的地帶,即便現在是冬天,環境和外面也相差許多。這段時間裴英智沒在北京,但是給他找了一位老中醫把脈檢查身體。老中醫閉目診了一會兒,就說,現在的年輕人呀真是不注意保養自己,仗着年輕可勁兒糟踐,等年紀大點,就什麽病痛都找上門了。

聽着對方善意地絮絮叨叨,許諾就犯瞌睡。

他終日裏就看一下上海辦公室那邊發過來的消息,談事情暫時不需要他,剩下的就是按時吃藥吃飯。雖然裴英智不在,但是他仍舊被照顧得很好。

裴英智是晚上才到的北京,到這裏時晚飯都錯過了,許諾正捧着一個玻璃盆吃水果看電視。

“吃什麽好吃的呢?”裴英智風塵仆仆,襯衣上都帶着外面塵埃的味道。

“大夫說每天晚上要吃夠這些。”許諾指了指,“但是我覺得還是直接吃維生素比較快。”

“是藥三分毒,你就聽着吧。”裴英智順手從玻璃盆中撿了一顆草莓塞進嘴裏,“最近感覺身體怎麽樣?”

“還好。”許諾說,“如果不是大夫給看,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這麽多毛病,不過,原先不知道,我覺得自己活得還可以,讓他們一說,簡直就可以現在去死了。”

裴英智坐在許諾身邊,看着許諾說話,自己卻什麽都沒說,就這麽認真地注視他,等許諾察覺到不對的時候,裴英智這才笑道:“你能跟我說這些瑣事,跟我發牢騷,真好。”

“你就這麽容易滿足?”

裴英智想了一陣,說:“我跟你講過我的家庭麽?”

許諾搖頭,說:“我也并不太感興趣。”

“我高中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裴英智自言自語地說,“在此之前,他們大概有十年沒有在一起生活過,在一起的時候也很少有任何交流,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為什麽結婚。他們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什麽都可以談,房子、車子、金融股票、工作……甚至彼此的玩伴。他們之間更像是同事或者普通朋友。你知道麽,在我的記憶中,我的父母甚至沒有因為某事争執過,他們倆永遠和平,有着世界上最親密的關系,卻又時刻保持禮貌的距離。有一天,他們覺得這樣無聊,就分開了。”他頓了頓,接着說,“不光他們,甚至我們三個人彼此都維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關系,我的家庭結構很詭異,我也一直都認為,這是可有可無的,直到有一天我回家的時候,你跟我說‘你回來啦’。”

他拉着許諾的手,然後轉了個身向後躺,躺在了許諾的大腿上。許諾低着頭看他,裴英智說:“我可能過得太刻板了,我自己是這樣的人,也開始約束你成為這樣的人。你為什麽可以和我不一樣?有段時間你不在家,我試圖躺在沙發上看你解說的比賽,如果那個時候我能明白,或者再早一點,結局是不是都會不同?我太想讓你看到我了,可也許該被仰望的人是你,就像現在這樣。”

許諾沉默地看着裴英智,聽他把話講完。他不知道裴英智今天回來,也不知道裴英智會突然講這些話,只能默默地說:“你為什麽要講這些?”

“為什麽?”裴英智笑了笑,“因為我發覺我也是個普通人,有些事情我就是想講給你聽,一些我從來沒對別人講過的事情。”

“你總是講多餘的話。”許諾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掏出了手機,他按了幾下,一個視頻就開始播放,裏面的人一直在說“對不起,我有罪”。許諾把手機屏幕轉向了裴英智,說道:“我已經答應了你的約定,為什麽你還要綁架我?你在新聞裏的樣子多深情多好看呀,可你以為我是十八歲的小女孩兒麽?”

“因為你恨我恨得并不純粹。”裴英智說,“你說你愛我的時候,真的沒有一丁點猶豫麽?”

許諾仰起頭,身體靠向沙發靠背,他閉了一會兒眼睛,睜開時說:“本來我覺得自己已經調整得很好了,你偏偏又要說這些,我騙過你,你為什麽還要騙自己?”

裴英智從許諾身上起來,與他面對面,眼神是看着許諾的,但是好像又穿透了許諾不知道看向何方,緩緩開口說:“看來我又把事情搞糟了。”他本來衣服就沒有換,又去拿了大衣披在許諾身上,突然拉着許諾往外面走,許諾叫道:“你做什麽?!”裴英智說:“你放心,我不會怎麽樣你,我帶你去個地方。”

車子從園區駛出,拐上了高速公路,一直往北開。他們本就在北京的北部,這樣一直下去,不知道要去哪兒。

“你還記得白夜麽?”裴英智說,“我帶你去見見它,它養在野外,長大了,是一匹成年的狼了,又漂亮又威風,只是這兩年被慣壞了脾氣。它喜歡寒冷,我想要不要帶它去東北,可我又總是想着,你應該會很喜歡它,北京你都不願意來,東北那麽遙遠那麽冷,你也許就更不願意去了。”

“你說你把動物都放了,可為什麽還留着它?”許諾說,“你只是給了它一片足夠寬廣的原野,但是不會放了它,是麽?”

“不,我會放了它。”裴英智解釋,“但是在此之前,我要教會它所有在野外生存的技能。它自小就被人養着,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叢林法則,我給它一片地方,讓它學會自己捕獵,自己生存,等到它能夠成為冰原上的狼王,我就放了它……”

許諾歪着頭看着裴英智,良久,才說道:“它不會感激你的,它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它會反過來咬死你的。”

“我知道。”裴英智說,“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也不能幹涉,對不對?”

他大約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進入了北部的山區。冬天到了,山裏光禿禿的,幾經轉折之後,他們來到了放養白夜的地方,四下無人,只有偶爾的狼嚎。

許諾穿着裴英智的大衣,可仍舊有點冷,下車的時候搓了搓手,裴英智帶着他去了旁邊的一排房子中,這裏有值班的工作人員,見八百年不出現一次的老板來了,連忙招呼。

白夜身上有定位器,只要在這片區域內就都能找到它的位置,它現在進入到了監控範圍,在屏幕上依稀能看到它的身影,是與環境完全不同的白色。

“下雪的時候就看不到它了。”裴英智說,“林子裏有別的狼跟它一起放養,它的毛色太鮮亮了,最開始總是被欺負。它小時候很乖,但骨子裏終究是争強好勝,跟那些狼打過架,最嚴重的一次差點被咬死,可它熬過去了,現在仿佛是這片地方的山大王。”

許諾不自覺地用手觸碰了一下屏幕。他上次見到白夜的時候,白夜還能被抱在懷中,乖得像個小狼狗一樣,很聽裴英智的話,這會兒已經大得快要認不出了。這是當初謝琪用來換他的禮物,許諾總覺得自己和它是同病相憐的,他們都不自由,也都不開心。

他不知道裴英智什麽時候才會真正地放了白夜,亦不知道裴英智要和自己糾纏到什麽時候。

“它一切都很好,已經十分适應野外的生存,只是它從不和別的母狼交配,好像沒有發情期。”裴英智說,“這裏沒有白狼了,別的狼它都看不上,它孤零零的,我擔心它在野外會寂寞。”

“那你不會再找一只來?”許諾脫口說道。

裴英智神色忽明忽暗,意有所指地說道:“它不願意的。”

他們兩個人彼此沉默不語地站着,許諾背對着裴英智,目光放在屏幕上的光點,他揉了揉眉心,然後轉頭對裴英智說:“它真的應該早點咬死你的,這樣也省了我的事兒。”

“可它沒有。”

許諾呼了一口氣,說:“狼也看完了,我可以回去了麽?你今天晚上已經耽誤我太多時間了,大夫讓我每天早上八點之前必須起床,我很困了。”

“好,我們回家。”

一路上,他們誰都沒說話,裴英智興沖沖地帶許諾來看白夜,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可理喻甚至是無理取鬧。裴英智在愛情的迷局中跌跌撞撞,但他今晚忽覺許諾掙紮得很明顯。許諾臉上有一絲絲糾結的神情,他總愛在自己要說重要的話的時候打斷然後重申立場,他是裴英智揣在心裏的一塊沉甸甸的冰冷的石頭。他本來是有溫度的,熾熱得燙手,但是被裴英智一點一點地磨滅了,最終又由裴英智揣了回去,溫度不及當初的萬分之一,他們彼此不知道誰是誰的負擔,一會兒清楚,一會兒又迷亂。

也許說不清要比說清楚好,至少他們都能給自己保留一點餘地,一個愛得緊追不舍,一個恨得刻骨銘心,少了哪一個,都是不完整的。

這個夜晚比以往更加安靜,他們從遠郊逐漸回到紅塵,冬日的夜晚冷且模糊,月亮遮遮掩掩,月光也朦胧。它在那裏挂了不知道幾億年,也不知道看過了多少故事,陰晴圓缺是它的,凡人只有悲歡離合。

無論哪一種情感,都不會單獨存在,百般糾結混合在一起,才是完完整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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