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将行
殷璧越的沉重心情,最後還是沒能保持到見完二師姐柳欺霜。
“師弟,再帶上這件龍鱗護體寶衣!”
“還有這把南海沉山匕也要帶上!”
“還有紫竹骨青玉扇,九龍神火罩,四方山河鼎,都要帶上……”
柳欺霜還在想少了點什麽。
殷璧越看着堆成小山的法器嘴角微抽。
……他從進來到現在還沒顧上說一句話。
他知道柳欺霜練的是拳法,平時修行不重外物。想來這些身家,大多是‘西泠山一戰’的戰利品。
這樣一來,他就更不能要了。
所以他輕咳一聲,“師姐,我知你好意,但我是劍修,帶着這麽多法器出門游歷,豈不是舍本逐末?”
柳欺霜想了想,覺得挺有道理。這些東西,她自己平時也不用的。
但又不放心,“師弟,帶一件防身也好啊!”
于是兩方妥協之下。殷璧越最後還是帶了一把匕首。
柳欺霜冷靜下來,方覺自己入了障。
出門游歷危機變數不可預料,哪有絕對周全的準備?哪有萬無一失的後手?她若真思慮過密,瞻前顧後,反是害了師弟。
前路茫茫未可期,總歸要師弟一個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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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欺霜想明白這些,釋然了許多。說了些勉勵的話,就寬心的放殷璧越回去了。
*****************
青年坐在案前看書。
他坐姿很直,不偏不倚。
目光沉靜,如深淵浩海。他看的不是玉簡,而是一卷舊書,邊角已微微泛黃,也不是什麽貴重典籍。即使這樣,他依舊絲毫松懈都不曾有。
洛明川的自律與責任感已紮根在他性格中,深入骨髓。
即使獨處時,行止也是一絲不茍的端方。
就連他師父正陽子,有時都覺得他自律到苛刻地步。
可他這種端方,并不會給人難捱的壓迫感。
相反,每個跟他接觸過的人,都能感到如沐春風的舒暢。
他的笑意不濃不淡,帶着恰到好處的親切。不管與誰說話,說什麽,他始終站在持禮的距離。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
這間屋子也像他的人一樣,不堂皇亦不簡陋。所有陳設都是中規中矩的布置。
蓮紋青玉熏爐裏點着樨冰香。對修者而言,有醒神靜思的效用。
甘冽清涼的香氣萦繞在屋裏。淡淡煙氣籠着青年的眉峰。
他坐在案前,好似挺拔蒼勁的松柏立于危崖。
只有洛明川自己知道。
香是青麓劍宗舊友來滄涯論法時送他的,以往他從未用過。因為沒有必要。
然而人心不靜,又豈是一爐樨冰香可以左右的?
因此有人扣動他院門前禁制時,他索性放下書卷,推門而出。
來的人是何嫣芸。比起她一貫的嬉笑活潑,眉間似乎多了幾縷憂色。
洛明川将人迎進院中,并未進屋。
雖說修者不重男女之防,但他一貫持禮。
何嫣芸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剛坐下就直接問,
“師兄,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路走了麽?”
洛明川坦然道,“我與兮華峰殷師弟、段師弟同去。他們定的路線不同,要繞些路,需提前一月出發。”他又叮囑道,“這次折花會由兮平峰程師叔帶隊,你們萬事聽他安排。”
‘折花會’自願報名,并沒有名額限制。既是因為凝神、破障境弟子不多,也是因為在滄涯,不是每個人都熱衷于揚名。也還有些境界不穩固的,自認無緣奪魁折蓮,便索性繼續閉關修行。
這次滄涯山去的有三十人。
但比起許多聲名不顯的門派,數遍全派都湊不出二十個破障境,着實是可怕的底蘊。
何嫣芸并不為洛明川的回答驚訝。她在來之前就聽說了洛明川的決定。
但她絞着衣袖,語言又止,終是鼓起勇氣問道,
“師兄,你真的做過對不起殷師兄的事麽?”
在她以往的認識中,從沒覺得洛師兄會犯錯。若是有錯,當然也是別人的錯。
這是一種盲目的相信,近乎信仰。
所以即使她知道洛師兄從不說謊,也在清和殿上因為殷師兄感到難過。
但此時還是再問了一遍,帶着希冀。
洛明川沉默了。
春風吹過他空蕩的廣袖,盡是蕭瑟秋意。
良久之後,他說,“是我負他。”
何嫣芸咬着嘴唇說不出話。眼圈卻微微紅了。
她倉皇站起身,禮都顧不得行一個,就跑出了院子。
她一路跑到兮乾峰的澄光湖邊,覺得難過的喘不過氣。
她看見了湖中倒影,自己要哭不哭的狼狽模樣,卻慢慢平靜下來。
因為她想起,在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師父在這裏看着湖水,說過一個道理。
“小人無錯,君子常過。”
——小人永遠不會認為自己有錯,而君子會時刻反省自身,知錯改錯。
她想起自己當時與師父擡杠,“說不定是人們對君子太過苛求,所以一毫厘的過失都會被揪住不放,變成大錯。而小人因為平時就是小人,犯了錯人們也不怎麽怪他。這真是不公平,當君子真慘啊!幸好我是女子!”
師父吹着胡子瞪她,“豎子不可教!你師兄比你強多了!”
師兄自然比她強。在她心目中,師兄比任何人都強。
她捧起湖水洗了把臉,對着湖面笑了。
因為她突然覺得,承認自己錯誤的師兄,比不會犯錯的師兄,更值得敬佩!
晚風讓人心緒寧靜。
她坐在湖邊,細細的想着清和殿上那兩人的一舉一動、言語神色,以及師兄最近一月的消瘦憔悴。
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少女立在湖邊,握拳間萬丈豪情頓生,
“師兄,這次終于輪到我幫你了!你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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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黃道吉日。
宜出行,宜喪葬,宜嫁娶,宜動土。萬事皆宜。
段崇軒是查過黃歷才出門的。
柳欺霜和君煜将兩人送到兮華峰外。臨別時分,反倒沒什麽囑托了。
殷璧越注意到君煜的氣勢不能收放自如了,站的稍近就能感受到壓力,像是面前橫了一座高山。
這是好事,說不定等他回來。大師兄就突破大乘境了。
他與段崇軒對師兄師姐行完禮後,轉身下山。
然後他們就看見了路中央立着的洛明川。
幾日不見,氣色似是好了許多。
他微微點頭致意,“殷師弟、段師弟。”
段崇軒笑道,“洛師兄,此去路遠,還請多關照。”
殷璧越放下心來,看來話唠對洛明川沒有多大敵意,也點頭道,“洛師兄。”
于是幾人一同下山。
破曉時分,西天尚有淺淡的殘月。
主峰傳來的‘晨起鐘’在山間悠揚回響,聲聲不息,驚起無數飛鳥出林。
雖仍在山間,地勢已緩了許多,他們走的這條主道,更是修的寬闊平坦,足容兩輛馬車并行。
快走到執事堂時,已可聽見人聲依稀。
許多弟子已起了,有些聚在一處正說着些什麽。見他們三人并排走來,若有若無的視線打量過來。
這個清晨寧靜祥和,好似以往千萬個滄涯山的清晨,并沒有什麽不同。
但殷璧越很快發現不對。
因為這些弟子手上,都拿着劍。
平日無事時,修者們輕劍懸于腰間,重劍背于身後,還有的喜歡用些空間手段或法器,将劍收起來,很少會拿在手上。
除非,立刻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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