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神殿

直到黑森走了好久,段顧還有些沒回過神來,怔怔的站在那裏看着那個簡陋得幾乎認不出它是一塊墓碑的墓碑。

那是一塊由簡單黑木豎起碑,上面歪歪扭扭的寫着‘村長之墓’,連一個署名都沒有。

對于老村長的死到底和修斯有關系沒有,段顧已經不想過問了,反正脫不了幹系就是,對于修斯的僞裝功力,段顧從來沒有懷疑過。

他只是覺得有點兒震撼。

他怎麽也想不到在人類中竟然真的有這種為了別人不惜放棄自己生命的行為存在,畢竟在他的思想中,人總是自私的,怎麽可能會為了無關的人而放棄自己東西呢?甚至還有最為寶貴的生命。

而且這個寧靜而祥和的村莊也是因為他們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毫無人煙的樣子。

自私的人是無法理解那些所謂無私的奉獻的,他們只會覺得愚蠢。

而段顧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他想如果要是他站在老村長的那個位置的話,他絕對不會拿自己的村民做賭注,也不會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更不會包庇兩個完全和自己無關的路人。

盡管不理解,但這并不影響段顧心裏所受到震撼。

這是段顧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就算那老人是從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兒子的影子也是一樣,畢竟他們再怎麽也不可能是他的兒子,為了兩個陌生人做到這地步,簡直不可理喻。

站了很久,最後在老村長簡易甚至稱得上簡陋的墓碑前輕輕鞠了一躬,段顧沒再回頭,在這個世界,他注定是一個路人。

在去往深淵之巅的途中,修斯依然時不時端一碗藥給段顧,可留了個心眼兒的段顧卻再沒喝過,盡管這讓他像毒瘾發作了一樣難受,特別是在夜裏的時候,他盡量避開和修斯睡一個帳篷,那銷魂蝕骨般的,從身體內部傳來的火,他怕自己無法自控。

他想他知道為什麽這個身體會變得如此敏感了。

段顧也不知道自己在固執些什麽,自從知道米卡蘭德和修斯是一個人之後,盡管多次告訴自己只是在完成任務,但仍然無法保持平常心。也再無法和以前那樣自然了。他知道自己這樣無疑是給自己找沒趣,并且會極大地增加自己被懷疑的幾率,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是的,他很在意。第一次從別人那兒感覺到溫暖,第一次試着敞開心扉,竟然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

眼神複雜的看向修斯的側面,然後在他轉頭看他之前移開視線,正好錯過了修斯那飽含着刻骨的深情的目光,那種纏綿悱恻的讓人臉紅視線,絕對不是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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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修斯也發現自己最近無論做什麽,只要稍微靠近段顧一點他就會僵硬起來,起初還以為是因為那天的事情,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勁,段顧現在分明不只是抗拒他的觸碰而已,更準确的說段顧是在厭惡他,或者,恨他。

但盡管如此,修斯的态度并沒有發生變化,依然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将段顧照顧得無微不至。兩個人就在這樣看似融洽實則僵硬的氣氛中走了大半個月,但修斯身上的溫柔氣息似乎發生了點兒改變,隐隐有爆發之勢。

原本儲備糧并不多的情況到現在為止就處于一種更危險的狀态了,按照這樣的狀況走下去,他們的食物只能再支撐十天左右。

最關鍵是,他們倆現在正處于深淵之巅的半山腰上。

深淵之巅之所以叫深淵之巅,并不是因為它比較高而已,還有它的上面沒有一點兒可用的食物,也不像它下面那層森林滿布的山麓,現在段顧他們所站的地方就是一片土石所組成的山脊上。

舉目四望除了石頭就是泥土,哪有一點兒能吃的東西。

而目前,他們下山需要十天左右,而完全爬上去則需要兩個月。

倒不是兩人顧慮不全,只是他們根本沒時間到城裏去進行補給。

向上走還是向下走?

段顧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

一路上修斯都是走的後面,每當段顧踩空了或者滑了下都會被他準确無誤的扶住,每當聽到碎石滾落的聲音段顧就會微微提起一口氣,掉下去絕對不是什麽好玩兒的事情。

雖然他們選擇的是深淵之巅的緩坡,但緩坡也差不多與地面呈八十度角,滾下去了只有更難受,畢竟陡坡還能直接被摔死,而這樣的土石聚集緩坡就只有在滾到一半的時候被生生疼死。

腳下看似堅固的石頭再次滑落,段顧幾乎整個人都滾了下去,那塊大石此時咕嚕嚕的滾下了坡。幸而修斯在微微晃了一下之後接住了段顧。

溫暖的懷抱如此熟悉,讓段顧懊惱的是他只是被這麽輕微觸碰了一下而已,身體竟然就起了反應,臉霎時間漲紅了。

忍住想要吻上去的沖動,再沒放開段顧的手,修斯拉着段顧,而自己走在了前面。

其實段顧之所以還選擇跟着修斯去神殿,并不是因為之前修斯所說的土靈石的緣故,他只是覺得,那個神殿裏可能有他想要的答案。

兩只手緊緊地交握,不帶任何多餘的情緒,甚至有一種生死相依的味道。這讓段顧一度認為那個單純的米卡蘭德回來了,只是米卡蘭德,不是修斯。

随後搖了搖頭,這怎麽可能?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

之後的日子他們每天的食物就是從山上岩鷹洞穴中找到的岩鷹蛋或者獵到的岩鷹,就這樣他們竟然撐到了接近山頂的地方。

仰頭看向那完全被白雪覆蓋的山峰,還有那上面比陽光下的雪更耀眼的神殿,段顧這個來自異世的靈魂都能感覺到一種身心被洗滌的神聖。

爬雪山可要比爬土石山麻煩得多,至少土石還可以看的清楚點兒路況,而雪山卻是除了白色便是白色,一個不小心就順着雪變成雪球滾下去了。

段顧這一路幾乎是被修斯拽上去的。

……

這便是真正的深淵之巅,深淵上的巅峰。

大概幾百畝的平坦的地面上建立着一座龐大的神殿,明明應該是土黃色的靈石在此時卻是完全變成了晶亮的玉白色,似乎還在得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他們面前的是一條延伸到神殿內部的階梯,每一道階梯之間似乎都有流光,美麗得炫目。

修斯的目的主要是拿到土靈石,而段顧的目的則是往更裏面去。

他想知道這個神殿到底和系統有什麽關系,或者和他有什麽仇,竟然直接把他從這麽高的地方扔了下去。

【系統對手指:人家本來想把你放神殿的嘛,結果哪知道竟然不小心放空了>_<】翻騰的雲霧遮住了段顧的視線,但他直覺當初他就是從這裏掉下去的。

至于為什麽會剛好掉落到自己的任務目标面前,可能還真是巧合。

現在關鍵性的一個問題是,段顧應該怎麽拯救任務目标?

關于這一點,段顧是真的想過把任務目标殺了,畢竟系統并沒有告訴過他這麽做不算是任務完成,他這樣可也算是完全拯救了對方的節操,真是簡單明了快捷的方法。

但段顧并沒有忘記,他的名字是節操填補者,而不是節操修補者或者修理師。

就像衣服破了個小洞,修補者或者修理師都可以用其他地方的布料來補上去,連好之後又是一件好衣裳,而填補者不同,就像裁縫和修補破衣服的布片之間的關系一樣,而填補者的意思就相當于那塊被放上去的布片,這讓段顧一度産生過各種不好的猜想。

高大巍峨的門內是一個龐大的禮堂,裏面什麽都沒有,就像是全部遷徙了一樣,空曠的可怕。

松開了一直拉着自己的手,突然的空蕩讓人驀地有些不習慣,捏了捏什麽都沒有的手心,段顧并沒有去看修斯。

愣愣的看着少了個溫度的手心,修斯眼裏閃過一道失望,随後是讓人窒息濃烈情感——這個人,只能是他的。

突然,似乎從遠處傳來一聲聲若隐若現的鐘聲,仿若晨光般充滿了希望。

細碎的鐘響一遍遍将人內心深處的回憶從原本以為不見的地方一個個冒了出來,就像雨後春筍一般不斷生長。

段顧想起了很多事,從出生到死亡,從重生到現在,全都清晰無比的呈現在他眼前。

突然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從旁邊傳來,轉頭便落入了修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中,滿載着溫柔的眼睛此時顯得格外晶亮,幹淨而純真,“你愛我嗎?”

“……”

這人怎麽了?剛才被回憶帶起的深思一瞬間被打破。段顧突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是對米卡蘭德有好感沒錯,但這并不代表他在得知真相之後還會一味的沉溺,而且到底是什麽讓這個人以為他會愛他?

“段顧?”修斯的眼睛一瞬不離的盯着段顧的雙眼,裏面滿是期待,還有不容忽視的忐忑。

“嗯。”下意識的點頭,緊接着搖頭,“不。”

好感絕對不能稱之為愛。段顧将這些分得很清楚,他總覺得一碼事歸一碼事,絕對不能混合着來。

沒有再說話,修斯只是緊抿着薄唇,原本一直維持在嘴角的幅度也已消隐不見,黝黑的雙眼裏似乎在蘊育着什麽。

鐘聲戛然而止,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段顧立刻警惕了起來,心裏暗暗防備着,如果實在不行,他會把空間裏那把刀毫不猶豫的捅進這個人的身體。

“第一次看到你,是你從山上墜下來的時候,那時候我正在尋找新的獵物,而你,正好出現在了我的視野中。”修斯的聲音很虛幻,他似乎整個人都沉入了回憶之中,“像往常一樣,我将自己僞裝成兩個性格。”

段顧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這人竟然會這麽輕易的承認了自己就是米卡蘭德。怔怔的看着那讓他沉溺的眼睛,無法欺騙自己,他其實是那麽眷念那裏面的溫柔。

修斯幹淨俊朗的臉上浮起一抹微笑,看向段顧的眼神迷戀而癡狂,“我找到了你,可是我沒想過我會愛上你,我把那棵想侵犯你的莆華樹砍成一截一截,燒的一幹二淨,把它的根拔起,研成粉末,因為它碰了你。我從來不會愛自己的獵物,可你的氣息,你的身體,還有你疼痛和舒服時候的呻吟,都讓我無法自拔。我知道你喜歡我的溫柔,所以我溫柔,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黑暗的,将我吞噬的黑暗欲望。”

“我開始優柔寡斷,我喜歡你沖着我微笑,所以我開始害怕你會因為我的黑暗而離開我,所以我必須把你關起來。”

“我想下手殺了你,可是我發現我殺不了你,我是那麽害怕,所以我逃跑了。”

“可是你想要逃走,你還是逃走了。”

“你怎麽可以逃走呢?怎麽可以想逃走呢?”說到這裏修斯眼裏已經滿是瘋狂偏執。

修斯的話在這偌大的神殿中回蕩着,有一種讓人膽顫的森然感。

“我愛你啊!”眼裏的愛慕絲毫不做假,他笑的甜蜜,牽起段顧的手,“和我一起回去,好嗎?”

有那麽一瞬間段顧差點兒就點了頭。

他的确是迷戀屬于米卡蘭德那獨有的溫柔,但眼前的人是修斯,而米卡蘭德只是他捏造出來的一個假象,自始至終,這個人都是修斯。

但這裏面的疑點太多,而且,這人表現出來的的感情太過于強烈也太過于沖動,這世上哪有這麽多莫名其妙的愛,還有所謂的一見鐘情,都是些騙人的橋段。

那把鋒利的,恰好能夠劃開那封閉的院門的匕首和那沒被關上的密室門,便是最好的證明。

很明顯,修斯在騙他,至少在段顧的眼中是這樣。

并不是他想逃走,而是他故意放他走。

可他現在不能太過刺激這個人。

“你不願意嗎?”在段顧給出明确回複之前,修斯再次開口。那聲音裏幾乎帶着哭腔,這讓段顧有一瞬間的恍惚,但馬上又清醒了過來,修斯的惡趣味他又不是沒有見識過,如果這次他真的同意了那等待着他的肯定就是那個小黑屋了。

将利弊看得清楚,段顧只是靜靜的看着修斯,他在思考,趁着他發瘋的時候一刀捅進他胸膛的幾率有多大。

但剛才看起來還格外正常的修斯此時卻開始發瘋一樣紅着眼睛朝段顧吼道:“為什麽你也不要我?!我對你那麽好!我把我最好的東西都給你了,你為什麽不願意!!!”

修斯眼裏哪還能見到一絲溫柔,全是瘋子般的偏執。

段顧眼裏閃過一道好笑,這人所謂最好的東西竟然是他的小黑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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