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無
夏薇背着秦嬷嬷, 一行人匆匆回到偏院,王大夫也被婆子請了來,明令儀上前深深颔首施禮, 焦急地道:“勞煩王大夫你幫着瞧瞧,嬷嬷有沒有傷到髒器。”
秦嬷嬷趴在軟塌上人事不省, 外衫被解開, 露出的中衣混着血貼在身上。她已上了年紀, 王大夫也不顧男女大防,上前用剪刀直接剪開了衣衫,仔細檢查了她背上的傷口後道:“幸好冬天穿得厚, 下手的人力氣也小, 不然力氣再大些, 就直接傷到了心肺。”
他拉起秦嬷嬷的手, 診了脈後安慰明令儀道:“脈象還算穩, 就是失血過多,再加上她先前身子虧空得厲害,這一次只怕又要元氣大傷。先包紮起來吧,我再開個補血調理的方子。”
明令儀松了口氣,待王大夫開好藥方, 颔首施禮謝過他道:“辛苦王大夫了,我對包裹上藥之事熟練,餘下的事留着我來就好,國公爺那邊才要緊,你還是先回去守着他吧。夏薇, 送王大夫出去。”
夏薇機靈,拿了放着厚禮的荷包送王大夫出去了,明令儀這才沉聲吩咐道:“送滾水與烈酒進來。”
婆子們有條不紊将明令儀所要的東西全部送進了屋子, 她仔細淨手後,用放涼的水先沖洗了秦嬷嬷的傷口,檢查過裏面無異物之後,再用烈酒将周圍擦拭幹淨,塗上方外大師的藥膏,拿着幹淨的紗布将秦嬷嬷包裹了起來。
夏薇端着熬好的藥進來,兩人一起伺候着秦嬷嬷喝了下去。明令儀見她吃過藥呼吸已沉穩下來,才略微放下心,将當時在場的人喚到偏房,沉聲問道:“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
在門房當差的婆子為人謹慎又機靈,活靈活現說起了當時的情形:“回夫人,我在門房守着,先是聽到外面起了争執,出去一看見是秦嬷嬷與許姨娘吵了起來......”
原本秦嬷嬷幫着岚姐兒與奶嬷嬷搬到了小孫氏的院子裏,又嚴厲叮囑她了幾句,點明了其中的要害。小孫氏人還算聰明,當即拉過岚姐兒保證,一定會好好照看她。
秦嬷嬷辦完明令儀吩咐的差使回去偏院,誰知快到時,偏偏遇到了心情大好,來梅園剪梅花的許姨娘。
她身後領着幾個抱着花枝的丫鬟婆子,遠遠的就不屑地撇撇嘴,陰陽怪氣地道:“喲,我以為這是誰呢,原來是秦嬷嬷啊。怎麽,幫着着岚姐兒搬好家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人假惺惺,走狗也跟着有樣學樣,裝好人給誰看呢!”
秦嬷嬷牢記着明令儀的吩咐,她不在場時哪怕她們說得再難聽,也不要與她們辯解起沖突,以免吃大虧。
雖然聽到許姨娘找茬罵人,秦嬷嬷被氣得夠嗆,還是強忍住了沒有回嘴,繞過許姨娘想要離開,誰知卻被她身邊的丫鬟用花枝放在身前,呵斥道:“姨娘話都沒有說完,哪有你走的道理,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許姨娘擡着下巴,嘲諷地道:“明家教出來的下人也不過如此,都是徒有虛名。”她拿着梅花枝輕輕敲打着手心,繞着秦嬷嬷冷眼打量着她,嘴裏啧啧有聲:“聽說你自小在明家長大,雖然現在老了吧,還是能看出年輕時還頗有幾分姿色,不過怎麽沒有留在明尚書身邊做小,反倒被打發出來做了陪房啊?
不過現在好喽,蔡老夫人死了,你對主子這麽忠心耿耿,說不定求求她,還能讓你重回明家,反正明尚書也沒了妻子,正好成全了你。”
秦嬷嬷聽到蔡老夫人沒了,就眼前一黑渾身簌簌發抖,見許姨娘還不斷出言诋毀污蔑,再也顧不得其他,拔高聲音打斷她道:“胡說八道!蔡老夫人才沒事,你滿肚子男盜女娼,自甘下賤甘願做小,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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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姨娘本來見岚姐兒被明令儀護着就滿肚皮怨氣,見秦嬷嬷不過一個下人,也敢這樣嚣張罵自己,霎時氣得跳腳,尖聲道:“反了反了,給我打死她,我呸,你算個什麽東西,居然敢對主子不敬!”
她的丫鬟嬷嬷們立即圍了上來,秦嬷嬷身邊只帶了個小丫鬟,她人機靈,見狀先要溜走去搬救兵,卻被她們抓住了不得動彈。
眨眼間着秦嬷嬷已她們拉扯推搡起來,混亂中有人拿着剪刀,狠狠對着她的背紮狠狠紮了進去。
這時門房婆子已回去偏院搬了人來,夏薇也急匆匆趕到了,她力氣大,只伸手之間,就将人撥到了一旁。
秦嬷嬷背上的剪刀被拔了出來,血流不止,夏薇吓得面無血色,顫抖着手忙拿着帕子堵住了她的傷口。
明令儀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她先前想着蔡老夫人沒了,能瞞秦嬷嬷一時是一時,加上這些日子事情太多,也沒有功夫跟秦嬷嬷細說,乃至她乍聽到蔡老夫人去世才會被激得沉不住氣,與許姨娘鬧了起來。
她壓下心中的情緒,放緩了神情道:“你們今天做得很好,只要是我們院子的人,都不能被人欺負了去。夏薇,你去拿銀子,今天上前救人的人,都賞一個月月例。”
婆子們忙曲膝施禮道謝,歡天喜地跟着夏薇去領賞了。明令儀回到秦嬷嬷住的偏屋,坐在床榻邊握住了她的手,低頭看着她額角邊隐隐的銀絲,臉頰上藏不住的皺紋,眼眶漸漸濡濕。
早年秦嬷嬷嫁給了莊子上的莊頭,不過大半年就一場病沒了,兩人沒有留下孩子,她也沒有再嫁,只一心守在明令儀身邊當差。她今年也不過才四十出頭而已,卻生生熬得看上去蒼老得如同六七十的老妪。
明令儀來到這個世上時,睜開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秦嬷嬷,雖然人老實得甚至可以說笨拙,也迄今沒有看出明令儀已經不是原來明家的那個姑娘,卻是這個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說實話明令儀對蔡老夫人甚至明尚書他們,因為沒有真正相處過,心裏壓根沒有什麽感情,只因她現在的身份是明家姑娘,又既然享受了原主的身子,就盡到做明家人的責任,努力将他們救回京城。
惟有秦嬷嬷,明令儀心底将她當成了自己的親人,連更為得力能幹的夏薇,都要遠遠靠後。
“對不住,是我不好,沒有聽夫人的話,又讓你操心了。”秦嬷嬷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開口就先虛弱的道歉。
明令儀忙擦去眼淚,溫聲細語安慰她道:“嬷嬷你別多說話,以免扯着了傷口,都是我沒考慮周全沒有護好你。”
秦嬷嬷喘了口氣,吃力地道:“你裏裏外外的操心,不容易呀。不過老夫人她......”
明令儀看着她期盼的目光,終是狠下心點了點頭,“阿娘在路上就去世了,我一直瞞着你,就是怕你傷心。”
秦嬷嬷眼裏的光淡下去,怔怔出神了會低低地道:“走得早,也能少吃些苦。”
明令儀心裏說不出的酸楚,緊緊握着她的手道:“嬷嬷你睡會吧,我在這裏守着你,要是有哪裏不舒服,立刻告訴我好不好。”
秦嬷嬷閉上眼睛,輕輕點了點頭,“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你不要擔心。”
明令儀待她睡着之後,将她的手放會被窩裏,掖好被子後放輕腳步走了出去,夏薇見到她忙迎上前,說道:“許姨娘的娘家來人了,本來要去求見國公爺給她撐腰,卻被他院子的護衛擋了回去,國公爺迄今還未醒呢。”
“随便她蹦跶,我且先讓她多活幾日。”明令儀站在廊檐下,眼神凜冽,臉上浮起恍惚地笑意。
曾退之,只怕是再也不能給許姨娘撐腰了。
天已經灰蒙蒙一片,府裏的燈也已經點了起來,此起彼伏的燈籠挂在廊檐下,遠遠看去像是點點星河。
夏薇提了晚飯進來,明令儀沒有什麽胃口,只草草吃了幾口便撤下了。她再去瞧了瞧秦嬷嬷,見她呼吸平穩還在沉睡,也沒有發熱跡象才總算放下了心。
明令儀洗簌完正準備上床歇息時,霍讓頂着一身寒氣進了門,她忙上前要接過他解下來的大氅,卻被他伸手推開了:“冷,別凍着了你。”
她見他也不過是将大氅随手往圈椅上一抛,裘皮打着滑直接掉在了地上,她轉頭當沒有看見,微笑着問道:“你怎麽來了,被杜相發現了危險。”
“我來看看你,聽說秦嬷嬷受傷了怕你難過。”霍讓也不去管大氅,只仔細地打量着她的臉色,拿出罐藥膏遞給她:“乾一舍近求遠跑去福山寺讨要藥膏,你怎麽不直接問我拿。”
明令儀僵硬地過藥膏,她真是昏了頭,方外大師可是自小看着霍讓長大,與他亦師亦友,她派人去福山寺怎麽能瞞過他,忙解釋道:“我以為你那裏也沒了,怕乾一來回再耽誤事,就直接去方外大師哪裏讨要了。”
霍讓不置可否,走過去在軟塌上坐下來後,方慢吞吞地道:“我以為你在生我的氣,乾一現在都不會主動報告你的消息,要乾二來問幾句他才肯答幾句。”
明令儀渾身一僵,乾一是霍讓的人,她逼他不事事上報,只能讓他左右為難。再說就算乾一跟着她,哪裏有跟着霍讓有前途。
她心裏後悔不疊,秦嬷嬷這次受傷,讓她更加多考慮了些身邊人的感受,也仔細反思過,自己是否思慮不周做事欠缺考慮,讓身邊人跟着難做了。
她思索之後,幹脆地道:“對不住,都是我不好,是我自作主張讓乾一少說些話,怕他拿我的這點子吃喝拉撒來煩你,他又不敢不聽,所以才沒有事事上報,你千萬不要怪罪于他。”
霍讓嘆了口氣,拍着身邊的塌幾道:“過來坐吧,你是他的老大,吩咐下去的事他不聽我才要怪罪于他。”
明令儀心裏微松,聰明人太多,如霍讓這樣的人,只要她稍微不對他就能全部察覺到,以後做事前更得考慮周全。
她走過去坐下,他如往常般擠過來,她緊緊靠在一起,臉貼着她的臉,輕聲嘀咕抱怨道:“你瞧你瘦了好多,就因平時思慮太重。我知道你在憂慮什麽,你怕事事被我掌控,不得自由。
你放心,等到我的江山海晏河清,不再擔心你的安危,我們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之後,所有的人我都撤掉,不會再留眼線在你身邊。”
明令儀心潮起伏,自以為自己做得很隐蔽,卻被他事事看穿,她幹脆破罐子破摔,睜大眼睛生氣地瞪着他。
霍讓笑了起來,親了下她氣鼓鼓的嘴角,逗着她道:“惱羞成怒了?其實吧,我也思慮很重,上次回宮去我就一直在想,我怎麽能拒絕你的邀請呢,那樣我還算男人嗎,簡直是太蠢了,蠢得不能再蠢的可憐蛋。
可是我又怕自己是趁人之危,你回過神來怪罪我怎麽辦,想來想去都快把我折磨瘋了......”
他嘴唇貼在明令儀的耳邊,熱氣噴來讓她半邊身子都發麻,臉頰也紅了起來,忍不住偏開頭瞪着他,“你腦子裏成日都在想些什麽,誰邀請你了!”
霍讓長臂一伸将她的頭重新攬了回來,偷親了下她的唇,從善如流地道:“好好好,都是我在無中生有,你沒有邀請我,沒有問我要不要一起睡覺,不過你能不能再開口問我一次,好好好,你別瞪我,那我問你好不好......”
他的聲音愈發低沉,像是春雨沙沙落在葉片上,又像是戰鼓咚咚敲打在她的心上。他俯下身撐着手臂,眼睛亮得快灼傷她的眼,急迫地祈求地道:“好不好?”
明令儀手撫上他的臉,他順勢蹭了蹭,她手心燙得吓人,還帶着不受控制的絲絲顫抖。她笑得眉眼彎彎,還是喜歡自己做主掌控的感覺,柔聲問道:“要不要一起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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