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再見

傍晚, 盛千姿結束手上的事情, 猶豫半響, 還是決定去顧醫生辦公室道個別。

陳芷珊發來微信:[結束工作, 去吃個大餐?我在樓下等你。]

盛千姿:[好。]

她走到顧醫生的辦公室前,門沒有關,一眼望進去, 他正坐在辦公桌後, 靜靜地翻看病歷和查閱資料, 修長的手指搭在紙張的邊緣,偶爾翻一翻頁,低着頭,看得格外認真, 并無察覺到她的存在。

窗外的暮色暈染在身後, 他逆着光,似是鍍了一層金色的輪廓, 平添了幾分柔和。

盛千姿盯着他看了半響, 他忽然掀起眼皮, 擡頭看過來, 兩人的視線就這麽撞在了一起。

盛千姿心髒重重一跳, 抿了抿唇,感覺自己的心思被抓包,佯裝鎮定地走過去,手指在他的書桌邊上蹭了蹭,想了好久, 都不知道該以什麽句式開口。

她明明只是來道別的,卻帶着一絲惶然不安。

顧紳深邃又清澈的眼看向她,冷靜又直接地開口:“來跟我告別?”

面對他的冷情,盛千姿感覺自己落了下風。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想将他眼裏細細碎碎的眸光都看進去,掰碎了分析裏面到底有沒有不舍的成分。

果然,男人就是理性得可怕。

他目光未動,清淡的眼眸像一潭沉寂千年的古井水,看不出一絲她想要的痕跡。

盛千姿點頭,低聲說:“對。我明天就不來了,瑤姨那邊也催得緊,電影快開機了,以後估計就沒有什麽機會見面了。所以,走之前,覺得應該來跟你說一聲。”

她用了“應該”,而不是“想”。

“嗯。”顧紳靜看她一眼,語氣無波無瀾,說出一句,“拍戲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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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四個字。

“......”

盛千姿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一句話,動了動唇,想說什麽,又不願說出口。

辦公室裏無聲又寂靜。

盛千姿藏在桌下攥緊的手,緩慢松開,像癟了氣的氣球一般,說聲“謝謝”,轉身就走。

一滴淚順着她的眼角落下,她伸手抹掉。

論無情,他絕對是第一。

陳芷珊原本只是想帶盛千姿去吃頓大餐,再迎接接下來的減肥魔鬼訓練。

哪料,她死活都要去喝酒,百般無奈下,只能打電話給齊炀,帶盛千姿來到齊炀的酒吧,随便開了個包間拉她進去。

盛千姿一開口,便要了一打酒,一共12瓶。

負責酒吧的老板是梁一然,與盛千姿有幾分交情,聽到這個數字眼睛都睜大了,當然不會真的拿很烈的酒進去,随意拿了幾瓶度數不高的紅酒去敷衍着。

盛千姿旋開酒瓶,慢慢地倒進高腳杯裏,暗紅的液體淌進去,她一飲而盡。

陳芷珊勸她:“哎,別喝那麽快。”

“不喝快點,哪有意思啊?”盛千姿側過身,不聽勸,就喝自己的。

“你喝醉了不也沒意思嗎?”

“有意思啊,誰說沒意思了?喝醉了,醉完了,就不記得了,什麽都忘記了。”盛千姿笑了聲,又一杯入腹,“然後,我還是我,我努力工作,努力拍戲,努力賺錢,我要變成以前的盛千姿,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來仰望我。”

陳芷珊奈她不何:“是,你有這個想法固然好,但是,你得知道,喝酒除了讓你更難受外,根本不會忘記什麽,你醒來了,還是會記得他,跟現在沒什麽區別。”

“那我能怎麽辦啊?誰能告訴,我該怎麽辦?”

“......”

“你知道嗎?他連留都不留我,說一句‘以後有什麽疑問可以去找他’有什麽難的?”盛千姿語氣裏藏着幽深的悵惋,她仿佛走進了一個死胡同,周圍很黑很暗,她很害怕,但是走投無路了,用了很多辦法還是行不通,“我也不知道怎麽能讓自己變回以前那樣,要是時間能倒流就好了,不認識他,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也不會那麽難受。”

“......”

女人最懂女人。

盛千姿經歷過的,陳芷珊多多少少也體會過。

她撐着額,看着難受的盛千姿,就像看到從前的自己,嘆了口氣,從根源發問:“你為什麽難受啊?是不是不甘心?”

“不知道。”盛千姿晃了晃腦袋,像個醉醺醺的小酒鬼,美豔妩媚盡數丢棄,“我也想不明白,明明我很想放棄的。”

“你不會不知道的。”陳芷珊認真地說,“你心裏想什麽,你最清楚。”

盛千姿:“是嗎?”

陳芷珊點了點頭,慢慢給她開導:“世上最令人難過的事情,是親人去世和愛而不得。這些我都經歷過,沒什麽的,現在呢,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條,你繼續喜歡他,繼續追求他,不過你可不能耽誤工作,接下來的工作計劃很重要,公司已經替你謀劃好了。從去年開始被黑,藏匿了一年,也該出口氣了。如果不影響工作去追求顧醫生,我覺得可能性有點低,你們接觸的機會也不多。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盛千姿無力地點頭,認同陳芷珊的看法。

她撐着腦袋,靠在酒桌旁,雙頰染上酒色的緋紅,即便已經醉入三分,依然安安靜靜的,特別乖,心裏空蕩蕩的。

她看向陳芷珊,問:“那第二條路呢,是什麽?”

“第二條路,就是去逼他啊,逼他接受自己,或者‘殺死’自己。”

盛千姿皺起眉頭,聽不懂。

陳芷珊看她這麽難受,作為朋友,自己也不好受,摸了摸她的腦袋,将她淩亂的長發捋好,心疼地問:“寶貝兒,你都告白多少回了?”

她認真回憶了一下,豎起兩根手指。

兩次。

一次是陪他代課回來後的夜晚。

一次是她生日的那天。

“再去試一次吧。”陳芷珊勸道,“再去試一次,告訴他你有多喜歡他,認真一點,誠懇一點,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他還拒絕,還不接受,我們就放棄,別在一棵樹上吊死了。千姿,你那麽好看,那麽優秀,沒必要委屈自己,你還年輕,以後會遇見更多更優秀的人,總有人奔赴山海來愛你,并不是非他不可。”

“......”

“凡事都要有個度,事不過三,加上這一次,你都告白三次了,失敗的話就放過自己,忘了他,珊姐帶你闖蕩娛樂圈。你忘了嗎?你當初入圈的目标是什麽,你可是我們公司重捧的對象,你是要重新擠回一線的。”

盛千姿眼神微微的渙散,有一滴剔透的淚珠滾落下來,淌在了臉頰。

她靠在沙發,屈起膝蓋,下巴擱在上面,低低道:“可是,如果......真的把自己殺死了,怎麽辦?”

陳芷珊說:“那就重生啊,沒什麽大不了的。他這麽狠心,你還要一門心思、滿腔熱情地撲過去嗎?女人對待感情,其實要的并不多,但那一樣東西不是所有男人都能給。”

盛千姿:“那是什麽啊?”

陳芷珊:“是‘在乎’,而且,是全心全意的在乎,一個男人不在乎你,何必呢?”

陳芷珊将盛千姿送回去。

盛千姿拎着包,垂眸,孤零零地走進單元樓,如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按亮電梯往上的按鈕。

她不需要陳芷珊将她送上去,她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可靜來靜去,又有什麽結果呢?

臨走前,陳芷珊提醒她:“千姿,你要真想做,那就速戰速決,不管成功還是失敗,晚上回去睡個好覺,好好休息,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

“知道了,知道了。”盛千姿醉得站都站不穩,搖搖晃晃地扶着牆,硬撐着擺手,跟她說再見。

陳芷珊一走,電梯門就打開了。

盛千姿走進去,盯着那一列排列整齊的樓層按鈕發呆,在七樓與八樓間徘徊,不知道該按哪個......

她仿佛走到了一個交叉路口,不願懦弱,又沒有足夠赴死的勇氣。

【再去試一次,告訴他你有多喜歡他,認真一點,誠懇一點,看着他的眼睛。】

【千姿,你那麽好看,那麽優秀,沒必要委屈自己,你還年輕,以後會遇見更多優秀的人,總有人奔赴山海來愛你。】

【你當初入圈的目标是什麽,你可是我們公司重捧的對象,你是要重新擠回一線的。】

【可是,如果......真的把自己殺死了,怎麽辦?】

【那就重生啊,沒什麽大不了的。】

對,重生。

重生。

盛千姿閉上眼,伸手按下七樓的按鈕。

十五分鐘前。

顧紳下班回到公寓,捏了捏疲憊的眉心,正欲按下密碼開門,倏爾捕捉到內裏有被門板和牆壁削弱的音樂聲。

公寓的隔音效果不算特別好,若在客廳外放音樂的音量過大,依舊會透過門板傳到樓道間來。

他蹙起眉,看了眼門牌,确定是自己的公寓。

卻不知為何裏面會有音樂聲......

難不成是齊炀?

他前幾天确實将公寓的密碼告訴了齊炀,讓他過來拿點東西。

如此一想,顧紳便放心了許多,只是有着些微不耐,開始按密碼,開門。

畢竟,誰的私人領地,被人不打一聲招呼硬闖進來,都會有些不爽。

即便是自己的好兄弟。

可是,他推開門才發現,裏面的人根本就不是齊炀......

邊小凝看見顧紳回來,原本還窩在沙發,邊聽歌邊網絡沖浪,當下沒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将音樂關了。

喊了他一聲:“顧紳哥,你回來了。”

顧紳的眼睛深如寒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發一言,仿佛周身自帶冷淡的氣場。

但邊小凝莫名就被顧紳這副樣子被吓到了,因為她知道,這是他生氣的前兆。

她深吸了一口氣,握着手機,可憐地說:“顧紳哥,我不是故意的。”

顧紳不想聽,“出去。”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別趕我走,我真的已經沒地方去了。”邊小凝眼淚都快落下來,白皙粉嫩的臉有幾滴淚珠在眼眶打轉,看着顧紳陰沉的臉,一點兒謊都不敢撒,“我宿舍真的待不下去了,她們都排擠我,每天在背後讨論我,還在我的桌子椅子和書上動手腳。電影學院裏,她們都是有背景有後臺有錢的千金小姐,而我只有一個好色好賭的爸爸,如今還在醫院昏迷不醒,我什麽都沒有,她們欺負我,我連還手都不行。而且,不是我自己進來的,我沒有偷看你的密碼,真的沒有。”

“怎麽進來的?”顧紳問。

“齊炀哥帶我來的。”邊小凝小聲說,“我今天下午和宿舍裏的人一起去逛街,我以為她們開始接納我了,就跟着去了,誰知道,她們當衆羞辱我,被齊炀哥看見,幫了我一把,但是他沒空應付我,也打不通你的電話。剛好,他要來這裏附近處理一些事情,就把我放在這兒了。我就坐在這裏,什麽沒碰過,真的沒有,而且齊炀哥走之前已經把你的卧室門和書房門關了。”

顧紳低頭掃了眼手機短信,果然看見齊炀的短信躺在那兒,臉色終于緩和了些。

齊炀:[遇到邊小凝了,本來不想管,被人欺負,怪可憐的。]

齊炀:[我有點事要處理,先塞你那,你要是回去得早,就弄個酒店讓她住着,晚的話,我處理完事情就把她拎走。]

顧紳将東西往玄關處的櫃子一放,換鞋,低聲問:“來多久了?”

“沒多久。”邊小凝看了眼時間,“......就半個小時不到。”

她話音一落,門鈴聲響起。

在安靜無雜聲的室內顯得格外突兀。

顧紳就站在玄關處,以為是齊炀來了,随手拉開門,卻意外看見傍晚剛跟他說了‘再見’的女人站在門口。

盛千姿也沒想到,自己來這裏“尋死”,還能碰見邊小凝,漂漂亮亮的女孩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安靜地玩手機,享受着她從來不敢奢望的待遇,羨慕和妒忌在一瞬間随着眼淚傾巢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執拗,明明事情真相就已經擺在眼前,還是不死心地問了他一句:“顧醫生,我想跟你單獨談談,可以嗎?”

男人默了幾秒,沒說話。

盛千姿看出他此刻很頭疼,是因為她的冒然拜訪嗎?

顧紳問:“你喝酒了?”

“顧醫生。”盛千姿沒回答他的話,手指垂在兩側蜷縮起來,攥緊了,懇求地說,“這一次,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找你了,能單獨陪我聊聊嗎?”

兩人來到無人的樓梯間。

顧紳微微垂首,看她,語調未變:“說吧。”

盛千姿繃着嗓子,深吸了一口氣,盯着他的眼睛,開口:“顧醫生,你知道嗎?從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你了,當時你坐在窗邊,窗外漫天的紅楓都吸引不了我的視線,唯獨你,令我愣在了那,我坐在齊炀的診室裏對着你發呆,看你認真寫字的樣子,對你一見鐘情。”

“再後來,跟你接觸多了,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你紳士溫柔的個性,讓我當下淪陷。可能,我的喜歡在你的眼裏不值一提,我也不奢望你能回報我什麽。你還記得我那天晚上對你說過的話嗎?我說,我會等你,如果你有戀愛計劃了,一定要告訴我。可是......等你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我變成了自己最讨厭的樣子。”

“我從來沒有這麽累過......”

她眼眸垂下來,眼淚砸在地上,透過密長的睫毛,能清晰地看見她眼中夾雜的無奈與決絕。

仿佛真的要在今晚将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他看。

然後讓他親手捏碎。

男人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在她眼中清晰地看見自己冷漠的倒影。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她哭,看她落淚,心髒最深的某處也開始揪着疼,有一陣的心慌,在暗示他,某些東西可能要失去了。

“千姿。”

他第一次這樣喊她。

盛千姿心弦微動,抿着唇。

兩人靜靜的沉默着。

他組織語言的間隙,盛千姿的心跳一下一下變得緩慢,開始沉下去。

他沉默得越久,她就沉得越徹底,仿佛要死了一般。

顧紳想起齊炀勸過的話,不想傷害她,也不想讓她做什麽備胎,白白浪費大家的時間。

因為他覺得自己也給不了她什麽......

他說:“對不起,你是個好女孩,但我對于你來說,或許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我們并不合适。”

“為什麽?”盛千姿大腦微微一震,覺得這個理由荒誕可笑極了,“我們怎麽不适合了?你是覺得我配不上你嗎?我可以立馬回盛家,我是盛家大小姐,也是盛旭集團未來的繼承人,我們門當戶對,哪裏不合适了?”

她醉了似的,說出的話絲毫不經過大腦思考,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可悲,竟然也會有為一個男人卸下盔甲、露出軟肋的時候。

盛千姿喃喃地重複:“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一個讓我徹底死心,放棄你的理由。”

她閉起眼,眼淚從眼角落下,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宣判。

顧紳嘆了口氣,滿足她的要求:“好。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想讓她誤會,我覺得我們在這談話已經夠久了。”

空氣凝固了幾秒。

果然,是因為邊小凝。

盛千姿睜開眼看他,淚珠依舊留存在眼角,卻不見了方才那副卑微的樣子,抹掉眼角的淚,笑着說:“行。是你說的,顧紳,你記住這句話,是你自己親口告訴我的。從現在開始,我放棄你了,不會再喜歡你了。”

她轉身,準備離開,倏爾又補充了句:“既然不喜歡,為了避免尴尬,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如果在路上遇到,就當彼此是陌生人吧。”

盛千姿連頭都沒回,直接走上樓。

眼淚在這一瞬間,開始幹涸。

心,卻像死了一般。

被沉進幽深的湖水,一下一下,泛着疼。

但無關緊要,因為她知道,明天,她就“重生”了。

她的世界裏,再也不會有顧紳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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