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被噩夢驚醒時
結果他又被拎進了卧室裏。
男人關上門,很自然地抽掉他的領帶,擡手解開了襯衣領口的紐扣。譚少琛還在想要怎麽開口說打地鋪的事,一晃眼便看到男人正敞着的衣領。
喉結微微凸起,鎖骨之間陰影充滿藝術感。青年怔住的兩秒裏,男人修長有力的手指在往下解開了一粒扣,稱得上性感的胸肌便跟着袒露出來。
譚少琛倏地轉過身,背對男人道:“……我,我可不可以打地鋪啊。”
“合同上沒寫,當然就不行。”沈晏文沉聲說着,擡眼看向青年那邊,就看見他削瘦的背,“你在緊張什麽?”
“啊,不緊張啊,不緊張……”青年心虛道,“盯着別人換衣服,不是很失禮嗎。”
沈晏文一秒就明白了他在想什麽。
“但你看起來很緊張,”男人的聲音忽地逼近,一只手擦過他手臂伸到了他眼前,“既然你對男人沒辦法産生愛情,那應該不至于對脫衣服這種事情緊張吧。”
“!”被碰到的那瞬間,譚少琛緊張到視線亂瞥,人往旁邊縮,“你幹什麽,你不會想違約吧……”
揣測中的觸碰沒有繼續發生,男人的手掠過他身側,徑直往前。譚少琛聽見一聲若有若無地嗤笑,再看向面前時,才發現自己正對着衣櫃面櫃思過。
“違約了不是剛好,”沈晏文淡淡說着,打開櫃門,從裏面拿了兩套睡衣出來,“你特地和我簽合同,不就是為了等我違約,好離開我身邊嗎。”
“我是……”
“你也不能說謊,這是合同裏的內容。”
“好吧,我确實有那麽想過……”譚少琛這退開,和男人拉開距離。誰知道聽見他的回答,沈晏文反倒怔了怔:“我随便猜的,原來真是這樣。”
“……”
一套睡衣被塞進了他的懷裏,另一套沈晏文搭在臂彎,好像沒心情再逗弄他似的往浴室走了:“洗過澡了就換這套睡衣,你先睡。”
很快浴室門便被關上,水聲悶悶地傳出來。
譚少琛低頭看了看睡衣,又揉了揉面料。很軟很舒服,比他帶過來的那套只好不壞;等男人洗完澡出來,情況只會變得更尴尬,倒不如迅速換了衣服迅速睡着。
他這麽想着,終于放棄了掙紮,乖乖換衣服躺上床,整個人藏進被褥中,只留一雙眼睛注視着暖黃色的天花板。
譚少琛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的。
可他着實是累了,直到躺下才察覺到這一天折騰得有多累。非要說的話,其實從知道自己要和沈晏文結婚那天起,到現在,他原本波瀾不驚又沉又悶的生活就開始狂風卷浪沒個消停。疲憊感不不止是身體上的,他的心同樣覺得累。
自己并不是個擅長思考的人,過去八年在譚家當透明人的生活早讓他習慣了混吃等死。
床頭兩盞壁燈開着,光線柔和中譚少琛的眼皮開始打架,閉上又睜開地重複了數次後,他便徹底沒有力氣再維持清醒。浴室裏的水聲擔任了背景音,并沒讓他覺得吵,反倒很催人困倦。
身體在柔軟的床榻上放松了下來,防備也跟着偷懶地卸下。
他在意識朦胧裏閃過了某些念頭——也許就這麽逆來順受地和沈晏文成為真實夫夫,也沒有什麽關系。他就算是賣身給沈晏文,兩千萬也綽綽有餘;更何況,男人對他很好。
不管是否有其他不告可告人的目的,但對他的好都是真的。
玉河鎮的煙花是真的;喝醉後相擁入睡是真的;在所有人面前都護着他,也是真的。
曾需要将自己龜縮殼中,以阻擋外界的傷害,就很難再坦然地接受入侵者,哪怕對方帶着無窮的善意與溫柔。曾花費許多時間和力氣,去接受不幸的、痛苦的才是常态,突然而至的幸運便會成為恐懼。
他睡了過去。
——
男人洗完澡出來,還在想不知接下來譚少琛又有什麽花招。
青年的心思他都能看明白,越是能看明白,越是覺得有趣,幾乎算得上他忙碌枯燥的生活裏,一抹新鮮的色彩。這想法并非才出現,沈晏文好幾次這麽想過,因而更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做得很對。
不管如何,留住譚少琛在身邊就好。
但他沒想到,看見床的時候,青年已經老老實實地睡在一側。比起上次在玉河鎮,現下譚少琛睡得很乖巧,側躺着,對着床空着的那一邊,下半張臉藏着,那雙惹他心動的眼睛輕輕合着,睫毛在呼吸間微微顫動,透着隐約的不安。被褥勾勒出他背脊彎曲的弧度,還有他略略蜷縮的雙腿……哪一樣都讓沈晏文覺得心顫。
過去他仿佛也見過這樣的畫面。
青年脆弱而美麗,能勾起他的保護欲,甚至下一秒就想将他摟進懷裏。
只不過沈晏文天生就很懂克制,過去是,現在也是。
他不由地放輕了步伐,像是怕吵醒譚少琛般,慢慢走到了床的另一邊,掀開被褥的一角,躺到他的身旁,補全雙人床的空缺。他同樣側着身,和睡着的青年面對面地看了良久。
男人将擁抱的沖動盡數按捺,沉默着欣賞譚少琛睡着的模樣;他伸出手,隔空拂過對方的眉眼,腦子裏盡是這雙眼睛看着自己時的眸光。
“……我很想你。”
男人忽地轉過身,伸手關掉了燈。
卧室便沉進了黑暗中,只有窗簾縫裏透進來的月光,隐隐照出青年的輪廓。即便關燈睡不着,睡着之後再關燈,也還是無知無覺。沈晏文不由地勾起嘴角,往後便沒再抵擋困意,就那麽面對着青年阖上眼。
可沈晏文沒想到,叫醒他的不是早晨的鬧鐘,而是夜半的譚少琛。
“……!!”
睡夢中,耳邊忽然響起劇烈地喘息;沈晏文皺了皺眉,被這動靜從淺夢中拽了出來。他才剛睜開眼,睡在他身旁的青年猛然坐了起來,連帶着被褥都掀開,冷空氣立刻把睡意驅散。
沈晏文還未來得及跟着他一并起身,就聽見譚少琛倉惶的話語:“……開關在哪裏,開關在哪裏?”
“怎麽了……”男人聲音沙啞,撐着床支起上半身道。
然而青年像是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頂着黑暗在床頭瘋狂地摸索着;沈晏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轉手去打開壁燈。
黯淡的暖光在這一刻成了最好的安撫。
他看見譚少琛坐在床上,胸口劇烈起伏着,一雙眼睜圓了,視線惶恐地到處游離,仿佛還在驚懼的夢裏沒能完全脫出。
他額角還有細細的汗,不知驚醒前在噩夢中掙紮了多久。
“做噩夢了?”沈晏文問道。
青年這才注意到他的聲音,緩緩看向他。
譚少琛啞聲道:“……嗯,嗯,沒事了……”
“做什麽夢了。”男人實在困倦,閉上眼低聲問他。
“不記得了……”青年說得很快,吐字也不如平時清晰,“我真的不能關燈睡覺,要不我還是去客房睡吧,就和你妹妹直說,因為我關燈睡不着所以才……”“那就不關燈了。”男人說,“以後都不關燈了,好嗎。”
譚少琛怔了怔,坐着那裏沒有動。
男人掀開眼皮,雙眼上挑着看了他一眼,再道:“接着睡吧。”
“……對不起啊,”譚少琛卻說,“吵醒你了,你明天還要工作,晚上睡不好,肯定很影響……”
“我精力很足,你不用擔心。”沈晏文說着,伸手想要拉他。
可那只手在即将觸碰到青年的手腕時,尴尬地停在了空中。男人又說:“那當做吵醒我的補償……”
“……什麽?”
“讓我抱一下。”男人話音未落,倏地就将青年拽得躺回身邊,再把人箍進懷裏。
譚少琛知道,如果他現在拿合同說話,沈晏文一定會放開他。可他不知為何,既沒有反駁,也沒有掙紮。男人的體溫透過單薄的睡衣印上他的皮膚,剛驚醒的不安、失措,都被這溫度熨燙得平緩。
他可能還是有些不清醒,還是在半夢半醒間,所以才覺得這擁抱簡直是在拯救他。
沈晏文身上淡淡的香味占據他的鼻息,青年放任地在他懷抱裏閉上眼:“……謝謝。”
“是不是經常做噩夢,”男人低低聲音就在他咫尺,帶着莫名的蠱惑,入侵他的意識,“所以才不敢關燈睡覺?”
“不是……”
沈晏文好像真的只是想安慰他,抱着他一動不動,再沒有任何越過界限的行徑。
他沉緩地嘆氣,說:“我十三歲那年突然得了病,眼睛壞了。”
“……嗯,然後呢?”
“就突然什麽都看不見了,很可怕。”
這麽多年了,譚少琛從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些話——不是他不願意示弱,而是沒人可以任他示弱。可這一刻,在昏暗的燈光裏、柔軟的床榻上、男人的溫暖中,關鎖心事的門忽然敞開來。
他閉上眼,說得很輕,根本顧不上現下的氣氛多麽暧昧:“我媽那時候得了白血病,好像就……都到時候了。”
“嗯。”男人發出意義的音節,示意自己在聽。
“我不是說過麽,不是白蘇珑說的那樣,不是他們好心替我治病……”譚少琛說,“是我媽走投無路,帶着我到譚家求救;白蘇珑說譚家也過得不好,沒能力一下子負擔兩個病人。他們讓我媽選,是她的命,還是我的眼睛。”
“嗯。”
“……我怎麽突然說這些,”青年懊悔似的說,“就是解釋一下,怕黑是因為,怕自己又看不見了。”
“我知道。”男人意味不明地回答了一句。
“放開我吧,我要睡了,你也要睡了。”
“好。”
沈晏文依言放開,他連忙轉過身背對男人,像是不敢面對剛才的暧昧。接着他便聽見一句很輕地安慰:
“任何事都有我在,”男人說,“不用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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