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那粉色的千紙鶴在秦海瑤的手裏鮮活的就像是要飛了起來, 黑色的邊紋增添了一絲壓抑與沉重。

阮漪涵的淚已經打濕了臉龐,她想要不信,可秦海瑤所說的卻讓她不得不信。

原來啊……原來……

怪不得, 她會對自己一再的容忍,怪不得她會那麽快就愛上……

是到了這一刻才相信麽?

還是心裏早有疑惑?

是不敢相信,還是不願意相信?

……

秦海瑤走過去, 她輕輕的将兩手圍住阮漪涵的腰, 頭靠在她的脖頸:“阿涵, 阿涵……”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停止了。

如果時光能夠停留在這一刻, 該有多好?

阮漪涵忍着眼淚, 她沒有推開秦海瑤, 低頭看着她:“你告訴我這些, 是要做什麽?”

要做什麽?

秦海瑤擡起頭,她點了點腳尖,輕輕的吻掉阮漪涵臉頰的淚:“我把所有告訴你,不是求你原諒我, 是我太累了, 想要一個坦蕩。”

畢竟無論是哪一世,她接近阮漪涵的目的都不純粹,她沒有資格去要求她原諒。

她抓着阮漪涵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這裏, 疼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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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出生就背負着違背心願的使命。

她曾經以為, 自己的一輩子就會在這樣為了父親報仇渾渾噩噩之中度過。

可是是阮漪涵給了她陽光。

第一次,她失去了母親。

第二次, 她失去了愛人。

這一次, 無論失去的到底是什麽, 她不想要再被那層層的負罪感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她好累好累, 為了阮漪涵,她要對秦沁說謊話,為了從出生就背負的複仇任務,她要欺騙自己心愛的人。

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謊說着說着,路走着走着,她們一個個的都離開了她,只留給她痛苦和遺憾。

……

她受夠了。

她厭倦了。

最後一次,她要與天抗衡。

阮奶奶和秦海龍坐在一起喝着茶,秦海龍對于品茶特別有研究,他在南方有一個自己的茶莊,精心呵護的茶都不外供,就親朋好友聚會的時候喝一喝。

秦怡敷衍的彈完琴就鬧着去吃烤肉了,她很健談,跟烤肉的小夥子聊得開心,把人家臉都給說紅了。

阮奶奶看着她,幽幽的:“小時候,你們幾個也是這樣,在家裏的院子吃着烤肉,四處玩鬧。”

秦海龍的手上戴着一枚藍色的戒指,他摩挲了一下:“如果可以,誰不願意回去?老太太,我知道你對三妹還是舍不得,但是我不能坐視不管了,小海她是大哥的孩子,她是唯一有資格真正繼承秦家一切的人。”

人,生而在世,要對的起自己的良心。

當年,被秦老爺子帶回來前,秦海龍連飯都吃不飽,是個沒人要的孤兒,她們收留他,當做自己的孩子撫養,他雖然從不表達感情,顯得悶悶的,但內心早就把秦老爺子當做自己的父親了。

那是他最崇拜的男人,他想要成為他那樣的人,像是一棵大樹,守護一家人的安危。

小海出現的時候,秦海龍很驚訝,他甚至懷疑過這事情的真假,派人調查了許久才得以确定,在這中途中,他驚動了秦沁。

秦沁沒有怎麽解釋,她只是淡淡的:“早晚你也要知道。”

就這麽一句話。

二十多年的隐藏就被淡淡的撇過了。

……

秦海龍想要極力補償過這個孩子,甚至知道她過得不好,想要把她從秦沁的手裏剝離開,可是秦沁真的很敏銳,她在知道秦海龍的想法那一天,居然親自去了秦怡的大學,陪她喝了下午茶。

秦怡回到家,她對着秦海龍說:“爸,你是不是跟我三姑鬧崩了?我怎麽覺得她今天找我喝茶有點想要綁架劫持的意思?”

秦海龍的心抽動了一下,許久之前,他就有過一個陰暗的猜測,可那念頭也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從不敢進一步去想。這些年,秦海龍跟秦沁分庭抗争于南陽,彼此處于既扶持又抗衡的立場,他深知現在的三妹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單純的只會站在大哥身後的女人了,她手腕狠毒……他畏懼了,人總是怕個萬一,他不能讓自己的獨女有什麽危險。

只是,秦海龍拎得清,秦家,不屬于他也不屬于秦沁。

所以當秦海瑤拿出了大哥的遺囑交給她的時候,他更加的下定了決心。

他要扶持秦海瑤,将她推上她原本就該在的位置。

阮奶奶知道秦海龍的想法,“阮家這兒,既然我回來了,查了這麽久也都明白了,就沒有她說話的份兒,我會迅速的清理幹淨,将她踢出局。”

老太太現在已經完全不是養老的心态了。

她要是真的想鬥,這些小輩還差得遠。

明面上的,她都可以掌控,只是秦沁暗地裏的手段,她所掌控的東西已經做到了多大,什麽樣的位置,她并不知曉。

秦海龍喝了一口茶,“嗯,小海這兒,我也想着慢一點來,她這麽冒冒然然的空降怕是也不能服衆,我要先恢複了她的身份。我也是怕……我們一起動,會讓她狗急跳牆。”

倆人正說着,不遠處,秦海瑤和阮漪涵緩緩的走了過來,倆人的眼圈都有點紅,她們不算是并肩,一前一後,有一股暗流在倆人之間湧動。

阮漪涵剛才的話說的很清楚。

“我不願意說什麽原諒,也不願意和你靠的太近,秦海瑤,我累了,好不容易重新開始我的人生,我不想再被誰玩弄于股掌之中,我也不想要再去愛誰,我現在一個人就很好。”

“以前的事兒,真也好假也罷,現在,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奶奶。”

“我不會逼你去做選擇,就是沒有你,我們阮家難道就抵不過一個秦沁?”

……

雖然這些話并不好聽,冰冰涼涼,但是秦海瑤心裏長期壓着的石頭都像是落下了,她總算是能松一口氣,在阮漪涵說了這一串話後,她以為秦海瑤會像是以前一樣流淚或是痛苦,可是沒有,秦海瑤迎着風,她的眼睛笑的彎彎的,釋然的看着阮漪涵:“阿涵,現如今,我終于能坦坦蕩蕩的站在你的面前了。”

……

讓人心酸,讓人心悶,讓人心痛。

阮漪涵轉過了頭,秦海瑤看着她的背影幽幽的:“阿涵,我的時間不多了。”

阮漪涵咬住了唇。

秦海瑤的身體有多麽的糟糕,最初在家裏,她暈倒的時候,楚醫生就告訴過她。

再後來,陳老特意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這女孩的情況太糟糕了,我感覺她全靠着毅力支撐着,尤其是她的心髒,哎……”

“你說這些做什麽?”阮漪涵身子僵硬,努力不讓自己流淚,秦海瑤看着她的背影,像是以前一樣淺淺的笑:“文蓮對你好麽?她是個好女孩。”她輕輕的:“你說的對,她比我單純,比我幹淨。”

阮漪涵感覺嗓子像是被什麽卡主,胸口也壓了大石頭一般。

“你有人照顧,我也會開心。”秦海瑤看着她的背影,幽幽的:“阿涵,我曾經想過自己的很多去處,我也曾在南苑買了墓地,你曾說過要娶我為妻,做你的夫人,我幻想着墓碑上能刻上阮漪涵之妻幾個字,現在怕是也不能了吧。”

眼淚終究是還是落了下來,阮漪涵把唇咬破了,口腔裏滿是鮮血彌漫的味道。

“如果這一次……我幫着你,守護了奶奶,守住了阮氏,看你安康幸福。我若真的死了,你……你和你的妻子偶爾的能不能去看我,這樣讓我知道你過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秦海瑤閉了閉眼睛,她的身體随風微微的顫抖,也許真的是累到了極處,她最近越來越多的時間去思考死亡了。

她把一切都告訴了阮漪涵。

她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接下來就是背水一戰了。

媽媽的所作所為,早就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夠原諒的了,她傷害了太多的人,做了太多的錯事,她不會再留情面。

秦海瑤走到阮漪涵身邊,像是許久許久之前,在阿涵難過的時候,她經常會做的那樣,輕輕的抱了抱她。

阮漪涵的身子動了動。

秦海瑤的手用了力量,“別動,就讓我再抱一下。”

再抱一下,從此,這個人就不再是她的了。

最後的時光,就讓她像是一個普通朋友一樣守護在她的身邊吧。

許久許久,秦海瑤松開了手,她看着阮漪涵輕聲說:“阿涵,我媽是一個心思特別細密的人,她這些年做的東西都有記賬,可是她手中的賬本你們是拿不到的,只能從闫峰那出擊,他曾經是南陽的功臣,後來表面是退下了,實則幫着她掌管暗處的一切往來信息。”

阮漪涵盯着她的眼睛:“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會幫我?”

秦沁是她的親媽,她并不相信秦海瑤能真的對她下手。

面對這份懷疑,秦海瑤凄然一笑:“不然呢?我還能怎麽辦?”

曾經,她也想要兩全,可最終的結果是什麽?

……

晚上回到家。

阮漪涵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阮奶奶在客廳裏長長的嘆氣,沒有進去安慰。

人世間,最難懂的是情,最傷人的是情。

秦海瑤留在了秦海龍那兒,她跟着秦怡睡一個屋,秦怡很喜歡這個姐姐,當初秦海龍帶着小海來見她的時候,還擔心女兒會不接受。

可是秦怡愛恨分明,“我那個姐姐沒有錯,錯就錯在我三姑身上,她簡直是喪心病狂,有這麽對自己女兒的嗎?別說什麽為我叔報仇,我叔要是九泉之下有靈,棺材板都擋不住了得跳出來掐死她,一起拖下去得了。”

秦海龍:……

他這個女兒從小就這樣,心直口快,有什麽就說什麽,從來都不遮遮掩掩。

就她這個性子,在娛樂圈沒少得罪人,要不是他撐着保駕護航,指不定受什麽傷害。

夜晚的燈光纏綿婉轉。

秦海瑤躺在床上,露着後背,傷痕累累,玉肌之上青青紫紫的讓人心疼,秦怡跪在她的身邊,心疼的給她搓着藥:“我的天啊,這都是怎麽回事兒,你不疼麽?”

秦海瑤勾了勾唇角:“習慣了。”

這是她從國外帶回父親的遺囑的時候弄的一身傷痕。

秦怡輕輕的吹着,小心翼翼:“姐,我感覺你的身體情況很糟糕。”

秦海瑤也沒有隐瞞,“嗯。”

“爸爸說……”秦怡試探着:“你這身體,雖然虧空的厲害,但只要你保持好的心态,陽光起來,再吃藥調理,不那麽勞神勞心的,也許還能轉變。”

秦海瑤沒有說話,長長的睫毛眨了眨,“不用了。”

秦怡看着她,“姐,你……”

秦海瑤轉過身,她看着秦怡:“怡怡,我和你不一樣,生下來就是被愛被祝福的,姐姐生下來,唯一的使命就是複仇,等有朝一日,媽媽徹底的垮了,我的使命也就跟着灰飛煙沒了。而……阿涵也不再需要我了……那這世上,再沒有什麽讓我留戀的了。”

對于她來說,真的就是徹底的解脫了。

秦怡不再說話,她的眼圈泛紅,輕輕的抱住了姐姐瘦弱的身子。

她知道。

是姐姐自己放棄了。

她喪失了求生的欲望。

如果說秦沁走火入魔,靠着一口恨撐到現在成瘋成魔。

那姐姐她……她是靠守護阮漪涵強撐着。

雖說三姑跟瘋婆子一樣,但是親手幫着別人一起去弄自己的親生母親,她的心裏該是也不好受吧。

今天下午,一大家子其樂融融和下午茶的照片被放在了秦沁的桌子上。

秦沁盯着看了半天,她看了看身邊的段子,輕聲說:“小海完全背叛了我。”

段子低着頭不說話。

秦沁:“她能做到今天這一步,也不愧是我的女兒。”

秦海坤生前一直像是焦慮被害妄想症一樣,認為有很多人要算計他,要他的命,所以在得知秦沁懷孕的時候,他第一時間立了遺囑并做了公證,将來,他如果發生意外,他的所有股份和財産都會由秦沁肚子裏的孩子繼承,無論男女。這遺囑在秦海瑤年滿十八歲的時候就正式生效了,除了秦沁沒有人知道,她很多次想要毀掉的,可終究是沒有下手,她将那遺囑放在了她和秦海龍第一次定情的地方,埋在了那棵樹下,她不知道小海是用什麽辦法找到的,從她叛逆開始就有很多事兒讓人費解怎麽也無法查到根本,現在的秦沁已經沒有心思去追溯這些了。

黑夜中,秦沁的眼眸泛着光:“讓我想想,她們聯合起來一起會怎麽對付我。”她拿起旁邊的紅酒喝了一口:“大概是先從阮家把我踢出局,徹底廢了這麽多年的經營,然後用老太太、海龍和小海繼承得到的股份如法炮制一起把我踢出去,或許更冷酷一點,把我們經營的那些不見光的生意曝光給警方?”

現如今,老太太和秦海龍、小海聯手,她手上沒有任何勝算,甚至可以說,只要他們想,第二天就可以讓她滾出秦家,滾出她苦心經營這麽多年的南陽。但他們想要将她暗中藏着的東西都摳出來交給警方,卻也沒有那麽容易,秦沁謹慎小心,許許多多的東西都是安排手下的人去做的,就是鷹迪在她們手上,一時半會也拿不出确切的證據。

她們也不敢輕易出手,他們害怕,害怕她兔子急了咬人呢。

呵呵。

秦沁想了想,“你去找闫峰,卸了他手裏的一切權利,送他全家出國。”

段子驚訝的看着秦沁。

闫峰在他們的團體裏有着舉足輕重的位置,他一直為秦沁出謀劃策,這些年外面的聲音能發展的這麽好,跟他有很大的關系,如果他走了……

“段子,我跟你說過很多次。”秦沁目光犀利:“做人要學會舍得出,重要時刻烈士斷腕很有必要,她們既然想把我連根拔,就肯定要先去找闫峰。”

段子看着秦沁:“是。”

秦沁放下酒杯,她起身抱着胳膊看着窗外,沉默了一會兒,她問:“我讓你辦的鄭家的事兒怎麽樣了?”

段子點了點頭,“鄭毅已經應了。”

秦沁:“那就這樣吧,下周就是老太太七十壽辰了。”她看着窗外的霓虹,微微的笑:“正好,我也送一份大禮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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