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病房裏, 秦二叔站在一邊看着小海默默無語。

進來之前,王偉醫生就告訴過他,現在秦海瑤在醫院裏,基本上都處于昏睡的狀态。

雖然王偉醫生給他解釋過, 這也算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性應急反應, 小海太疲憊了, 這樣可以避免太多的能量消耗,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兒。

可是秦海龍的心裏還是一片晦澀。

以前在公司, 他總感覺小海是一個精力特別旺盛,恨不得一秒鐘都要掰成兩半使用的人,可如今, 她大概是累了吧。只是這樣的自我保護,跟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

阮漪涵走了進去, 秦二爺瞅着她翕動了一下唇沒有說話。

到底是兩家隔着世仇,雖然在老太太面前, 她們還是像一眼一樣,從未表現出什麽異常。

但是阮漪涵确确實實的不願意與任何一個秦家的人接觸,這是秦海龍和秦怡能夠感覺出來的。

他看着阮漪涵走到了病床前, 看着她緩緩的蹲下來,看着她的手擡起想要撫摸小海一下卻在中途放下。

最後,他看見一直昏睡的秦海瑤突然就流淚了。

只是聞到那熟悉的味道……

她就知道她來了。

阮漪涵也像是脫力了一樣,她那樣好潔的一個人,居然就坐在了病床旁邊的地上,默默的看着秦海瑤。

那一刻,給秦二叔的震撼是他永生難忘的。

他是一個粗糙的大老爺們, 一生把重點都撲在了事業上, 秦二爺對于感情不是不屑, 只是沒有看的那麽重,他從來都認為什麽“死生挈闊”只存在小說裏,那是哄人的家夥,可倒了現在,看着眼前的兩個人。

即使一個清醒,一個昏睡,她們依舊是心有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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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就好像是能夠感知彼此心中的痛。

從病房裏緩緩的退出。

秦二爺站在窗戶前,點燃了一顆煙,阮奶奶瞅着他:“怎麽樣?”

秦二爺抽了一口,風吹亂他的頭發,他淡淡的:“老太太,她們大概就是人們口中的命中注定吧。”

阮奶奶凝視着秦二爺,要知道老二的性格一直都是沉穩的,很少說這樣感性的話。

“她們放不下,又掙不開,哪怕就是分開,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別人了。”

……

阮漪涵一直守在病床前,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陪着秦海瑤了。

她瘦了。

瘦的臉頰都凹進去了。

眼下都是烏青,長發淩亂,唇幹澀發白。

幾天的時間,她好像蒼老的十幾歲。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阮漪涵看着她,眼睛一直沒有離開,也只有在小海這麽睡着的時候,她才能這樣肆無忌憚的看着她,望着她。

半個小時後。

秦海瑤幽幽的醒了過來,她做夢了,夢裏,她看見了阮漪涵。

像是很多次一樣,她告訴小海她要出差。

秦海瑤壞笑,她的手摟着她的腰,身子貼着她,故意一樣:“啊?又出差,你舍得我麽?”

自從倆人在一起之後,就像是連體嬰兒。

別說是一個星期了,就是一分一秒都想要在一起。

阮漪涵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要勾引我,等我回來啊。”

……

等她回來。

秦海瑤睜開眼睛看着阮漪涵的時候,思維還有些混亂,一時之間,她竟然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阮漪涵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視之間,她知道小海在想什麽,“你是醒着的。”

她懂她。

因為她也曾經這樣一次次在夢裏看着小海在她的身邊。

許許多多次,她會晃着夢裏的秦海瑤問:“是真的嗎?小海,這是真的嗎?”

然後,夢會毫不留情的将她反噬,瞬間清醒。

一時間,眼淚彌漫。

秦海瑤看着阮漪涵,這些天以來,在醫院裏,她第一次不再像是一個木頭一樣,眼淚橫流。

她來了啊……

她來看她了。

阮漪涵輕輕的擦去她的眼淚,呢喃:“小海,你要過生日了。”

小海的25歲生日呢。

她們在這一世居然也這麽快就度過了大半年。

秦海瑤看着阮漪涵,阮漪涵對着她微微的笑:“院長說,我可以接你回家,明天我們在外面過生日。”

秦海瑤盯着阮漪涵看,眼神直勾勾的,片刻之後,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像是要再确定一下……這是不是真的。

這一身病號服,小海穿了好久了。

阮漪涵給她脫下來,換上了她曾經的衣服。

她給她梳頭。

她給她擦臉。

這一切,她們像是老夫老妻,有着格外的默契。

只是到最後,秦海瑤看着鏡子裏給自己整理衣服的阮漪終究是開口了,“阿涵……”

阮漪涵“嗯”了一聲,低頭看着她。

秦海瑤握住她的手,輕輕的問:“是最後的了麽?”

她的聲音顫抖,帶着一絲了然。

她的人生,也許真的就是一個悲劇,從小到大,但凡是她想要得到的都會失去。

阮漪涵的眼淚落了下來,她哽咽着:“小海,我努力過的。”

現在的她們,或許可以得到一刻的安寧,可當那些痛苦的回憶湧上來的時候,她們還會像是以前一樣麽?

阮漪涵害怕,害怕她們會為了彼此心中的恨,殺了她們的愛。

曾經滄海難為水……

秦海瑤看着鏡子裏的阮漪涵,“我也努力過。”

她很努力很努力,甚至耗費了自己的一切,耗費了自己的全部,可到頭來,依舊是空如一場夢。

“你說,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呢。”

秦海瑤看着阮漪涵的眼睛,她的聲音很輕,就像是風一吹就會被揉碎一般:“一天,就明天一天,阿涵,我們放下仇恨,放下一切,好好的在一起一天好麽?”

好麽?

阮漪涵的淚成行的往下落,她流着淚笑了:“好啊。”

一天……

就當是圓了她們的夢吧,為她們的愛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吧。

倆人從病房出來的時候,阮奶奶和秦二爺都舒了一口氣。

阮漪涵看着她們,“你們先回去吧。”

她答應了小海,她生日那一天,什麽都不想。

她想要跟她好好的在一起一天。

一切的一切,全都暫時放下。

阮奶奶疑惑的問:“那你呢?”

她被上次的事兒吓着了,生怕孫女再做出點什麽出人意料的事兒出來。

阮漪涵看着秦海瑤,輕聲說:“明天我想要和小海好好的過個生日。”

她們曾經最為希望的,不過是世外田園,找一個山清水秀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就此終老。

如今,愛恨即将兩清,哪怕是夢一場,也好好的結束吧。

阮奶奶還想說什麽,秦二叔看了看她:“咱們走吧,老太太。”

奶奶老了,要是按照她年輕時候的性格,肯定是不放心的,可現在,她對阮漪涵沒有過多的要求,唯一的心願就是孫女好好的活下去。

小海的話很少,她很多時間都是看着阮漪涵。

只是簽出院單子的時候,主治醫生王偉看着她,滿眼的不可思議。

也許別人看不出小海的變化,甚至還會擔心她的沉默。

可是他照顧她這些天,太了解秦海瑤了,他居然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光亮。

阮漪涵走在前面,她打了個電話,姜溱月很快就開着她的紅色越野車過來了,她今天打扮的非常妖嬈,長裙,披肩,還化了濃妝,一下車,姜溱月看到秦海瑤就笑了,“秦總。”一如之前。

秦海瑤便也對她笑了笑,也是一如之前。

上了車。

姜溱月看着阮漪涵忍不住抱怨:“我才剛回來就給你當司機,明天要下雨不知道嗎?山路萬一打滑怎麽辦?”

阮漪涵點燃了一顆煙,“大不了把你這破車換了。”

“什麽破車?”

姜溱月冷哼,“對了,用不用買蛋糕啊?”

阮漪涵:“不用。”

她準備自己做。

她看了看秦海瑤,秦海瑤從醫院出來,整個人就很空,她的目光直視前方,雖然有些茫然,但好歹不像是在醫院那樣死氣沉沉了。

車子行駛了幾個小時才到了南區的別院區。

這邊居住的多是當地的村民,當地生活條件很一般,但是當地村民淳樸,看見陌生的車輛進來,大家都扭頭好奇的看着。

姜溱月握着方向盤打了個哈氣,“大家一定是看哪兒來的美女下凡,被我傾倒了。”

阮漪涵翻了個白眼,她眼看着到了地方,要是按照以前的性格,她一定會跟姜溱月貧嘴幾句的。

可現在,她已經沒有那個心情了。

姜溱月就是姜溱月,她與衆不同。

阮漪涵答應過她,事情告一段落,她就把一切全都告訴她。

她告訴了月月自己重生的經歷之後,原本以為姜溱月會目瞪口呆,或者幹脆不信。

可那一日,姜溱月只是喝了一口酒,淡淡的對着她笑:“我在藏地曾經有一個師父。”她的眼睛深邃,好像能承載浩瀚星空:“她告訴過我,藏地被人尊重的法王噶瑪巴曾經說過,這個世界其實只是一個夢,一輩子執着的子女,只是一個緣,一輩子放不下的家庭,只是生命裏的一個驿站。人所有追逐的感情和名利只是一個自我意識的幻影,夢醒時分,空空如也,滿世界都是你的,整個世界又都是空的。”

她說完,沒有得到阮漪涵的回應,她扭頭去看,阮漪涵低頭,眼淚一滴滴的砸在地上。

姜溱月伸出手摟了摟她的肩膀,“阿涵,既然放不下,為什麽不讓曾經的一切過去呢?你失去了父母,可秦總同樣也是啊,那是上一輩子的仇恨了。”

阮漪涵哽咽,她咬着唇輕輕的呢喃:“月月,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

簡單的道理人人都懂,但真的能做到放下的又有幾個。

……

“只是做人真苦,如果真的還有下一輩子,還有輪回,我請求不要做人了。”

“她曾經問我,如果有來世,是否還想相見。”

“我想的,如果可以,我想做落在小海指尖的蝴蝶,看一看她,知道她幸福了就好。”

“破鏡重圓……我們之間的裂痕太大了,我怕某個午夜,我們回憶起曾經的互相折磨,看着滿目瘡痍的愛會一起崩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我會放開她的。”

……

姜溱月下了車,她跟阮漪涵随便說了幾句去搬行李,秦海瑤下了車,這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遠處袅袅的煙火,狗叫聲,鄉間小路,繁星點點,空氣中都是泥土和青草的芬香,再沒了城市的喧嚣和車尾氣的味道。

直到這一刻,她才輕輕的吐了一口氣,終于肯承認這不是一個夢了。

在車上,她一直不敢出聲,怕出聲就會打破這個夢。

因為夢到太多次了,她都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姜溱月幫她們把行李拿下去,又簡單的四處看了看,她去隔壁的院落裏跟鄰居阿媽聊天了。

阮漪涵把這邊的四個連着的閣院都買下來了。

當時姜溱月還挺奇怪,問她:“阮總這是要開農家樂呢?”

阮漪涵不語,只是眼睛逐漸濕潤,一看她這樣,姜溱月立馬明白了。

這天上地下,也只有一個秦海瑤會讓她如此了。

小海曾經在上一世的25歲生日時靠在她的懷裏撒嬌,阮漪涵吻着她的唇:“要許願了嗎?”

小海勾着唇,兩手摟着她的腰,嗅着她身上的薄荷香:“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後我們有時間的時候,能找一個鄉村,買四個小院子。”

“四個?”阮漪涵捏住她的鼻子,“有我還不夠麽?那麽貪心。”

秦海瑤癡癡的笑,她吻了吻阮漪涵的唇,“有你,有三兩好友,有奶奶,有爸爸媽媽還有默默,我們永遠不分開。”

……

阮漪涵當時答應她了卻一直拖欠着,只是這一欠就是這麽久啊。

鄉下夜晚會比城市涼爽很多。

風一吹,特別舒服。

阮漪涵和秦海瑤一起走了進去,倆人雖然都沒有溝通,但是很默契的忙了起來。

既然是最後一天了。

說好了,愛恨情仇都放在一邊。

秦海瑤便也不拘着了,她把外套脫掉,戴上了圍裙,開始忙活。

有煙火的地方,才是家。

有愛人的地方,就是家。

雖然第一次來,但是倆人都很自在的忙碌了起來。

阮漪涵把啤酒放到了冰桶裏,夾了一個冰塊,秦海瑤把頭發盤了起來,露出修長的脖頸,上面依舊是帶着R的鉑金項鏈。

這一幕,讓阮漪涵的眼睛像是進了沙子,她低下頭,将雙手泡在滿是冰塊的桶裏,努力讓眼淚凍結不流下來。

秦海瑤第一個做的是蒜炒皮皮蝦,那是阮漪涵最喜歡的,她又做了糖醋小排,後來還弄了一個涼菜。

在醫院裏,她一直都是喝粥,要麽很少吃飯,不是不想,只是秦海瑤昏昏沉沉的沒有胃口。

如今,她也嗅到了食物的香氣,感覺到了阮漪涵的注視,秦海瑤轉過頭看着阮漪涵莞爾一笑:“阿涵,我們很幸福對嗎?”

不要哭。

阮漪涵咬着唇,眼圈泛紅,她的一手揪着褲腿,極力的隐忍着:“是呢。”

她們終于過上了想要的生活。

到了晚上。

秦海瑤還化了一點淡妝,她不希望最後留在阮漪涵心裏是她憔悴不堪的樣子。

倆人坐在庭院裏,三菜一湯準備開始吃的時候,秦海瑤的一手握着酒瓶,突然就開口了。

這是這一開口卻讓阮漪涵的中一片潮濕。

月色之下,秦海瑤望着阮漪涵的眼睛,懇求又輕聲的問:“阿涵,可以到十二點再算一天麽?”

雖然一天的時間并不長。

但她還是奢望。

這夢,哪怕是多一分一秒,她也會無比的快樂的,留給餘生殘軀,一點點揉開回味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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