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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幾分鐘才消化花雕又和人鬥毆了這個事實,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單方面被毆。在打架的事情上,其實我和金大福是統一戰線,動手之前要先掂量掂量勝算,有,就幹,沒有,就撤,明知道不是對手還非要雞蛋碰石頭,好聽點,是豬,難聽點,就是傻逼。當然,前兩天我揍王八蛋那拳不算,那屬于特殊情況。

但這話我不準備當着花雕的面兒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總不由自主地對這孩子心軟,有時候看他那骨瘦如柴還死倔死倔的樣兒,莫名其妙就生出點兒憐惜來。好吧,有點惡心了,那就叫兄長愛吧,我家就我一個孩兒,沒個弟弟妹妹讓我愛愛,以前在道上混的時候有個小崽子想拜師學手藝,我沒讓,直接改成認哥,然後我真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結果人家剛出師就把我踹了,可就這也沒讓我學乖,碰上那可憐見的小崽子,還是沒轍。

金大福可沒我這人文關懷,話茬提起來就收不住了,而且可能是半天沒見到周铖,心煩氣躁,說話也沒什麽好樣兒:“你管他幹毛,他就那逼樣,本來就是個啞巴還不讓人家說,說兩句就炸,往死裏磕,你磕得過也行啊,倒讓人收拾成這幅德行。再說你本來就是個啞巴被磕碜兩句能怎麽的,可別告訴我你從小大到沒讓人擠兌過,那幫孫子就是想鼓搗你兩下,你還就上套,有能耐你倒是說兩句話啊,你不是說不了嘛……”

花雕是說不了,但這會兒他的手緊緊握着拳頭,我甚至聽見了關節咔咔的聲響,平日略顯淡漠冰冷的眼睛裏跳動着火焰,如果下一秒他撲過去和金大福扭打,我一點兒不會奇怪,哪怕他明知道打不過。

這是個壓不住的暴脾氣,又野又倔,我瞧出來了。

“金大福你可以了,你是他爹啊,還罵起來沒完沒了了。”

金大福看我有點兒不樂意了,終于收住話頭,然後一臉有趣地來了句:“我不是他爹,你是他媽。”

我朝他比了個中指。

但該說的話還得說,別人欺負小啞巴就算了,同一個號子還擠兌怎麽都讓人覺得心涼:“大金子,雖然咱們接觸不久,但我馮一路也算這屋五分之一了,往後咱大家處的日子長着呢,所以有些話我不想憋肚子裏。”

“随便啊,”金大福無所謂的聳聳肩,“說不說在你,聽不聽在我。”

“那就行,”我沒指望金大福全聽進去,我就是不說不痛快,“咱都是犯事兒進來的,誰也沒比誰高級到哪兒去,前陣子我嫌你們窩囊,一天天跟活死人似的,但我現在也明白了,在這地界兒你就得裝孫子,不然人家有的是招兒收拾你,所以我認,誰讓你折進來了呢。但管教不拿咱們當人,咱就不是人了?你說花花活該,自找的,那他跟人幹架的時候你怎麽不拉着?行,你明哲保身,反正花花跟你非親非故,這也沒有可挑理的,可大家都一個屋兒的你回來還這麽冷嘲熱諷擠兌人,你好意思麽,你一大老爺們兒欺負一孩子,要擱外面我……”

金大福聽出意思了,活動活動脖子,皮笑肉不笑:“你怎麽的,我聽聽。”

我站在那兒,居高臨下地蔑視他:“老子偷你自行車。”

金大福囧在當場,半天愣是沒找出詞兒回我。

我正得意,花雕忽然從窗臺上跳下來朝我這邊走,我尋思他能跟我說什麽……呃,不對,是能跟我表達一些微妙情感,結果人家擦我過我肩膀直接進了衛生間,瞅都沒瞅我一眼。

金大福捶床樂:“太他媽逗了,哈哈,馮一路你看見沒,人家壓根兒不領情,你就是熱戀貼冷屁股!”

“老子樂意貼!”我在心裏問候了花雕的祖宗十八代,但對做的事兒可半點不後悔,“你別看他不能說話,但心裏明鏡兒的,而且他也不是那不讓說的人,你看容恺一天天嘴裏不閑着啞巴啞巴的,花花動他一下了?那小子分得清什麽人是壞嘴,什麽人是壞心……”

正說着話,門讓人咣當一聲推開了。

“我操見老同學真爽,哎啞巴呢,是不是從來都沒人看他藏床底下哭去了?”

我黑線,瞅一眼金大福,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屬曹操的?”金大福問我。

我攤攤手:“估計是,一聽見咱念叨馬上回來活體展示。”

我說這話的時候周铖正好進門,花花也正好從廁所裏出來,得,一屋子人齊了。

“你們在聊天?”周铖看起來有點驚訝。

我連忙後撤三步:“放心,老子對大金子沒興趣。”

周铖有一瞬間的尴尬,不過很快又釋然了,然後略帶好笑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覺着你倆能聊到一起去挺稀奇。”

不得不說周铖看人還是很準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和他讀的書比較多有關。放眼全屋,我還就看不上金大福,這沒什麽緣由,純屬個人好惡。按說小瘋子的性格也挺欠抽,但有時候又有點喜慶,所以我接受,花花不說了,完全是特殊照顧,周铖嘛,我倒不像容恺似的看不起被壓的,況且對方渾身上下沒一點女氣,甭管對誰,管教的嚴厲也好,容恺的嘲諷也好,金大福的随性也好,都是不卑不亢的,不對,這個詞不準确,應該說是淡然,雲淡風輕地接受一切,不喜,不悲,所以我認定這人骨子裏有種韌性,現在是沒遇上事兒,真遇上了,得是個能抗能忍的主兒。

花花還是那欠踹的樣兒,沒什麽表情地越過我們,單手爬上床。

我一邊想着找機會照他屁股來一腳解解恨一邊給周铖講了我和金大福的聊天內容——容恺那些事兒。

周铖聽完也樂了,說:“小瘋子就那性格,什麽時候吃虧他就知道改了。”

容恺不樂意了,嚷嚷:“死玻璃,小瘋子是你叫的麽!”

周铖轉過頭,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注冊了?”

容恺難得被噎着了,鼓着腮幫子瞪着大眼睛像個河豚。

我一直以為容恺是十七號裏最小的,前些天才知道原來長相不可靠,最小的居然是花花。花雕十九歲進來的,現在二十二,容恺進來兩年現在都二十五了,最郁悶的是周铖那小白臉還比我大一歲,金大福不說了,十七號裏最大的,今年三十三。

看得出見過老同學的小瘋子心情很好,所以裝了會兒相就撒氣了,滿床打滾兒地給我們回憶他美好的青蔥歲月。

金大福看不慣他那得瑟樣兒,噎了句:“你不是大二就不念了麽,別整的跟念滿四年似的。”

容恺白他:“你懂啥,一年怎麽了,一年都是精華。唉,沒文化真可怕。”

我看金大福有扔鞋抽他的架勢,趕緊把話接過來:“我說,你怎麽念一年就不念了呢?”

容恺想都沒想直接道:“沒意思,學的那點兒東西拿社會上屁用沒有,純屬浪費時間。”

“然後你就不念了?出來僞造信用卡?”我覺着有點兒不可思議,我要是能考上小瘋子那學校我老爹得燒高香,我肯定也二話不說天天好好學習奮發向上。

“你那什麽表情,”小瘋子皺眉,不樂意了,“我給你說,這就是我一時大意,不然我現在早拿着二百萬去開公司了,還有時間在這兒和你們東拉西扯?”

我發現有文化的小瘋子還不如尖酸刻薄的小瘋子有愛。

“現在出去也不晚哪,”我指指窗戶外頭,“瞧見那網沒,你就拿手指頭輕輕那麽一碰,保證出去。”

容恺罵了句娘,不再鬥嘴,拿出從管教那兒要來的紙筆開始寫信。

我很沒道德地偷瞄上一眼,好麽,還是給同學的,合着剛剛分開就開始想念。

我忽然想到容恺爹媽好像從沒過來看過他,但這話不好問,我就只能放在肚子裏自己琢磨,琢磨到最後,我發現我有點兒能理解他今天的興奮了,連帶的,也就原諒了高級知識分子的自我感覺良好。

今天是個不錯的日子,不用出工,天氣也好,開着窗戶,小風飕飕的,清涼舒爽。

但再好的日子也架不住無聊,更雪上加霜的是休息室因為維修電視不開放。媽的從我進來就壞現在才想起來修,早幹嘛去了!于是吃完晚飯,五個人又統統回到了十七號。

容恺繼續寫信,他已經寫一沓紙了;周铖繼續看書,就那本紅與黑;花雕繼續坐窗臺,或許再修煉修煉他就可以跟小龍女似的睡晾衣繩了;金大福……呃,金大福沒睡覺,這會兒和我一樣,大眼瞪小眼。

“喂,”我朝他揚揚下巴,“唠唠嗑吧,悶。”

金大福挑眉:“唠啥?”

我想了想:“唠唠進來前的事兒?”

金大福興趣缺缺:“沒啥可唠的,就跟個大哥混呗,讓打人就打,打出事兒就進來了。”

“花雕也是?”我記得李重生說他倆是一起進來的。

金大福冷笑一下:“要不是他我也折不進來。”

“怎麽講?”

金大福深吸口氣,又慢慢吐出,目光變得飄渺,仿佛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那是老大把他交給我帶的第三天,有個開飯店的不交保護費,我想去吓唬吓唬他,但吓唬人得有陣仗,我就把他帶去了,我想他是個啞巴,擱我身邊兒這兩天不聲不響的挺老實,我得帶他去見見世面……那個開飯店的也是個老手,知道我們會來,早預備人了,我們這邊就倆,明顯要吃虧,我就眼疾手快把一個人給架住了,我拿刀架着他脖子,逼對方交錢,對方不交,好像料定了我們不敢怎麽樣,說實話,我當時想給他放點兒血,但還沒等我動手,啞巴一刀就紮他肚子上了,操他媽那一刀真狠哪,直接豁開了腸子都往外流……”

我聽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去看花雕,卻沒想到他也在往這邊看。不過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聽,全神貫注的,一字不落的。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仿佛所有情緒都隐藏在了眼底那一汪深潭裏,可要再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眼裏也沒有任何東西,除了讓人窒息的黑。

金大福還在說:“那幫人見我們真敢動手,也紅眼了,拿着刀就撲過來,後面就一通亂幹,誰還知道誰啊……操,我混了小十年兒頂多擱人身上劃道口子,結果托他的福,所以你別以為他可憐,這小子狠着呢……”

我收回視線。

可花雕的那雙眼睛還是盤踞在腦海,怎麽都揮不掉。

金大福讓我別可憐他,說他狠着呢。

我相信後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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