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的累了
“好巧,我來接我男朋友。”
話音剛落的瞬間,仿佛周圍的喧嚣在剎那間靜止。
男人眼中閃動的光芒一頓,全身的血液片刻間凝固,可眼前女人的笑容卻在眼前越發清晰,清晰到嘴角的弧度都像是在嘲諷。
嘲諷他剛剛的所行所念,都是一個笑話。
“男……朋友?”
下颚線緊繃,男人開口時的聲音帶着沙啞,像是哽在了喉嚨口。
有些話,能問出來便已經是花光了所有的勇氣。
落在身側的雙手不知何時緊握成拳,公文包的包帶在掌心硌着皮膚,傳來火辣辣的生疼。
女人臉上的笑意未減,就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一件‘好事’。
而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對于他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嗯,他在這裏上學。”
顏杳的語氣格外輕松,輕松到江硯恨不得将她抵在這樹上,質問她究竟有沒有心。
“我記得,上次吃飯的時候,你說你單身。”江硯扯了扯嘴角,想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別那麽僵硬。
那原先蓬勃而出,幾乎要按捺不住的愛意在此時盡數斂進胸膛,僅剩的那點自尊讓江硯維持住了最後的風度。
他站在原地,用舊友的語氣閑談,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極力掩飾着自己的情愫,以免看起來讓彼此難堪。
“嗯,前段時間認識的,最近剛在一起。”
“是Q大的學生?叫什麽名字。”江硯開口。
顏杳微微一愣,從沒想過眼前人的反應會是這般。
視線在他臉上流轉一番,看不出任何異樣,過于平靜的神情令顏杳有些微微不适,卻又打從心底裏松了一口氣。
說實話,顏杳本是不想來Q大的,畢竟江硯在Q大教書,多多少少有幾率會撞見。
只是熱戀期的小男友的确磨人,說是今天參加籃球賽,非要她來學校見他。顏杳沒有拒絕的理由,只能應了下來。
事實上,縱使撞見江硯也沒什麽關系,就好比現在。
顏杳回過神,緊接着開口回道:“你應該不認識。”
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叫喊,伴随而來的還有急促的腳步聲。
“顏杳!”
江硯下意識地轉頭,在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時,瞳孔驟縮。
——許昊海。
“江老師?”
快步跑來的許昊海沒想到居然會撞見江硯,先前在課堂上被支配時的恐懼還紮根在骨子裏,以至于心中見到女友的喜悅頓時大打折扣,臉上張揚的笑容也收斂了幾分。
顏杳微微挑眉,眼前的情況也讓她有些驚訝。
之前她有聽許昊海吐槽過自己的老師,但天生淡薄的她對這種瑣事并不感興趣,以至于也從沒問過他的專業,以及他的老師究竟是誰。
但她也沒料到,許昊海會是江硯的學生。
……就真的這麽巧。
“許同學。”江硯開口,每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喉結上下一滾,男人渾身緊繃,生怕露出半分破綻。
拼盡全力樹立好一個老師的形象,也扮演好一個普通舊友的身份,他不想自己太過難堪。
江硯沒想過,那日在教室裏,許昊海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是真的。
現在想來,癡人說夢的是他才對。
“江老師這是……”
男孩應是匆匆忙忙從籃球場上跑來的,穿着一身籃球服,額頭上大汗淋漓,但卻充斥着少年的活力。
許昊海的确長得不賴,甚至能被稱為系草,雖說才大二,但進學校以來卻被表白過不下五次,也談過兩場戀愛。
視線劃過男孩年輕的樣貌,江硯不明白,自己究竟輸在了哪裏。
“我和你江老師是老同學,剛剛碰巧遇見就聊了兩句。”顏杳率先替江硯回答。
一個‘老同學’,連‘朋友’二字都算不上。
男孩臉上露出恍然的神色,随之散去的還有那兩分警惕。
江硯自是沒有錯過他的所有情緒,可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他覺得越發可悲。
明明一個外人都在關切他們之間的可能,為什麽她就是不給他半點機會。
“原來是這樣啊,那還真的挺巧的。”男孩擡手抓了抓頭發,臉上露着爽朗的笑容,在陽光下洋溢着蓬勃的活力,似是在熠熠生輝。
與站在一旁的江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
男人緊盯着男孩刺眼的笑容,宛若是一把刀瘋狂捅在了他的心上。
渾然不知地說着‘好巧’,毫不知情地在他面前聊天,誰也不會想到他究竟在承受着怎樣的苦痛。
遠處似是有人在喊男孩的名字,顏杳随口問了一句,而男孩紅着臉回答,低頭時是說不出的乖巧。
“我還在打比賽,看到消息說你來了,就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江硯看着眼前雙眸放光的男孩,像是自我折磨一般沒肯挪開視線。
他想,他一定覺得很幸福。
是他從未能觸及的幸福。
顏杳開口讓他先回賽場,男孩戀戀不舍了半天,在聽到她會去看比賽的承諾後才三步兩回頭地走向籃球場。
一切都和熱戀中的那樣。
“你們怎麽認識的?”
直到男孩走遠,沉默的男人才又再次開口,只是這一次的聲音越發沙啞了些。
“酒吧裏。”
“他才大二。”
男人的聲音終于有了起伏。
顏杳微微一愣,半晌後像是反應過來什麽,輕笑一聲道:“你這是怕我欺負你學生?放心,我都和他講清楚了。”
“講清楚什麽。”
這般的追問不舍是顏杳沒想到的,只是有些話真沒必要講太明白。
女人沒有出聲,可這樣的沉默卻讓江硯難言地窩火。
回想起了高中時期,他所聽到的那些風言風語。江硯不認為從別人的言談間去認識一個人是正确的,盡管周圍人都在說顏杳是個對待感情随便的人,盡管她的确談過很多場戀愛,但江硯總覺得顏杳并非是傳聞中說的那般。
可如今,聽到女人的這番話,江硯竟是有種說不出的憤懑。
憤懑她為什麽真就可以這麽随意,真就能上一秒單身下一秒熱戀,真就能和比自己小七八歲的小屁孩談戀愛,真就可以完全不給他一點的念想和機會!
氣氛陷入死寂,而百米外,籃球場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那般熱鬧的景象,與他此時的心境截然不同。
“為什麽會和他在一起?”
沒有得到女人的回答,男人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側頭看着身邊的江硯,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的雙眼,那眼中翻湧的情緒讓顏杳第一次清晰無比地認識到,江硯是真的喜歡她。
嘴唇微啓,心中莫名酸澀,向來沒心沒肺的人頭一回嘗到了什麽叫做愧疚。
很難受,像是有一塊巨石壓在心頭,而‘抱歉’兩個字流連在唇齒間,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想,他應該不會想要聽到這個毫無意義的道歉。
“他……笑得挺好看。”顏杳收回視線,拽着手機的手卻是不斷收緊。
得到了這個所謂的答案,男人緊握的拳頭驟然一松,随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僵硬到甚至不能被稱之為笑的笑。
“的确挺好看的。”
顏杳是真沒想到,許昊海會是江硯的學生。Q大作為國內的頂尖學府,在校學生就有三四萬,教師職工也有兩三千,茫茫人海中,誰能預料到老天就喜歡搞這一套?
若先前知道許昊海是江硯的學生,顏杳或許也不會在那晚腦子一抽,答應了男孩的表白。
“籃球場在那裏,我有事先走了。”江硯開口,給顏杳指了個方向,随後轉身往大門的方向走去,比以往都要來得幹脆利落。
他果然還是讨厭籃球,讨厭打籃球的人。
而這一次,注視着背影離開的人,終于不再是江硯。
當蔣宇趕到公寓的時候,撲面而來的酒味令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客廳裏格外昏暗,窗外月光灑進一片冷清和寂寥,與一室的酒精發酵成了濃濃的悲怆,壓得人喘不過氣。
蔣宇暗暗在心底裏罵了兩句髒話,連帶着将那個沒心沒肺到極致的女人也給罵了進去。
擡手打開開關,燈光瞬間鋪滿整個客廳,而屋內卻是一片狼藉。
向來自持矜貴的男人,此時正爛醉如泥地躺在沙發上,毫無往日裏的半分清傲。
茶幾上擺着一瓶又一瓶的酒,地上也随處散落着幾個空酒瓶,足以想象在蔣宇沒來之前,江硯究竟是怎樣發了瘋地折騰自己。
在過去二十七年的人生裏,江硯不曾碰過酒,可從那日同學聚會之後,江硯的世界仿佛就變了天。
蔣宇走到沙發邊,看着狼狽至極的男人,微微嘆了一口氣,夾雜着百般無奈。
“江硯,你這又是何必呢。”
醉了的男人早已看不清眼前的蔣宇,清冷的面龐泛着隐隐的緋紅,眼睛中透着幾分迷離。
男人額前的劉海一片淩亂,向來系得一本正經的扣子被扯開兩顆。蔣宇認識他十多年來,鮮少見過他這種姿态,在外是天之驕子的男人偏偏在碰上一個名叫‘顏杳’的女人時就會跌落神壇。
“蔣宇,她談戀愛了。”
男人突然輕笑一聲,那聲音裏帶着說不出的酸楚和自嘲。
将一切看在眼裏的蔣宇微微皺眉,一言不發。
“為什麽?為什麽她能和誰都談戀愛,就不看我一眼?”
“她說他笑起來好看,可是怎麽辦?我不會笑啊……我不知道該怎麽笑才能讨她歡心。”
……
眼看着男人又準備往自己嘴裏灌酒,蔣宇一把奪過那酒瓶,怒其不争地大吼道:“江硯,你到底有完沒完?!你這樣折磨自己給誰看啊!誰會心疼你?!”
拽着酒瓶的手一空,聽着蔣宇的質問,男人擡起手臂,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是啊……沒人會心疼我,她根本不會多看我一眼。”
空蕩的客廳,躺在沙發上的男人突然開口:
“蔣宇,我累了,我是真的累了。”
可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當初,是她主動闖進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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