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盧月晴聽的莫名奇妙, 一把拽住她:“你什麽意思?”

結婚離婚而已,顧家難道還要報複她不成,臉呢?

顧景娴垂下頭看她的動作, 又擡起頭, 盧月晴對上她的視線,眉頭緊鎖, 松開了手。

顧景娴雙手插兜, 淡淡道:“景揚問我為什麽把你要來的消息告訴景怡, 我說我是故意的。”

盧月晴表情沒什麽變化,心裏卻有些驚訝,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 她和這位前大姑子的關系都比較生疏。

除了她重生前喝醉時, 在顧家老宅那段交淺言深的對話,兩人基本沒有什麽接觸。

她只知道這位大姑子和那位極少見面的大伯哥, 是顧家難得的正常人。

顧景娴從包裏拿出一盒煙, 忽然想起現在在廟中,便沒有點燃,只在手中夾了一根。

細細長長的香煙和她白皙的手放在一起, 哪怕沒有真的抽, 也好似多了一股煙霧缭繞的神秘感。

她把玩着手中的煙,靠在背後的牆上,輕聲道:“景揚是真的愛你。”

盧月晴笑笑, 沒有說話, 顧景娴看她, 發現那笑裏沒有苦澀, 沒有嘲諷, 沒有半分勉強, 是全然的不在意。

她嘆口氣,接着道:“景揚從小就接受最嚴苛的教育,卻鮮少受到親人的關懷。他與我和二弟不同,作為兩個家族強強聯合的第一個下一代,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外婆沒有辦法把他接到身邊,他只能獨自承受一切。”

“他在工作上很有能力,實際上,性格有很大的缺陷。”

顧景娴說到這頓了一下,直視盧月晴:“我知道,景揚的态度讓你無法相信他愛你。我沒有為他說話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我們這樣的商人家庭,從小學到的就是,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收益。”

“即使你其實什麽都不知道,但顧景揚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和精力,絕不會輕易放手,所以你自己小心。”

顧景娴說完,站直身體徑自離開。

盧月晴站在原地,眉頭擰到一起,今天獲得的信息量太大,她也有些蒙。

她一直都知道她不懂顧景揚,現在就更不懂了。如果和蘇暖結婚,是因為在他眼中事業勝過愛情,那為什麽他又要付出那麽大代價和她在一起?

如果他愛自己,那又為什麽會對她這麽冷淡?

說實話,盧月晴覺得這麽說可能有些推卸責任,但現在想來,她上輩子瘋成那個德行,跟顧景揚總是忽冷忽淡的态度也脫不開幹系。

總之……

顧景揚就是有病,實錘了。

她搖搖頭回了房間。

另一邊,偷聽完的绡绡也産生了相同的疑惑,她晃着小腳坐在長生的床上,皺着小臉一臉不解。

半路出家的人類幼崽,還不能完全解析出專屬于人類的複雜莫測的愛恨糾葛,或許再大一點,憑她的通透犀利能輕易的讀懂,但現在還不行。

她嘆口氣揚起小臉:“長生哥哥你聽懂了嗎?”

“嗯?”被小姑娘硬拽着偷聽一路的小和尚,忍無可忍把人拉回房間,現在正在翻看經書。

绡绡見他不理自己,蹦下床湊到長生身邊:“你在幹嘛?”

長生慢悠悠翻開一頁,頭都沒擡:“在洗腦子。”

他覺得跟顧名绡同流合污的自己,髒了。

绡绡嘟起嘴,故意把自己的小雞爪子放在上面,怪裏怪氣道:“長生大師,信女心有疑惑,希望大師能指點迷津。”

長生順着她放下書,擡頭看了會兒小姑娘,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觀施主面如糖包,雙下巴圓潤,想必是苦惱減肥之法,貧僧便贈施主一句話——”

“管住嘴,邁開腿。”

绡绡:“……”

big 膽!

她要氣炸了。

因為腿傷,绡绡滿打滿算養了三個多月。外公、外婆不讓多動,她自己又吃的多,要不是體質原因,只怕這會兒早就成了個小胖子。

其實看起來還好,以前因為運動消耗量太大,有些偏瘦,現在只是小臉上多了一點嬰兒肥。

但凡是女孩子,不管多大年紀,都多多少少會在意自己的體重,绡绡甚至沒顧得上發火,急的直在屋裏轉圈找鏡子。

長生垂下眼,抿住唇角笑意,過去拉她坐下,發出直男式哄勸:“我屋裏沒有鏡子,而且照鏡子又改變不了事實,何必自尋苦惱。”

绡绡:“……”

男人,不要試圖挑戰我的耐心!

小姑娘的眼裏在冒火,長生見好就收,恢複成體貼的樣子,耐心道:“你剛才問什麽?”

“哼!”绡绡撇撇嘴不想理他,轉頭時忽然想到今天早上的事,猶豫了一會兒,問道:“長生哥哥,你是怎麽到林遠寺的?”

長生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垂眸半響,才輕聲說:“我是被父母抛棄的。”

绡绡愣了,如果是這樣,那她想的那種可能就不存在。她剛想說話,就聽長生接着道:

“在我三歲左右,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把我丢掉,恰好被滿中國游歷的師父撿到,他報了警,沒人認領,師父心軟,把我帶回山上。”

“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家人也不是我的親人,我是被他們買來的。”

绡绡動動嘴,小聲道:“對不起。”

長生搖搖頭:“沒關系,比起其他被拐賣的孩子,我已經足夠幸運。”

绡绡側過頭看他,忍不住問:“長生哥哥,你想過你的親生父母嗎?”

長生歪着頭想了想,點點頭:“想過,小的時候還哭過,也會想他們是不是還在找我。不過後來就想通了,萬法緣生,皆系緣分,也許就是沒有緣分。我過得很好,也希望他們已經抛開不幸的過往,擁有了新的人生。”

小少年的臉有一股玉石般溫潤的色澤,整個人氣質平靜無波,绡绡完全想象不出他躲在被窩裏哭的樣子。

她不禁想到封睿,愛哭、鬧騰、一張嘴叭叭個沒完,有時候連绡绡都覺得煩,這兩個人簡直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可會不會有那麽一絲可能,那才是長生本該有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經歷過抛棄、傷害,平靜懂事到不像一個八歲的孩子。

這個話題過于傷感,接下來一段時間,兩個小朋友都沒有說話,直到绡绡的電話手表響起,外公、外婆提醒她該回家了。

長生站起身,走到門口:“走吧,我送你出去。”

绡绡從床上蹦下來,眼珠子一轉,一屁股坐在地上,做作的“哎呦”一聲。

長生立馬轉過頭,蹲下來問她:“怎麽了?”

绡绡使出全身的力氣也沒擠出眼淚,只能皺着臉,委屈巴巴道:“崴到腳了。”

長生要去看,小戲精當然不讓,哎哎呀呀的裝疼,弄的長生也不敢碰,蹲在那好半天才道:“你要是不嫌棄……”

“嗯嗯。”绡绡無辜地看着他,在心裏壞笑。

長生:“我給你墊張草席,拖着你出去吧。”

绡绡:“……”

她真的忍夠了,一拳砸在地面,指着凹下去的坑,冷笑:“給你個機會,再說一遍。”

“……”長生沉默片刻,轉過身:“還是我背你吧,草席破了還得花錢。”

不管小直男說話有多欠揍,绡绡目的已經達到,決定放他一馬,一個小跳蹦到他背上,被長生牢牢接住。

兩人一邊走,她一邊在長生耳邊叭叭。

“長生哥哥快一點,外公、外婆在等了。”

“你好慢哦,老太太啃硬餅都比你快。”

“哎呀,往上一點,我要掉下來了。”

小姑娘對着耳朵一陣叭叭,小模樣趾高氣昂,好脾氣的小和尚一言不發,任勞任怨。

終于到了門口,盧月晴和二老看到绡绡是被背出來的,以為又受了什麽傷,吓得趕緊走過去接人。

绡绡得意地晃着腿,脆生生道:“沒事,沒事,長生哥哥怕我累,非得背我出來,盛情難卻嘛。”

她賴着不動,長生只好從善如流,把人一直送到山下車門口才放下。

外婆一看就知道小外孫女在欺負人,瞪了她一眼,歉意地看向長生:“不好意思啊,長生,绡绡就是淘氣,下次她再這樣你別理她,直接跟我說。”

長生揉揉胳膊,淡定擺手:“沒關系盧奶奶,十胖九懶,我能理解绡绡。”

兩個小朋友告別前最後的記憶,就是绡绡那雙暗含殺氣的大眼。

雖然小和尚好好的就是長了張嘴,但绡绡是一個大度的孩子,晚上的時候和外婆說起自己的新發現。

盧外婆也很驚訝,沉吟片刻:“我知道了,等我想想該怎麽說。”

绡绡靠在外婆懷裏,仰臉看她:“外婆,我還沒有告訴長生哥哥。”

外婆摸摸她的頭:“你做的是對的。”

她也不準備和陸擎的姐姐說,光憑長相斷定長生就是那個孩子太過草率,如果不是,還弄的人盡皆知,對長生和陸家來講,無異于二次打擊。

绡绡無奈地嘆口氣:“我本來想像電視裏一樣,摘根長生哥哥的頭發回來做親子鑒定呢。”

外婆:“……”

也不知道你是在難為自己,還是在難為長生。

巧的是,第二天陸擎就帶着封睿上門了。

昨天封睿媽媽情緒太不穩定,陸擎來不及多說,今天才倒出空來表示感謝。

外婆把人迎進來,笑着擺擺手:“你客氣什麽,再說救人的也不是我們。”

陸擎把東西放下,撸了把熊侄子的頭,也笑道:“封睿跟我們說了經過,昨天我姐情緒波動太大,沒來得及道謝,聽說鄭姨你們認識那個孩子,我想向您問問那個孩子,再上門道謝。”

外婆沉吟片刻,朝绡绡招手:“你們去樓上玩吧。”

绡绡知道外婆可能是要攤牌了,她斜眼看看礙事的封睿,心裏十分不滿。

要不是這個拖油瓶,她就理直氣壯留下了。

小姑娘老大不滿地帶着拖後腿小夥伴上了樓。

關門聲從樓上傳來,外婆看向陸擎:“小陸,我有件事跟你說,其實挺沒譜兒的,但是我覺得你應該還是會想聽。”

陸擎是何等的理解力,愣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有些激動道:“難道……鄭姨你有小舸的消息了?”

那個走丢的孩子,叫封舸

外婆看他這副激動的樣子,嘆口氣點點頭:“不能确定,甚至聽起來還有點不靠譜。”

陸擎很快恢複平靜,認真地點點頭:“沒關系,您說,這麽多年我姐和姐夫都沒放棄過,哪怕是有一點可能,我們都要試試。”

外婆:“就是救了封睿的那個小和尚,他叫長生,和你姐長的很像。”

陸擎和他姐姐長的就像,這麽說也不算錯。

“他今年八歲,據丢掉他的那家人說,是一歲多的時候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

陸擎緊緊攥着手,情緒尚算穩定,這一切太過不可思議,他們失望過這麽多回,不敢輕易再相信。

他坐在沙發上思忖片刻,還是忍不住道:“我想今天再去寺裏看看長生,能不能麻煩鄭姨你陪着一起?”

他的想法和外婆不謀而合,在确定之前,不準備告訴任何人。

外婆能理解他的心情,外公不放心妻子的身體,于是時隔不到一天,绡绡死纏爛打又跟外公上了山。

今天是小年,寺裏祭祀的人少了,上香的人還很多,長生這個年紀不能當真和尚,不過寺裏負責人好說話,還有他師父的面子在,所以也沒有人拘束他的行動。

绡绡來的時候給他打過電話,沒人接,她猜多半是去念經了,帶着人等在長生房門口,自己在大人視線能看到的範圍內,圍着小亭子玩雪。

天還在下雪,四周白茫茫一片,绡绡捧起一捧雪,試圖團出個雪球。

雪太松散,怎麽都握不住,她茍茍祟祟地看了眼外公,仗着距離遠看不清,偷摸把手套摘掉,用手團雪球。

遠遠地傳來一陣腳踩雪的咯吱聲,绡绡握着雪球擡起頭,一個裹着羽絨服的小身影從遠處走近。

靈元寺統一定制羽絨服,也不知這個縮小版是怎麽混進去的。

青色的長款羽絨服,沒什麽花俏的裝飾,遠遠看去就是加絨版的僧衣。

如此臃腫的服飾穿在他身上也不難看,這樣冷的天氣,小少年仍如閑庭信步一般,手裏握着一冊經書,不緊不慢地走着,形單影只的樣子,整個人仿佛浸沒在席天蓋地的冰雪中。

绡绡忽然就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感,不是為自己,是為面前的身影。

她有些難過,擡起一只被凍的通紅的小手。

“啪!”

長生腳步一頓,淡定地糊掉臉上的雪,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绡绡難過地捂住嘴:“天吶,長生哥哥,是不是砸痛你了?嘻嘻嘻~”

哈哈哈!!!

一直盯着小外孫女的外公無奈扶額,這皮孩子怎麽還盯着人家欺負個沒完了。

陸擎沒有心思關注這些事,他緊緊盯着走近的長生,越看越覺得對方長的像自己姐姐。

他平複下激動的心情,走到長生面前:“你好,我是你昨天救的孩子的舅舅,昨天走的匆忙,今天是正式來向你道謝的。”

再去見外婆之前,原定封睿的爸媽也要來寺裏道謝,但既然現在得知長生可能和他們家有關系,就不能再帶他姐來了。

長生點點頭:“不用謝,我也算半個寺裏的人,這是我應該做的。”

陸擎不知該說什麽,最好的辦法就是他想辦法弄到一根長生的頭發回去做親子鑒定,如果不是,也不會打擾到任何一方。

但顯然,對于光頭小和尚來講,這個方法不成立。

其他的諸如皮屑、血液這些辦法,都太突兀了,很難不讓長生察覺到。

兩個大人一時都有些為難,绡绡蹦跳着走過來,開心的朝長生打招呼:“長生哥哥,小年快樂!”

長生愣了一下,還在計劃着如何複仇的小腦袋一滞,好半天才回了一句:“小年快樂。”

陸擎忍不住眼眶一紅,小年啊,他的外甥是除夕的生日,在他走後,每個團聚的年,都是割在他姐心上的鈍刀。

想到這,他心一橫蹲下身,輕聲道:“我帶了一些禮物,希望你能收下。”

不出意料,長生搖搖頭。

陸擎笑容不變:“如果你不想接受禮物,那這樣吧,馬上就要過年,我想請靈元寺的工作人員們做個全面免費體檢,就算表達我們的感激了。”

绡绡:“……”

我的天,前爸爸可以啊,闊氣!

她看看陸擎再看看長生,忽然覺得也沒那麽像了。

一個能說出讓她買三袋創口貼,圍着手腕貼一圈的人,哪裏和前夫哥像?!!

長生還想推辭,陸擎态度十分堅決,找上了寺院負責人,兩人談了一會兒,負責人非常高興地把陸擎送了出來。

雪越下越大,下山的危險驟增,外公只好帶着绡绡在寺院住下來。

晚上睡覺前,绡绡又跑來找長生玩。

愛上書屋期的功課,見到她過來,合上書。

绡绡背着小手遛遛噠噠走過來,坐在椅子上吃糖。

長生看她一眼,蹙起眉:“去床上坐,屋裏冷。”

寺裏采用集中供暖,但并不是每個房間都那麽暖和,安貧師父擔心長生冷,特意買了電褥子。

绡绡晃晃腿:“沒事,我不怕冷。”

在自己床上偷吃零食就算了,作為一個有分寸的小朋友,這點數她還是有的。

長生拉起她,把人按到床邊坐下,還給她裹了層被子。

“吃糖又不會有殘渣掉到床上。”

绡绡看着他動作,好奇地歪歪小腦袋,她覺得好神奇啊,他好像總能聽懂她半遮半掩的話。

大人因為她是小孩,不覺得她的話會有那麽多深意,同齡的孩子,更不會細想。

他那麽聰明,真的看不出陸擎叔叔突兀的舉動嗎?

绡绡拉住長生給自己掖被子的手:“長生哥哥。”

長生低頭看她,輕聲問:“怎麽了?”

“聽說你英語考試全班倒數第二?”

長生:“……”

小和尚沒有說話,手下用力,似乎想拿被子把人悶死。

绡绡又快樂了,腿縮在被子裏動不了,就晃晃腦袋,假模假式地安慰:

“沒關系噠,争取下次保二争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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