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督軍娶妻四次,次次都是一波三折。
這第四次婚禮更是滑稽,大婚之日,夫妻兩人四目相對,一坐一躺,安靜的屋子裏只餘鐘聲,這情景着實詭異了些。顧钊看了白秀蘭一會兒,忽的開口。
“你好像對這一切都不意外。”他眸光深谙。
白秀蘭擡眸對上顧钊的視線。
“督軍指的是什麽?”
任何一個人,經歷這荒唐的婚事,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定會慌張不安害怕,她卻沒有。
“遇刺,婚禮。”
白秀蘭抿了抿唇,一雙眸子澄淨,乖乖順順的坐在床前,沒有局促不安。
“意外太多。”她聲音柔和緩慢,卻條理分明。“漸漸就習慣了。”
顧钊不說話,眯着眸子審視白秀蘭。白秀蘭也不開口,就那麽安靜的坐着,頭微微垂下,表情坦然。
片刻後,顧钊笑了。
“夫人,你應該累了。”
白秀蘭站起來行了禮。
“那我先下去了。”
轉身出了這房間。
顧钊看着那扇關上的門,嘴角的笑漸漸收斂。片刻後,副官敲門進來,顧钊目光看着頭頂的天花板,沉思了很長時間,遂開口。
“查查夫人在娘家的時候都和什麽人來往。”
“是。”
雪下了一整天,傍晚時分還未停。白秀蘭在小洋樓裏吃了晚餐,她一個人吃的,寬大的原木餐桌,她吃着精致賣相的中餐,丫鬟婆子聽從吩咐不敢進來這棟洋樓,偌大的洋樓清淨的很。
白秀蘭歷過的事不少,可這麽荒唐的婚禮她還是第一次見。不過眼下情形,白秀蘭該十分慶幸顧钊重傷,若非如此,她此刻說不定會有些擔憂怎麽面對接下來的洞房花燭夜!
不過看顧钊的樣子,命是保住了,恢複只是時間問題。白秀蘭喝着甜膩的紅棗蓮子羹,抿了抿唇,甜在舌尖上打轉,最後變成了酸。
這夫妻關系該如何維持?
天徹底暗了下來,婆子丫鬟魚貫而入。白秀蘭嫁入顧家,雖說是沖喜,婚事也辦的荒唐,可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大奶奶。有些舊例還是不能免,比如,同房。
顧钊原本給白秀蘭安排有休息的房間,可是傍晚時分,顧夫人就差房裏的王媽過來在顧钊卧室裏支了小床。話兒說的倒是好聽,那媽媽笑的花兒一樣。
“督軍和夫人新婚燕爾,原不該分床而眠。只是老夫人擔憂督軍身體,少奶奶在旁邊也睡不安穩,就吩咐小的過來。等督軍好上一些,再撤去多餘床鋪。”
白秀蘭無語。
這顧夫人手腕強勢,誰敢說什麽?只要顧钊不死,她做再荒唐的事,頂着督軍母親的身份,外面人誰有膽子看笑話?
顧夫人心裏想的,白秀蘭怎麽會不知道。既然是沖喜,當然是安排的越近越好。白秀蘭的精氣神分給自己兒子幾分,肯定就會度過這個劫難。
顧钊不會駁母親之意,白秀蘭在不在他房裏睡,對他都沒影響。
王媽走後,有家庭醫生進來給顧钊換了藥。白秀蘭讨厭聞這藥味,如今也是無計可施,只得忍着,坐在卧室的小沙發上,目光沉靜。
“不喜這藥味。”
顧钊在醫生忙碌中,突然開口說道。
“不必勉強。”
白秀蘭站起來直接出去了,倒沒有矯情猶豫。
滿屋子貼的都是大紅色喜字,和歐式裝潢實在不太匹配,有着混搭之效。她在二樓的露臺上看雪,待到醫生都離開,才敲門進去卧室。
屋子裏溫度明顯低了一些,可藥味也淡了。
白秀蘭擡眸,敏銳的感受到涼風吹了進來。她轉頭去看窗戶,支起了一扇窗。下人不會粗心大意,怎麽會開窗戶透風怠慢了督軍?
“我吩咐人開的。”
顧钊好似看懂她的想法,躺在床上,聲音很沉很啞。
“睡吧。”
興許是年紀差距原因,顧钊對待白秀蘭,更像長輩。
婚事辦的倉促,主卧并沒有多大變化,連個化妝鏡都沒有。白秀蘭不知道這一頭一身的裝飾怎麽取,就聽門響,随後有兩個丫鬟進入,一個是自己娘家帶過來,另一個則是生面孔。
“幫我卸妝。”
脫掉繁瑣的嫁衣,取下沉重的頭飾,那兩個丫鬟也不敢多留,說了吉祥話退出屋子。空曠的房間裏很安靜,能聽見顧钊的呼吸聲,白秀蘭只着裏衣關了燈躺到小床上。
反正顧钊如今和殘廢差不多,她也不必擔心其它。
初到這陌生環境,不遠處還躺着一個活生生的男人,白秀蘭以為自己會睡不着,可是頭沾上枕頭,就睡的昏天暗地。
可能這一天實在太累,醒來的時候一時間分不清東南西北,滿室白光,突然敲門聲響,她條件反射,幾乎要一躍而起。可是動作進行一半就立刻收住了,她才回過神自己在什麽地方。直覺側頭去看顧钊,正對上一雙沉沉的黑眸,他正直直看着自己。
白秀蘭只覺得一股怪異情緒襲上心頭,可又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
“督軍。”她聲音有些啞,帶着剛睡醒的惺忪。“早上好。”
顧钊收回視線。
“早安,夫人。”
他聲音很緩慢,白秀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或許自己睡覺說夢話?睡着了以後,誰會知道自己到底說過什麽,只是莫名覺得顧钊眸光有些奇怪。
低頭剛想換衣,突然視線觸及到自己大開的裏衣。
頓時,滿腦子就倆字,卧槽!
可能白秀蘭在睡覺的時候開發了新技能,裏衣的扣子全部扯開,肚兜帶子挂在胳膊上,隐隐約約露出了大半個小饅頭。
雖然這個身體的胸部并不可觀,可到底也是雌性。
白秀蘭滿頭黑線,連忙拉好肚兜,想找衣服起身,卻沒發現床頭有任何的衣物。
“衣服在櫃子上。”
顧钊表情沉靜,根本看不出什麽端倪來,聲音依舊緩慢。
“外面下人在等。”
白秀蘭裹着裏衣,背着顧钊整理內衣,下床看到櫃子上果然是疊放整齊的新衣。繡花襖裙,她正在猶豫要怎麽穿。敲門聲又像,随後是陪嫁丫鬟的聲音。
“夫人。”
白秀蘭回頭看了一眼躺着的顧钊,開口。
“進來吧。”
丫鬟進門福了一福,後面五六個婆子丫鬟一齊進入,聲音脆亮的把吉利話說的漂亮。随後上前,七手八腳的為白秀蘭穿衣,動作迅速幹練。
白秀蘭正在挑選丫鬟手裏珠花,又聽整齊的腳步聲響,她從鏡子裏看到門外有一小隊人訓練有素的分開站在卧室門口,醫生進門後面跟徐德成。
“督軍,夫人。”
敬禮後,徐德成帶着醫生給顧钊檢查身體。
“督軍恢複的很好,傷口在愈合,這是最好的結果……”
醫生對顧钊說着傷口愈合情況,這是大好形勢。大年初一那天,顧钊的生命垂危,當初在場醫生都看出這傷勢兇險,根本沒救活的可能。可他就是挺過來了,到了初十,已經顯出大好跡象。
真是醫學奇跡。
聽說話,好像是子彈差點射穿心髒,在這醫療環境如此差的民國,顧钊還能活下來,也是他命大,白秀蘭心裏想着。如今她已嫁到顧家,顧钊還是活着好,這樣自己還能安安生生過幾年平穩日子,她不想繼續半生颠簸。
“夫人,你看這樣可好?”
丫鬟梳好頭,柔聲詢問。
白秀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發髻盤起,用金釵固定,原本她的臉就顯嫩,如今頭發盤上去好了許多,有些夫人的姿态。高領的盤扣襖裙,丫鬟給她臉上塗了胭脂,蒼白的臉才算有了血色。
“挺好。”
白秀蘭笑笑回頭,看到下人正為顧钊穿衣。他依舊是襯衣軍裝,白秀蘭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幫忙,最後決定,束手旁觀比較好。
她只在心裏驚訝,顧钊還真是拼命,傷的差點沒命,躺了十餘日就敢下地,可這話她是不會說出來。
雪已經停了,道路上的積雪已經清掃,只餘細碎的冰碴。春節的晨時空氣清冷,白秀蘭推着輪椅,緩慢的朝顧夫人的住處走去。
“天氣這般冷,督軍可還好?”
顧钊穿的厚實,軍裝外面還罩一件大衣,他擡手到唇邊把咳嗽咽回喉嚨裏。
“不至于弱不禁風。”
白秀蘭抿唇笑笑,不再說話。
輪椅壓在碎冰之上,發出聲響。
兩人穿過花園,到底前方庭院,已見顧夫人身邊的丫鬟都迎了上來,整齊的站着,倒是十分隆重。白秀蘭臉上端出了笑,委婉得體。
“督軍,少奶奶。”
下人們齊齊問好,白秀蘭站在顧钊身後。
“嗯。”
顧钊應了一聲,白秀蘭推他進入客廳。
顧夫人原是坐着,一看到顧钊坐在輪椅上出來,頓時兩眼含淚,直接迎了上來。
“阿钊你怎麽過來呢?有沒有那裏不舒服?”
還要繼續說下去,顧钊及時制止。
“不礙事。”
白秀蘭視線掃過屋裏衆人,還有跟在他身後的那親衛隊,顧钊肯定不是單單因為新婚敬茶才強撐着起來。定有什麽大事發生,屋子上座坐着顧老爺,顧恒站在下首,看到顧钊出來,也湊了過來。
“大哥。”
顧钊點頭,示意白秀蘭推自己到前面去。一旁王媽在顧夫人耳邊悄聲說了一句,顧夫人才坐回原位。
“夫人。”
顧钊看了眼白秀蘭,有下人端過來托盤。
“給爹娘敬茶。”
這現代裝潢的屋子,上演古時一套,白秀蘭有種穿越感。
面前有墊子,她看了半響,真心不想跪。活在未來那個民主世界,不跪任何人,如今卻要彎下膝蓋。白秀接觸到顧钊的目光,随後跪下,抿了抿唇,心裏那股子勁怎麽都壓不下來。爹娘兩個字怎麽都出不了口,顧钊沒有跪,他就坐在輪椅上,敬了茶水。
白秀蘭一狠心。“爹,喝茶。”
顧老爺嚴肅的臉上也和緩下來,眼睛裏的笑意遮不住,手裏的紅包塞到白秀蘭手中。
“好,快起來。”
白秀蘭又敬顧夫人的茶,顧夫人彎腰牽起她的手,眼睛裏閃爍着淚花。
“好孩子。”
顧家還有一些親戚都不在徽州,白秀蘭省了很多麻煩。
敬完茶,顧夫人留顧钊夫妻吃早餐,顧恒坐在顧钊身旁,他目光落在白秀蘭身上,但很快就移開視線。下人端過來藥膳,顧钊剛剛能吃流食,白秀蘭順手就把勺子遞過去放到了他手邊。
顧恒和顧钊一同擡眸看過來,顧钊的眸光裏盡是意味。白秀蘭沒注意,埋頭吃着早餐,心裏琢磨,這顧钊需不需要喂食?說實話,她可一點不想喂成年人!
顧钊這湯到底沒喝到嘴裏,徐德成快速進門,附耳和顧钊說話,顧钊聽完,臉色變了,十分駭人,勺子順勢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白秀蘭注意到徐德成的嘴型,她懂些唇語。
顧钊受傷這事紙包不住火,他同意顧夫人折騰這麽一出多半原因是能迷惑大多數人,讓人吃不準他到底是真傷還是設的圈套。
顧钊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異常深沉,擡手就把勺子撂了。可是下一瞬間就扯動了傷口,濃眉皺成一團。顧夫人和顧老爺都跟着提高了心髒,顧夫人剛要說什麽就被顧老爺拉住了。
兩人都有些焦急,可也不敢太過明顯,都是站在刀尖上。
白秀蘭看這情形,連忙站起來。
“督軍,我送你回房。”
如果顧钊死了,她還能活?白秀蘭在猶豫,要不要插手這件事?插手,就意味着自己要舍去安逸的日子,她依舊有些舍不得。
顧钊擡眸看向白秀蘭,目光深沉。
“走。”
轉頭對兩老說道。“我還有要事處理,不能陪爹娘吃飯。”
“去吧。”顧老爺看了顧钊半天,沉聲說道。白秀蘭推着顧钊出門,看着兩人快要走出他的視線,始終不放心,忍不住說:“一定要注意安全,留的青山在。”
顧钊回道:“我知道。”
剛出門,他就吩咐徐德成。
“去軍部。”他的聲音很冷,帶着戾氣。“我還沒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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