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揚州北臨都城,南有馮旭帶領的精兵駐紮,被上下環抱着多少年來沒出過亂子,而今卻有兵士披铠甲往返巡邏,此般反常掃了陸進延的玩興,一路沉默着與林盞回了客棧。
各自回房前,陸進延想到林盞下午一人趴在地上找東西的模樣,想差人去他房裏伺候,林盞謝過,卻怎也不肯接受。
再次見識了林盞的固執與要強,陸進延搖了搖頭,“好吧,你若有需要,盡管叫人便是”
說罷才剛轉身,卻被林盞從身後叫住
“王爺,可否幫在下多點一盞燈”他的手摩擦着桌沿,桌上正燃着一根蠟燭,尋常人的舉手之勞于林盞而言,卻是十分危險。陸進延見狀大步邁出房中,三兩下便将燭臺點滿。
“有勞王爺了”林盞淡笑,“在下看不見東西,但仍有光感”
“明白,誰不喜歡亮亮堂堂的”陸進延看着林盞本無光澤的眼底映着赤金的燭光,自己心中也也暖了起來,“本王回房了,你一個人小心些,哦對了,這個給你”
聽着腳步聲遠了,林盞才把陸進延走前塞到他手裏的紙包展開,是糕點,放在面前嗅了嗅,是紅棗與桂花的香氣。他沒有入夜進食的習慣,卻也還是掰着吃了幾口。
客棧外打了二更的聲音,林盞熄了燈,把腰間的長劍摘下,端放在桌上。
他在等。
如果今夜等不到,那便再等,在揚州的這些天裏,周平或沈瑛總會有所行動。
果然,在一片出乎尋常的寂靜中,門板開合的聲音驀地傳了來。随後的腳步聲微乎其微,林盞甚至要費神捕捉。
腳步在他屋前消失,看來是想在動陸進延之前,先對他下手。
即使早些時候讓丫鬟在香爐中添了迷藥,沈瑛在撬門之時也是謹慎得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可在她推開房門的那一刻,便被冰冷的刀刃貼上脖頸。沈瑛無暇畏懼,手中匕首直沖林盞腹上刺去,動作之快讓林盞閃身不及,靜夜中傳來衣服破裂的聲音。然而沈瑛在無光的環境中與林盞打鬥分明是占盡下風,雙刀也敵不過他迅如游龍的劍法,沈瑛被林盞逼得後退數步。最終雙方對峙在二樓欄杆邊上,沈瑛抵着身後的圓柱,被逼得無路可逃。
分明是不想殺她。
“到了這份上還不殺我?”沈瑛沖着林盞瞪圓雙目,可他連眼睛都不屑睜開。
沈瑛怒極,此時橫在她身前的長劍忽而收了一下,林盞似是聽了什麽聲響才剛把頭偏了過去,沈瑛便抓住時機踹上一腳,林盞禁不住向後踉跄兩步,沈瑛正要借機逃脫,卻忽見三把飛镖朝她飛來。
沈瑛暗狠覺察太晚,來不及了!
“快躲!”
昏暗中忽而一股力量猛地撲向了她,霎時天旋地轉,耳邊伴着咚咚響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急速滾落。
翻轉着身子從樓梯上跌下後,沈瑛從地面上爬起,卻摸到了一個人的胳膊
“林盞?!”
是他方才抱着自己滾下來的!
“別動!”林盞一把扯過沈瑛的胳膊将她按在地上,自己正要起身卻“嘶”地倒吸一口涼氣
他這是傷着了?沈瑛趴在地上動了動自己的胳膊腿,幸而有林盞保護,她竟毫發未傷。借着月光觀察四下的動靜,只見頭頂二樓站着黑衣人,見他二人跌至樓下,接二連三地跳了下來。
又是飛镖擲出的嗖嗖聲,沈瑛正欲起身,卻被一串銀光晃了眼睛,原是林盞舞出劍風化作屏障,似銅牆鐵壁般地擋下飛镖。來者見林盞武功高強,便拔刀與他近前相争,林盞劍風淩厲,奈何似是腿上有傷移動不便,方才制服她的那般從容此刻失了多半。
雖然救林盞于她并無好處,但來者不善,沈瑛正要站起抵抗,卻見那幫人接連慘叫倒地。
“周平,你終于出手了”
黑暗中,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高大魁梧,正是陸進延!
“行刺王妃,還不快拿下”
耳邊傳來齊整的答“是”聲,繼而眼前刀光閃爍,兩撥人厮打起來
“周平……?”周遭盡是刀劍相擊聲,林盞聽不清其他動靜,完全辨不出周平在哪
“王爺已經親自去抓了”沈瑛眼瞧着陸進延快步沖向客棧門口,将正欲逃脫的周平一把按住
“您被背叛了”林盞稍側過頭對着沈瑛說道
“不用你說!”沈瑛咬牙切齒,分明商議好了今夜由她解決林盞,周平這等小人竟要借機取她性命。
林盞果真沒再說話,但仍舊持劍站在沈瑛面前,直到周平的人全被制服,聽着陸進延把周平拽去審問,林盞才默默轉身,一瘸一拐地上樓,一聲不吭的樣子像是個局外人。
“慢着”沈瑛把他從身後叫住,聲音冷冰冰的,“方才為何救我?”
林盞沒有停下步子,只是答道:“您是王妃,救您是職責所在”
“少裝了”沈瑛躍上樓梯,擋在林盞面前,“我看這就是你和王爺演的一出戲,想讓我歸順你們”
“王妃說笑了”林盞半睜着眼睛,淡淡說道:“銘雲是個好孩子,在下不想讓他沒了親人”
沈瑛的呼吸霎時窒了,林盞嘆一口氣,拐着腿緩緩上了樓。
一整晚,林盞的房門都沒被敲響,更沒有人進來。他聽見隔壁屋子裏陸進延審問周平的聲音,質問中不乏嚴加拷打,最後,慘叫聲與責罵聲漸漸消了,天也亮了。
林盞在床上翻了個身,這一整夜,也不知陸進延問出什麽沒有。
小厮送來熱水,丫鬟進來幫他梳頭,林盞問他們王爺那邊怎麽樣了,都答王爺一直都沒出屋,連福竹也只能在門外候着。
林盞洗了把臉轉身往桌邊走,右腳還是吃不得力,一動便疼得厲害。他坐下摸了摸,腳腕處腫了一大圈,連踝骨都摸不出來了。林盞擰了擰眉,本就看不見,現連腳也扭傷了,可真沒用得很。
用過早飯後林盞挪到門邊,想出去問問陸進延那邊的狀況。可手指幾次放到門上卻沒有推開,他現走路一深一淺,客棧裏的布局又頗不熟悉,走到外面不是給人瞧了笑話?林盞兀自搖了搖頭,又瘸着腿走回屋裏。
這些時日與陸進延幾乎朝夕相伴,他愛與他談天說地,也愛不由分說地扯着他的胳膊往前走,明明昨夜還進他房裏點燈,可經過了昨夜的一場混亂後,就突然尋不到他的蹤跡。明知他就在客棧中,可這耳根清淨得過分,反倒讓林盞坐立不安。
林盞坐在床邊揉着自己腫大的腳踝,心想王爺就是王爺,他獻了忠心又如何,陸進延自有深謀遠慮,自己不過是他身邊的一個瞎子,他高興時叫到身邊,用不着他了,連句解釋也用不着給。
正想着,門忽地被人推開,林盞驀地一震,方才怎都沒聽到腳步聲?!
“林盞”是陸進延的聲音
原是虛驚,林盞微舒一口氣,趕忙起身行禮,一時忘了自己右腳有傷,非但沒在陸進延面前跪住,反而狼狽跌坐在地上
“王妃說你昨夜為保護她,從樓梯上滾了下來”陸進延将林盞扶到床邊坐好,“可是腳傷了?讓本王瞧瞧”
陸進延單膝跪地,伸手便去脫林盞的鞋,林盞看不見陸進延先前的動作,右腳露了出來才忽然反應過來
“王爺,別……”
“啧,別動”陸進延的聲音明顯不悅,林盞茫然地張了張嘴,沒再說話
襪子被陸進延脫下,林盞感覺到他寬厚溫熱的手掌托着自己的腳,渾身不自在極了。腳腕傷處被毫無防備地一按,林盞疼得皺起眉來
“腫得這麽厲害,你怎麽穿進去鞋的?”
硬塞進去的,當然,林盞才不會這樣回答,他忍痛動了幾下腳腕,刻意輕松說道:“在下腳能自如活動,不打緊”
“非得不能動了才算嚴重?周平直到今早才招,若不是本王出來後問了王妃,你這是要自己忍着了?”
陸進延威嚴地喝道,擡眼看林盞,只見他低垂着頭,眉宇間是淡淡的茫然,不知為何,怒氣全被他這沉靜的黑瞳吸了進去,心頭剩下的只有焦慮和關切
“罷了,你看不見自己腳腫成什麽樣,自然以為沒事”陸進延站起身來朝門外快步走去,忽而回身道:“給本王坐着別動”
林盞僵直地坐在床邊,陸進延臨走前沒給他關上房門,外面各種腳步聲交雜在一起,也不知路過的人是否有往屋內看一眼,瞧見他被脫了一只腳的鞋襪木然坐着的模樣
陸進延很快便回來了,聽着只他一個人,林盞稍微安心了些,等反應過來又覺得有些好笑,他不好意思麻煩那些下人,卻好意思麻煩陸進延了?
腳腕處一陣清涼,草藥味彌漫鼻尖,陸進延手下十分輕柔,将藥油揉進傷處後展開紗布,把林盞的腳腕裏三層外三層,纏得嚴嚴實實
“你現在關節脆弱,給你纏厚了點,若你實在要走動,也能幫你吃吃勁”陸進延起身,與林盞一同坐在床上
“有勞王爺了”林盞半睜着眼睛垂着頭
陸進延呵地一聲笑了,擡手捏住林盞的下巴,“別總是低着頭,垂着眼睛”
林盞受不了自己一個男人被這麽捏着下巴仰起臉,想把頭偏過去,卻被陸進延捏得更緊
“林盞,看着本王”
林盞皺起眉來,像是沒聽清陸進延說了什麽,陸進延又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他才抿了抿嘴唇,無光的眼眸茫然地轉了轉,最終定在一處,是陸進延的額頭。
“若不是你救了沈瑛,外界便要傳我吳王沒用,才剛納了王妃便讓刺客給殺了。你這腳既是為王妃、也是為我所傷,給你上些藥是應該的,不要這再垂眼低眉了,以後也不許這樣,聽清沒有”
林盞還有些發愣,只顧默默點頭。本以為陸進延就此便要離開,可他卻坐在床上動了幾下,随即林盞聽到鞋靴落地的聲音。
“腳腫了,又包了紗布,你那雙鞋肯定穿不進去了”說着,林盞感覺腳又被托在手心,轉而放入一只寬松舒軟的靴子中,“本王腳大,咱倆換換鞋子”
這怎麽行,林盞坐不住了,張手便去攔陸進延,可另一只靴子也已經被換到自己腳上,再往地上一摸,自己原本的那雙輕便布鞋更是不見了
“別找了,在本王腳上呢,你總不能讓我光着腳走出去吧”陸進延往鞋裏使勁伸了幾下,卻怎麽也放不進腳後跟,“一個老爺們,腳那麽小”
林盞一時語塞,他從小到大沒少因長得秀氣被人笑話像女人,而今腳小也被陸進延點了出來。陸進延看他又羞又惱的模樣霎時覺得喜歡,趿着林盞的鞋笑着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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