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炎毒

潮濕的水牢裏,蘇離穿着單薄的中衣,赤着腳,頭發睡得亂糟糟。霍白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為什麽一大早起來就慌裏慌張的,還對自己動手動腳。

“你怎麽了?”終于,霍白忍不住問。

“我、我做噩夢了……”蘇離随口謅了一句,捏着霍白手腕不禁加重了力氣,他擡頭,努力保持語氣的平靜,“師兄,你中寒毒了,為什麽不告訴師父?”

霍白抽離那只手,淡淡道:“不嚴重,沒關系,我可以慢慢把毒逼出來。”

他表現得輕描淡寫,蘇離卻知道問題沒有那麽輕松。霍白體內的寒毒确實不嚴重,假以時日,以他的修為,把毒逼出來不是難事。但這一切都建立在霍白靈脈完好的前提下,現實是他的靈脈堵塞嚴重,寒毒入侵,無疑會加重這個問題。霍白靈力深厚,而堵塞的靈脈卻只能讓其中一小部分通過,每次調用靈力,輸出的強度都很弱,想要逼出寒毒談何容易?

“師兄,你是為了我……”蘇離怔怔地道。

“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總有一人會中那條冰蠶的招,我修為比你深厚,自然比你扛得住,現在的結果已是最好。”霍白似乎不願意多提這件事,話題一轉,道,“時間不早了,今日不許再偷懶,好好修煉。”

“……”蘇離還想再說點什麽,卻把話咽下去了。其實他的體質百毒不侵,只要扛過了那股致命的嚴寒,體內的寒毒會被毒血慢慢化解。如果霍白沒有替他擋那一下,他也未必會死。

一陣沉悶聲響,湖裏的鐵鏈開始轉動,厚重的石門緩緩打開,兩個負責送飯的弟子進來。放下飯菜後,一人從食盒裏取一碗溫熱的湯藥,對霍白道:“霍師兄,這是莫師妹特意讓我們轉交給你的。”

霍白還沒表态,蘇離敏銳的神經立即發散,搶先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師妹沒有明說,只說交給霍師兄。”那名弟子道,“她說你們跟冰蠶交過手,身體有損,這興許是什麽滋補身體的東西。”

蘇離眉尖一跳,直接從那名弟子手裏端過了那碗藥,道:“我先嘗一口。”

霍白:“……”

那名弟子:“……”

自打進了水牢,霍白吃的東西都經了蘇離的手,以确保沒有任何大補之物助霍白境界飛升。莫歡雪突然送過來一碗藥,還指名給霍白喝,蘇離自然要先檢查一遍。送飯的弟子不知其中原由,只當他貪吃,忍不住道:“師弟,這是藥啊!”

“我就嘗一口。”蘇離嘟囔着,瞥見霍白眼底同樣有無法掩蓋的震驚,趕緊在對方伸手之前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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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苦澀的湯藥一入喉嚨,蘇離沒繃住,做了個極其扭曲的表情,連連道,“難喝!太難喝了!”

“自找苦吃!”霍白接過他手裏剩下的藥,沒什麽好臉色,低聲斥道,“一碗藥你搶什麽搶,難道你莫師姐還會害我嗎?”

蘇離吐了吐舌頭,道:“我就覺得不公平嘛!我跟師兄都跟那條冰蠶交過手,憑什麽你就有補品喝,我就沒有……”

霍白微微一愣,他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莫歡雪單獨給他送了湯藥,莫非是知道了他體內有寒毒?不過他沒工夫細想下去,因為蘇離突然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哎喲……疼……”蘇離雙手緊握成拳,似乎想捂住腹部,卻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他将身體弓成了蝦米,額頭、身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臉上青筋畢露,神情極為痛苦。

“阿離!”霍白失聲,迅速蹲下來,一把抓住蘇離的肩膀,顫聲道,“你怎麽了?”

“師兄……”蘇離淚眼模糊,牙齒打顫,倒抽冷氣道,“我疼……好疼啊……”

這話是真的,蘇離自打出生以來就沒受過這樣的痛苦。哪怕是當初蘇藥郎在他體內種下劇毒,他都沒有這麽難受!現在的感覺,就像身體裏鑽進了什麽東西,堵住了他的血管和靈脈,體內的血液、靈力一頓亂竄,一會兒身體某處僵硬如死,一會兒又像随時要爆開似的,每條靈脈和血管都在一陣陣抽疼,幾乎說不出話來。

霍白見他眼角飙淚,頭上冷汗涔涔,知道他沒有說謊,心裏猛地一緊。他将手裏的藥碗摔一邊,将蘇離摟在懷裏,仔細查看了一下情況。蘇離四肢僵硬無比,身體卻在不停顫抖,他快将牙齒咬碎了,拼命不發出聲音,嘴唇煞白,像極了一個垂死之人。霍白看到蘇離眼中那股說不出的脆弱和倔強,向來冷靜自持的道心一下子就失控了。

“你們愣着幹什麽?”霍白沖送飯的弟子怒道,“去請丹華長老!”

那兩名弟子顯然被這個情況吓傻了,好不容易反應過來,連連應聲,手忙腳亂出去找人。

“師兄……”蘇離從緊閉的齒縫間擠出一個詞,眼睛眨了幾下,似乎想跟霍白說點什麽。

“別說話。”霍白讓蘇離靠着自己胸膛,抓起他僵硬的左手,慢慢渡給他靈力。只試了一下,霍白的眉頭就皺成了一個川字。

蘇離的靈脈……竟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霍白對這種情況再熟悉不過,心下暗暗吃驚。蘇離天資聰慧,靈脈舒暢,這是霍白在他入門前就考察過的,現在一轉眼卻……是莫歡雪送來的那碗藥?!

……

…………

丹華長老接到消息,很快就來了,莫歡雪聽說蘇離出事,也匆匆趕到湖底水牢。蘇離最難受的時候已經過去,漸漸平靜下來了。霍白把他抱到床上,緊緊握着他的手,試圖幫他疏導靈脈。

丹華長老看過之後,下意識看了霍白一眼。簡單的一個眼神,霍白卻讀懂了他要說的,心裏微微一顫,問:“……堵住了?”

丹華長老點了點頭。

“怎麽會這樣?”莫歡雪看着躺在床上強忍住痛苦的蘇離,有些不敢相信。

“師妹!”霍白費了很大勁控制情緒,言語間卻依然充滿憤恨和質疑,“你在那碗藥裏放了什麽東西?!”

“火焰草……就是你們從冰洞裏帶出來的那棵。”莫歡雪喃喃道,“大師兄告訴我,霍師兄中了寒毒,火焰草是千年醉夢冰蠶的克星,正可替師兄解了寒毒之苦。那碗藥被阿離喝了?不對,火焰草有毒嗎?阿離怎麽會變成這樣?!”

“火焰草?”丹華長老擰眉,古籍上記載,火焰草的确可以解醉夢冰蠶的寒毒,如果沒有中毒的人服食了它,也不應該出現這個結果。

“師姐……”一直安靜躺着的蘇離突然出聲,“你拿到的火焰草是葉子還是草根了?”

“大師兄給我的是草根。”莫歡雪說着,臉色一下子就白了,“難道草根有毒?”

丹華長老和蘇離對視一眼,兩人都明白怎麽回事了。霍白見狀,心又懸了起來,沉聲道:“長老,火焰草的草根有什麽問題嗎?”

“火焰草是靈力充沛的靈植,但因生長環境特殊,草根是不能服食的。一般而言,火焰草的草根帶有炎毒,但醉夢冰蠶的寒息可解。”丹華長老道,“阿離中了炎毒,此毒會在體內灼燒髒腑,産生大量傷殘廢棄之物致使氣血郁結,堵塞靈脈,十分棘手。”

“有辦法可解嗎?”霍白盯着丹華長老問。

丹華長老略一沉吟,看向蘇離。蘇離朝他們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輕聲道:“沒事的,我的毒血應該可以慢慢化解這種炎毒。”

即便蘇離這樣說,霍白依然深感痛心。炎毒入體,蘇離備受折磨的一幕幕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裏,再者,靈脈堵塞是何其痛苦的事,就算這種毒危害不了蘇離的性命,但對身體的折磨卻是無法用任何手段減輕的。

在水牢內短暫而沉重的沉默裏,莫歡雪顫聲道:“阿離,對不起,霍師兄,對不起……”她只說了這麽一句,而後神情陡然一變,迅速從石門出去了。

丹華長老一頭青絲如瀑,卻是百餘歲高齡的人了。從幾個弟子三言兩語之間,已經推斷出了事情發生的原由。他輕嘆一聲,卻只說藥室山每日都會派人送藥下來,讓霍白好好照顧蘇離,沒有多做停留便離開了水牢。

封閉的空間裏又只剩下兩個人,蘇離望着頭頂的夜明珠,正在出神地思考什麽。霍白在床邊坐了下來,見他額頭上還在不斷冒出細密的汗珠,目光逐漸由痛心變得淩厲。

“大師兄沒有上交火焰草,想來是知道它的用法了。”霍白面如寒霜,低聲道, “他知道我靈脈堵塞,借師妹之手給我送火焰草根,大概是想徹底絕了我的修道之路。我們無冤無仇,他這樣做,就是為了掌門親傳弟子之位?”

郎軒有這樣的野心不奇怪,但蘇離對此事有別的看法。

“我覺得,大師兄應該是想讓你和師姐反目……他喜歡師姐,又以為師姐喜歡你,你是大師兄追求師姐的一個阻礙。今天不管我們誰喝下這碗藥,師兄和師姐恐怕都會心生嫌隙,很難再回到從前的關系了。”

郎軒喜歡師妹?霍白眉尖一動,随即陷入沉默。

“師兄……”蘇離想去牽他放在床邊的手,稍稍安慰一下,手伸到一半,動作突然停住。

他明白了!

前世的霍白突然疏通靈脈而破境,正是因為這碗關鍵的“毒/藥”!霍白本就中了寒毒,再加上炎毒,導致的結果并不是使他的靈脈堵塞問題加重!任誰體內有至寒至熱兩股力量不斷相撞,都會無比痛苦。霍白自小勤奮修煉,靈力極其深厚,當靈脈經由炎毒灼燒再被寒毒冰凍,可以疏導的靈力不是減少,而是增加!他就是在那種罕見的情況下強行沖破了堵塞的靈脈,一舉破境!

前世的水牢裏,霍白身邊沒有蘇離這個人,那碗藥只可能是送給他的!體內同時存在至寒至熱的兩股力量,就是那個讓他改變命運的機緣!

“哈……”蘇離想清楚了這件事,心情大好。他替霍白喝了那碗藥,這就意味着霍白生命裏最關鍵的那個機緣消失了!他的修道之路止步于此,再也無法翻身了!

霍白不明白蘇離為什麽突然變得興奮,轉眼間又見他臉色發白,扶着床沿吐出了一口黑血,水牢內頓時彌漫着一股難言的血腥惡臭。

“阿離!”

注意到了霍白的緊張和擔憂,蘇離連連擺手,道:“沒事沒事……”只是毒血開始化解炎毒罷了。前世大仇得報,這點輕微的痛苦完全無法影響到蘇離的心情,他胡亂擦了擦嘴角的血,一把按住霍白的肩。

“師兄!師兄!”他真的很開心,連連喊着霍白,臉上的笑意永遠那麽天真無邪,他發自內心地、真誠懇切地道,“只要你沒事就好。”

霍白凝視他的笑容,蘇離愛笑,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耀眼到讓霍白覺得他臉上都像帶着光。在那微微失神的一瞬間,霍白幾乎沉溺在這個燦爛的笑容裏。

眼見蘇離表情驟變,似乎十分難受,霍白突然傾身向前,既像是安撫又像是另有意味般,輕輕将他摟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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