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輪回
雪寶睡了個午覺起來,摸索着出了房門,嘴裏嘟囔:“爹爹……”
霍白剛好離開蘇離的神識,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這個雪團子。望着那張純淨的小臉,霍白心底深處湧起一股別樣的感情,說不出的親切和喜愛,幾乎将雪寶視作親兒。
雪寶的身體雖然只有兩歲,內在的靈魂卻跟随蘇離多年,他的記憶是遠超常人想象的,霍白越發相信他先前說的那些關于蘇離的前世今生的往事。
蘇離睜開眼睛,起身将雪寶抱起來。這個孩子長得可愛,渾身上下哪兒都好,除了那雙眼睛。
雪寶天生是沒有眼睛的。
或者說,他的眼睛被炎毒完全堵住了,兩團褐色的肉球鼓鼓囊囊,将稚嫩的眼皮撐得可怕極了。蘇離找到一條白色的紗布,動作輕柔地替他遮上,道:“雪寶,你很快就能看見了。”
“雪寶第一個要看爹爹。”孩子咯咯地笑,小小的腦袋靠在蘇離胸前,伸出小短手去摸他的臉。
“行行行。”蘇離也笑了,“你跟壞人叔叔玩,爹爹得去修煉。”
他這回說的是真的了。
雪寶嘟嘴:“唔……”好像不是很樂意。
霍白過來接了孩子,看着蘇離,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一次次明裏暗裏的阻攔,兩個人心裏都很清楚,蘇離心意已決,手段不夠強硬是阻止不了他的。
送蘇離離開鈴蘭小世界,霍白蹲下身,問雪寶:“雪寶,你爹爹要去做一件很容易受傷的事,你想不想幫他?”
雪寶“啊”了一聲,點頭:“我不要爹爹受傷。”
“那咱們聯手。”霍白跟他勾手指。
一個月後,蘇離出關。決戰之日就在兩天後。
一回到鈴蘭小世界,雪寶就奔過來了,大喊:“爹爹!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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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段時間的潛心修煉,蘇離精氣神好了很多。鐵海的孩子們幫他修好了青銅傀儡,蘇離自信滿滿,即便對手是歸元君,感覺結果應該也是五五開。
老教主在這一個月裏去世了。霍白将他埋在那株花樹下,蘇離來看他,随口問:“他最後怎麽樣?”
“當時雪寶陪着他,心情很平靜。”
蘇離點頭,又問:“賀蘭呢?還躲在莫愁峰?”
霍白道:“跑進了歸元君閉關的地方,被困住了。”
蘇離一字一頓道:“他得向師姐贖罪。”
“嗯。”
蘇離在樹下站了一會兒,霍白走上前來,蘇離轉頭看他,兩人自然而然地湊在一起,接了個綿長的吻,末了,蘇離眨了眨眼睛:“我有點累。”
“那就去歇着。”霍白二話不說把人抱起,回去房間。
霍白把他放在床上,和衣躺下,蘇離在他懷裏找了個姿勢,沒多久便沉沉睡去。他知道這裏有霍白,可以放心地休息,一個多月來,他是第一次睡得這麽沉。
然而,蘇離不知道的是,在他閉關的時候,霍白天天守在外頭,知道他要出來了,如此這般教導雪寶。剛才雪寶往他懷裏一陣拱,順手掏出了他衣服裏的迷/香。
蘇離踏進鈴蘭小世界,并未察覺到這裏有什麽不同,但實際上,霍白已将這個世界徹底改造了一遍。等他睡得差不多了,霍白起身來到外面,将純陽剛正的靈力全部灌入這個世界,硬是将那滿天星辰拖住,讓它們定格在天空。
屋裏,蘇離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問:“什麽時辰了?”
“剛入夜。”霍白拍拍他的背,“再睡一會兒。”
蘇離本感覺精神還算充足,但見時間還早,就又睡了過去。哄他再次睡着,霍白悄悄起身,去給雪寶做飯,人家都快餓壞了。
霍白喂雪寶吃完飯,又陪他玩了一會兒,等小孩也困了,便把他抱到隔壁房間床上,哄他睡覺。
霍白去了迷/香,在蘇離身邊點燃,讓他睡得更沉一些。
兩天時間,經過精心的設計,變成了一天半。在霍白和雪寶的要求下,蘇離自出關就沒有離開過鈴蘭小世界,一直陪着二人。只要蘇離再睡一會兒,霍白就會代替他去莫愁峰。
外面的世界快天亮了,而鈴蘭小世界剛入夜。蘇離正在喂雪寶吃飯,偶爾說兩個笑話逗樂,似乎沒有察覺到時間的異常。如往常一樣,蘇離給雪寶洗完澡,哄他入睡,自己也在旁邊眯起了眼睛。
雪寶睡熟以後,霍白悄悄進來,把蘇離抱走。他本以為蘇離也睡着了,沒想到剛把人放回床上,對方擡腳勾住他的腰,不讓他走。
“頑皮。”霍白皺眉。
蘇離閉着眼睛,低低地笑,腿上卻絲毫沒有減輕力道。
霍白無奈,俯身親了親他的嘴角,卻反被蘇離狠狠吻住。霍白撐住床鋪,勉強穩住身體,只聽蘇離在耳邊十分不滿地說:“霍白,一個月了,你居然不想我,你是不是要變心了?”
“沒有。”霍白掰開他四處亂摸的爪子,捏住他的下巴,低聲問:“真想要?”
蘇離眨眨眼睛。
“我怕耽誤你正事。”霍白有些猶豫。
其實他是怕自己耽誤。這會兒離決戰的時間沒幾個時辰了,他要是被蘇離絆住,就去不了莫愁峰了。
“決戰在明天。”蘇離扯着他的衣襟把人拉下來,笑眯眯地說,“咱們晚上有好長時間。”
他輕輕用力,霍白的身體随之倒下去,壓住了他。
溫柔細膩地親吻,唇舌糾纏,炙熱的溫度傳到了彼此身上。衣物褪去,兩個身影合二為一。蘇離今天興致好,和霍白身體交融的一剎那,他使了個小手段,敲開了霍白的神識大門。
那座獨屬于霍白的城堡裏,只剩下一個成年的霍白。城門開啓的一剎那,蘇離朝他撲了過去,差點把他撲倒在地。霍白并未對他設防,任他親吻路亂摸,怕他磕着碰着還用手護着他。
兩人一路打鬧,來到庭院裏的花樹下。樹上挂了好多紅繩,蘇離湊上前看,只見那些繩子拴着好多木雕小人。有個是他以前見過的,一個穿紅衣牽小老虎的小人兒,最新雕的小人兒不牽老虎了,而是牽了個比自己高許多的鐵甲将軍。
蘇離打量這一樹的紅繩,早就明白過來了,低聲道:“你喜歡把我藏在這裏啊。”
霍白扳過他的腦袋,用力吻上去。
神識交融的快/感無與倫比,到最後,霍白有點分不清到底是現實和虛幻了。他抱在懷裏親吻的,是蘇離;在神識世界裏和他擁吻的,也是蘇離。
眼裏心裏,都是他。
積蓄的力量和情感盡數爆發,霍白久違地出現了暈眩的感覺。和蘇離在神識裏交/合的滋味實在太美妙了,以至于結束以後,蘇離和他坐在樹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他還有些失神。
不知怎麽就睡了過去。
一絲清冷的風從紗窗縫隙裏飄進來,霍白打了個激靈,倏然睜開眼睛。萬萬沒想到自己會睡着,清醒的一瞬間,他本能地看向了枕畔。
是空的。
霍白猛然坐起身,抓起床邊的劍沖了出去。
——雖然想過在蘇離面前使用迷/藥會被識破,霍白還留有後手,但沒想到,蘇離居然會對自己使用美人計,更讓他汗顏的是,他居然如此容易就淪陷了。
蘇離!
霍白出了鈴蘭小世界,外面的太陽已經移到頭頂。他找到綠谷入口,迅速來到了莫愁山,直奔莫愁峰頂。古老的參天大樹七零八落,一條山道盡是斷木殘枝,可想而知戰鬥之激烈。
越往上走,霍白越感到害怕。
終于,他到了峰頂,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藍衣高冠,稚氣未脫的臉上透着一股不相稱的滄桑。歸元君嘴角挂着一絲鮮血,調息片刻,他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開口:“你跟我這具身體有什麽關系?”
斜坡後走出來一個人,衣衫褴褛,鮮血淋漓,極其狼狽,卻是許久未見的賀蘭缺。陰郁的青年捂着胸口,輕咳一聲,吐出一口血,陰恻恻地道:“這是我弟弟的身體,你把他偷了,就該付出代價。”
“原來如此。”歸元君冷笑,“可惜你一沒學會蘇離的攝魂術,二沒将元神決練至第九重,空有一腔仇恨,又能奈我何。”
“要不是……要不是蘇離和霍白他們壞我大事,莫愁山就是我的了!”賀蘭缺重重地咳了起來,雙目赤紅地望着歸元君,“沒關系,就算功敗垂成,你也中了我的計……怎麽樣,冰蠶的靈力是不是很誘人?你可知你現在中了什麽毒?實話告訴你,你再也不是那個萬人之上的歸元君了!哈哈哈哈!”
歸元君垂眸,淡淡道:“你未免太小瞧我莫愁山的功法了。”
“你先是中了我的毒,又被蘇離打傷,難道還有本事恢複以往的修為嗎?”賀蘭缺指着他笑,“老東西,把這具身體還給我!”
霍白聽着二人說話,上前一步,搶先問道:“掌門,蘇離在哪兒?”
歸元君瞥他一眼,道:“已下山去了。”
賀蘭缺哈哈大笑:“你應該代替他好好感謝我,要不是我在冰蠶裏下了毒,他如何能這麽輕易地贏過這個老東西?”
打完了?霍白又驚又怕,沒想到這一戰結束得這樣快。不過……冰蠶有毒?霍白心一緊,蘇離想得到冰蠶,是為了給雪寶解毒的,賀蘭缺給冰蠶下了毒,那雪寶……
他不敢再耽擱下去,轉身下山。
峰頂,已經重傷的兩個人之間的戰鬥還沒停。丹華長老帶着郎軒上來了,霍白跟他們打了個照片,匆匆一點頭,連話都來不及說,離開了莫愁山。
賀蘭缺落在歸元君手上,身上的同心蠱命不久矣,根本沒機會逃出這裏。莫歡雪的仇,有丹華長老和郎軒去了結,這裏再沒有霍白的事了。
餘生裏,他只想陪蘇離走遍全世界,替他找到續命的法子。
他回到天羅教,鈴蘭小世界卻不在了。霍白沒來由的心裏一慌,擔心他們從此不見了。
小海抱着個傀儡出來,碰見他,主動上前道:“蘇教主帶着小少爺走了,師叔不去找他們嗎?”
霍白猛地抓住他胳膊,急切地問:“他們去哪兒了?”
小海被他吓了一跳,搖搖頭。
霍白失魂落魄地走出去。一路走,聽到教衆們竊竊私語,他才知道蘇離剛才跟所有人說了,以後都不會回來了。天羅教至此成為一個喜歡鑽研傀儡術的人們聚集地,以後不會有教主來管束他們了,大家夥合則來,不合則散。
他去哪兒了?
天羅教的據點原先屬于大光明宮,距此不到二十裏有一個小鎮。受大光明宮的蠱術影響,小鎮上有許多珍奇異獸,那裏的人們也頗信神佛。
霍白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密切注意着四周。終于,在一座香火旺盛的雕神廟裏,一位面容蒼白的紅衣青年牽着一個粉嫩的孩子走出來,那孩子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見霍白了,先是一愣,然後興奮地拉着紅衣人的手,大喊:“壞人!”
蘇離朝這邊一瞥,臉上帶笑,眼裏卻分明有些許嘲弄之意。
你好慢啊。
霍白聽到他這樣說。
但到底,是追上我了。
他的眉眼如此熟悉,仿佛在塵世間見過無數回了。霍白有些怔忡,越發覺得他笑盈盈的樣子似曾相識,只是如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了。
——此刻是重逢?還是初遇?
霍白定了定神,邁步朝那邊的一大一小而去。
歲月輪回之前,藥師谷外。
清晨的小鎮充滿了熙熙攘攘的人聲,各式各樣的叫賣吆喝聲裏,女人尖銳的咒罵尤為刺耳。過往的人圍過去一看,原來是她家那個傻兒子又犯事了,這回是把王老爺家的少爺打了,此刻正跪在門前挨鞭子呢。
還不及成人腿高的孩子用膝蓋跪在石階上,關節磕得生疼。母親的鞭子一下一下抽過來,在他背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他完全不懂為什麽自己會挨打,瞪着一雙眼睛看向母親。女人被他一激,立即捧着心口叫喚。
“王老爺家要二十兩銀子賠償,我們家哪有這個錢喲!小兔崽子,我遲早要被你拖累,今天幹脆打死你!”
“別打了!這麽小的孩子能懂什麽事?你這個做娘的不心疼我還心疼呢!”人群裏走出來一個少年,丢出二十兩銀子給那個女人,雙手叉腰,大咧咧地說,“錢我幫你賠了,這個孩子你不要就給我養吧。”
“謝謝少爺。”女人撿起錢袋子,數了數,臉上的怒氣轉為媚笑,“不過我家這個孩子是個傻的,腦子不靈光,伺候不了您!”
“沒關系,少爺我就喜歡傻的。”少年跟女人三言兩語買下了這個孩子。那孩子被他牽在手裏,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少年笑道:“給你買件衣服,然後跟我回家。”
“我……我傻的……”孩子有點害怕,左右看了看,可是他那位母親早把門關上了。
“天生少一縷魂,這不是你的錯。”少年知道他聽不懂,摸摸他的頭,哼着歌兒離開了這條街道。
霍白站在茶樓下,視線跟随那個笑容燦爛的少年,神色有些怔忡。
一位正值妙齡的藍衣少女跑上前來,拽一拽他的衣角,問:“師兄,看什麽呢?”
霍白回過神來,轉頭一看,其餘師弟陸陸續續都到齊了。他們即将前往藥師谷,迎接他們的将會是一場大戰。霍白定了定神,低聲道:“剛剛看到一個很特別的人。”
師妹被他的回答勾起了好奇心,挑了挑眉,問:“哦,有多特別?”
小鎮人來人往,早已不見少年的身影。
“說不出來。”霍白搖搖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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