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家公子才不稀罕住你這。”清脆伶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人未到聲先到,采桑總是如此,一身鵝黃色的襦裙襯得采桑更加潑辣俏麗。“公子。”向杜堇容行禮後,采桑站在杜堇容身後,和采撷并排,偷偷的朝采撷眨了眨眼,盡是調皮。

“好沒規矩的丫頭。”

今天松濤居真是熱鬧,連久居佛堂的葉氏都被人攙扶着過來,葉氏年紀還沒有大到只有讓人攙扶着才能夠走動,可是如今左右手各一人小心翼翼的攙扶着,盡顯表面的雍容華貴。葉氏眉宇間帶着刻薄尖酸,并不像供奉佛祖的人那樣慈眉善目,也許是年輕時受到丈夫的冷漠,在杜赫坤當家作主後,她的衣食住行處處比照衛國公家的老封君來。

小葉氏不客氣的白了眼葉氏,葉氏木着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母親。”小葉氏不情不願的喊了一聲,行禮都是敷衍了事。家裏都開始用她的嫁妝銀子了,這死老太婆還擺譜子,小葉氏看着葉氏身後丫頭捧着的三足鎏金福祿壽喜小香爐,老遠就可以聞到上等檀香的味道,心裏面一陣肉疼,這可都是銀子。

葉氏好像并不在意小葉氏的敷衍,神情都是淡淡的,杜赫坤讓葉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母親,今兒個天氣好,兒子等會兒陪您在花園裏逛逛。”杜赫坤對他母親還是很孝順的,但也只是還可以,他的心中未嘗沒有埋怨,少時還想過自己為什麽不是原配生、為什麽他的母親只會對自己唠叨、為什麽葉氏的身份地位不高等等,但是母親畢竟是母親,後來陷害杜赫乾、奪爵位的時候,多虧了母親幫他的忙,不然不會如此順利。

“好好好。”對唯一的兒子,葉氏有着所有的耐心和慈愛,笑眯眯的點頭。

一番母慈子孝之後,葉氏端着一張笑臉相當慈愛的看着杜堇容,“堇容都長這麽大了,來來來,讓祖母好好看看。”

杜堇容不為所動,因為采桑在他身邊小聲的說道:“公子,主子在門外等您。”就算是沒有采桑的話,杜堇容也不會到葉氏跟前去,面慈心狠的葉氏沒有表面上那麽無害,杜堇容始終記得小時候剛到安武侯府第一次見到葉氏,她也是這般慈愛的看着自己,溫柔的把自己摟進懷中,但是下一刻冰冷的話一下子灌進了心裏,她說,你的父親該死,死了,終于死了,早該死了。

“堇容怎麽回來了也不過來看看祖母,這麽多年祖母可是很挂念你的,唉,太長時間不見了,堇容都和祖母生分了。”葉氏捂着胸口心痛不已的說道。

杜赫坤也一臉不贊成的看着杜堇容,“堇容,身為晚輩怎麽都不去看望祖母,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是在家裏,我們是一家人不計較,要是傳到外面去,豈不是要說你不孝,要是讓陛下知道了就更不好了。”

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了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翻不了身,杜赫坤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

杜堇容擡起眼,看了葉氏一眼,那麽淡、那麽冷漠,幽深的瞳仁中看不到任何情緒,卻無端端的讓人害怕,捶着胸口的葉氏動作一頓,臉上的痛心出現了皲裂,眉毛微不可查的抖了抖,堪稱完美的表情差點兒都就維持不下去。

“堇容還怪祖母當年沒有勸阻你叔叔嗎?”葉氏泫然欲泣,保養良好的手絞着正紅色的羅帕輕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淚,“祖母再舍不得你,也不能耽誤你的前塵,你叔叔為你謀得差事想必是極好的,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怎麽能在子孫前程上起那麽些個婦人之見,要是讓你祖父和父親知道了,不是要怨怪我,我就算是當下死了,也無臉去見你祖父、父親啊。”說到這兒,葉氏聲淚俱下,任是誰看到了,都是一副愛憐孫子,又不得不為了孫子前程着想的好祖母形象。

杜赫坤忙上前勸慰母親,“母親,堇容是個好孩子,明白什麽是對自己好的,什麽是對自己不好的,怎麽會怨怪您,現在也只是長時間不見了,左性了,左右相處時間長着呢,等時間長了,他自會知道您的好的,唉,也是我不好,當年要是和堇容說清楚就好了,跟在陛下身邊是多麽幸運的一件事情,要不是德兒年紀小,我也會送他過去的。”

德兒,杜子德,是杜赫坤的長子,和杜堇容同歲,只是比杜堇容小三個月。

小葉氏舉起團扇遮掩了一下嘴角,她怕自己笑出聲來,沒有人比她更加了解葉氏,這個老虔婆慣會做戲,要不是當年她哭着求着到家中求婚,杜赫坤長得也不錯,她才不會瞎了眼的嫁給杜赫坤,過着現在扣扣巴巴的日子,她真是命苦哦!輕蔑的看了眼做戲的母子倆,小葉氏百無聊賴的轉動着眼睛,目光突然被立于堂上的杜堇容吸引。

他就那麽平淡而自然的站在那裏,渾身上下透着疏離和冷漠,眼神淡淡的注視着演戲的母子,明明沒有任何情緒,卻讓人覺得他是在嘲笑,嘲笑下還有着厭惡和憎恨,看起來淡卻如同實質一般可以看到人的心裏。

杜堇容整個人都是淡淡的,恰是這份淡然,襯得他妍麗的外表如同雨後新荷一般美好恬淡,如果多了溫柔、添了顏色,該是多麽賞心悅目。

小葉氏不知不覺間竟然看得癡了,驀然的心中一跳,醒過神來的小葉氏對上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是一開始跟在鍍金容身邊的婢女。

和杜堇容壓抑着情緒顯得平靜的眼睛不同,采撷平靜無波的眼睛給人的感覺是壓力,她內向沉穩,是宮中管規矩的大姑姑,很多宮人并不怕嚴厲的采薇,但是怕沉默到木讷的采撷。

杜堇容微微皺眉,眼帶厭惡的撇了眼杜赫坤和葉氏,腳步移動,率先走了出去,采撷收回視線跟在杜堇容身後,采桑落後一步,轉身時狠狠的瞪了一眼杜赫坤一家三口,“看得人昨天的飯都要吐出來了,惡心。”

“沒,沒規矩的崽子。”葉氏被氣得倒仰,剛才還在臉上的悲苦徹底不見了。

“喲,不演了,呵呵,不演了就準備午膳吧,演了一個上午的可是很耗精力的。”小葉氏笑呵呵的甩了甩團扇,擺動着肥胖的身體扭着大屁股出去了。

葉氏氣得咬牙,“坤兒你看你媳婦,嗚嗚,就是這麽對為娘的,我兒子可是安武侯,她的安武侯夫人可都是因為我兒子才來的,坤兒啊,你一定要好好做官,給娘掙個诰命回來,嗚嗚,這才對得起娘千辛萬苦的培養你長大啊!”不知道因何原因,杜赫坤為葉氏請命過好幾次,都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應,直到現在葉氏都不是诰命夫人,就這一點兒上葉氏就比小葉氏低了一個頭,争吵的時候都少了籌碼。

杜赫坤厭煩的皺眉,口氣不耐煩的說道:“知道了,知道了。”

葉氏也習慣了兒子這種态度,拭去淚水,高高興興的拉着兒子的手,“娘親得到小丫頭的信兒才過來看看的,沒有想到這小崽子都長這麽大了,竟然比他死去的老子還要好看,一看就是個早死的面相,哈哈哈。”葉氏怨恨沒有見過面的老侯爺的原配妻子,同樣也埋怨不給自己關愛的老侯爺,所以她把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加在杜赫乾的身上,杜赫乾死了,承載她這種扭曲情感的就是杜堇容。兀自笑了一會兒,葉氏拉着杜赫坤的手,“外面陽光正好,坤兒陪娘到園子裏走走吧。”

杜赫坤掙脫開葉氏的手,“母親,兒子想起來還有公務沒有處理,陪您逛園子……”

“公務要緊,公務要緊,陪娘逛園子什麽時候都可以。”

————————————————

“這老太太真真可惡。”采桑嘟着嘴埋怨。

采撷瞪了她一眼,“少說話。”

采桑對着她做了個鬼臉,“采撷姐姐真讨厭,哼,不理你了啦,公子公子。”急走幾步,像只愉悅的小麻雀跟在杜堇容的身後,“公子,我們不住這兒,憑什麽讓他們說嘴去,嗯,奴婢要告訴主子,讓主子打他板子,啪啪,好疼的。”采桑在四采中年紀最小,性子也最是活潑跳脫,撅着嘴捂着屁股,她有一次犯錯可是被采撷按着打了兩屁股的,可疼了。

杜堇容笑着點點采桑的額頭,溫柔儒雅,輕淺的笑容如細雨落在嬌嫩的白荷上,顯得那麽悅目、舒靜,“不是什麽都可以告訴主子的,打擾了主子,你采撷姐姐就又要打你手板子了。”

采桑捂着額頭,笑眯眯的跑跳了兩下,翻飛的裙擺在燦爛的陽光下,帶出了愉悅的弧度,打散了所有松濤居帶出來陰霾,“公子奴婢不敢啦,不能讓采撷姐姐打奴婢手板子,嘻嘻,公子您笑得真好看。”

杜堇容笑容出現一絲錯愕,随即失笑的擺擺手,“采撷,采桑這丫頭是要好好管管,都打趣我來了,宮中都是貴人,還是要管好自己的嘴。

“喏,奴婢會好好管教采桑。”采撷點頭應是,認真的說道。

采桑捂着臉小聲怪叫,“嗚嗚,奴婢好可憐,公子都不幫奴婢,嗚嗚。”靈動的眼睛在指縫間偷偷看着杜堇容,顯得特別好玩。

“哈哈。”杜堇容很顯然被愉悅了,高興的笑了出聲,因為剛才事情帶來的陰霾在心中徹底的消失,采桑朝着采撷眨眨眼,還是她厲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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